坎特伯雷故事(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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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缝纫用品商、木匠、织工、染坊主人、织毯匠

一起赶路的,还有缝纫用品商、

织工、染坊主人、织毯匠和木匠,

他们个个是一样的服饰配备

因为都属于一个有名大行会;

所有的东西打点得光鲜体面,

就连佩刀也不是用黄铜镶嵌,

而是全部用白银;腰带和钱袋

做工细巧,各方面都十分精彩。

这些自由民看起来个个神气,

坐在会馆高座上可以当主席;

他们每个人凭着各自的才智,

做他们行会里的会长极合适,

因为有着足够的资产和收益,

而他们的妻子肯定也会同意;

不这样,他们反倒会受到埋怨——

毕竟听人叫“夫人”是美妙体验,

而且节日进教堂也走在头里,

连斗篷后摆也有人小心拎起。

厨师

他们为这次旅行带了个厨师,

要他把又酸又香的佐料配制,

再加上髓骨和良姜把鸡烧煮。

伦敦的酒他一尝就能够辨出。

他能烤会烧,善于煎炒善于煨,

做的杂烩浓汤和馅饼是美味。

但我想他有一个不幸的地方,

因为他的小腿上生了个恶疮。

但他的阉鸡杂烩滋味倒最鲜。

船长

这是从遥远的西部来的海员,

据我所知他来自达特茅斯港。[38]

他正尽力骑稳在一匹小马上,

粗呢的长长袍子垂到他膝头。

他颈项上有根带子挂着匕首,

这匕首一直垂到他胳臂下面。

炎炎夏日晒黑了他的那张脸。

这是一个“好汉”,我能肯定讲;

他从波尔多来的那一段路上,

趁酒商睡觉,偷喝了许多好酒。

至于良心,这东西他一点没有;

若在海上同人打并打败对方,

就把人丢进海水送他回故乡。

但说到他本领,比如计算潮位

和水流速度,判断逼近的艰危,

还有停泊、看月色和领航技术——

从赫尔到卡塔赫纳唯他独步。[39]

他冒起险来胆子又大心又细;

他胡须受过多少暴风雨洗礼。

从哥得兰直到菲尼斯泰尔角,[40]

沿途所有的港口他全都知道;

不列塔尼和西班牙的每条河[41]

他都熟悉;他的船名叫玛格德。

医生

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位医生;

在这整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

能在内科和外科上同他相比。

因为他有星象学方面的根底,

他给病人治病,在很大程度上

用他的法术决定施诊的时光。

他知道什么时候病家那颗星

进入了星位,就乘机对症治病。

他知道引发每种疾患的病根,

不管是热症冷症或湿症干症,

他知道病的类型和病的缘起,[42]

可真是一位全面的开业良医。

一等弄清楚病的起因和性质,

他会毫不迟疑地替病人医治。

他的药剂师也真是一叫就应,

立刻会送来内服外用的药品;

因为他们间早已建立了友谊,

这样我帮你、你帮我大家有利。

他对古代的埃斯库拉庇俄斯、[43]

迪奥斯科里斯、鲁弗斯都熟悉;[44]

还有希波克拉底、哈里和加伦,[45]

拉齐兹、阿维森纳和塞拉匹恩,[46]

阿威罗依、达马辛与康士坦丁,[47]

伯纳德、吉尔伯特与加台斯腾。[48]

在饮食方面他可非常有节制,

因为多余的东西他一点不吃——

吃得既容易消化而且营养好。

说到读书,连圣经也读得很少。

他穿的衣裳颜色是大红浅蓝,

而衬里不是塔夫绸就是细绢;

不过在花钱方面他倒很节俭,

至今存着大瘟疫时期挣的钱。[49]

黄金作为药,既然是种兴奋剂,[50]

他特别钟爱黄金也就有道理。

巴思妇人

还有位好女人来自巴思附近,[51]

可惜的是她的耳朵有点重听。

她织呢织布的手艺极其娴熟,

超过伊普尔、根特的纺织好手。[52]

在她那教区里,任何一位妇女

想在她前面奉献,她决不允许;

若有谁这么干,她准大发脾气,

而她发起脾气来就不留余地。

她的头巾是质地细密的料子;

我敢发誓:随便是哪个星期日

她头上戴的饰物准有十磅重!

她系得很牢的长袜颜色鲜红,

穿的一双新鞋子皮质很柔软。

她红润的脸蛋漂亮而又大胆。

作为女人她一生决不算虚度;

在教堂门口她嫁过五个丈夫,[53]

而年轻时的相好还不在其内——

现在不提这点我看也无所谓。

耶路撒冷那地方她三次去过,

还渡过多少异邦的巨川大河;

她也到过布洛涅、罗马和科隆,[54]

到过加利西亚的圣詹姆斯城。[55]

她能说出很多的漫游和交游。

可我得说,她门牙中间有豁口。[56]

她稳稳地骑着慢步行走的马,

头上帽子的宽度竟有盾牌大,

帽子之外还仔细系着块头巾;

她的肥臀外也有骑马的罩裙,

她的脚跟上还有尖马刺一副。

同人们一起时她能谈笑自如。

得了相思病她该有办法治疗,

因为这方面的花样她全知道。

堂区长[57]

这又是一个好人,是位穷教士;

虽主管着城里某个教区的事,

却还不乏崇高的思想和作为。

他很有学问并且任职于教会,

真心实意地宣讲基督的福音,

热诚地教导他教区里的教民。

他出奇地勤奋并且满心仁爱,

然而在逆境里却又善于忍耐——

有很多事例证明他是这种人。

不向他缴什一税,他也决不肯

把人家逐出教门,却毫不迟疑

动用收到的捐款和自己收益,

拿出一部分在附近扶贫济苦。

他自己所求甚少,很容易满足。

他的教区面积大,房子又分散,

但是他不管下雨或雷轰电闪,

也不怕辛苦麻烦或自己生病,

总拄根拐杖去走访他的教民,

哪怕是住得最远的富户贫家。

这就给他的教民把榜样立下:

就是先拿出行动然后再说教。

他从《福音书》引来这个训条,[58]

不过他又另外加上了一句话:

黄金都锈掉,铁还有什么办法?

因为我们信赖的教士若腐败,

那么无知者腐化就不足为怪。

愿教士注意最最可耻的情形:

便是牧羊人肮脏而羊群干净![59]

教士应拿自己的无瑕作榜样,

让教民知道怎样生活才正当。

他不像人家把圣职租给别人,

从而让其羊群在泥潭里受困,

自己却去伦敦的圣保罗教堂,

去为有钱人超度亡魂而领赏,

或主持宗教仪式受雇于行会;

他总是留在家里把羊圈守卫,

以免他的羊会遭到恶狼袭击;

他的工作是牧羊不是做生意。

尽管他为人圣洁而品格高尚,

但对于罪人却并不冷眼相向,

说话的时候也并不骄矜倨傲,

而是苦口婆心地教诲与劝导。

他抱定宗旨,要引人们进天堂,

用的是他的善行以及好榜样。

但是如果有什么人顽固不化,

他一定会把这个人狠狠责骂,

无论这人的身分高贵或低微——

他这种好教士世上只有一位。

他并不汲汲于追求浮华尊荣,

不假装道德上的顾忌特别重。

他只讲基督及十二门徒言行——

其中的道理他是自己先遵循。

庄稼汉

他有个庄稼汉兄弟在旁作陪,

这兄弟拉过许多大车的厩肥。

他是个忠厚老实的干活好手,

生活平和又安宁,对人也宽厚。

任何时候,不管是高兴是悲戚,

他总是全心全意地热爱上帝——

其次爱邻人,就像爱自己一样。

为了基督,他愿意给穷人帮忙;

只要能办到,他肯为他们挖沟,

为他们打麦掘地却不要报酬。

他规规矩矩,按照劳力和收益

交纳税金,按十分之一的比例。

他身穿农民的外衣,骑着母马。

此外只除了磨坊主、差役、管家、

伙房采购和卖赎罪券的家伙,

就再没有别人——只除了一个我。

磨坊主

这个磨坊主是个强壮的汉子;[60]

他骨骼又粗又大,肌肉又结实——

这点有证明:凡参加摔跤比赛,

无论在哪里,他总把羊赢回来。[61]

他这个壮实的人个子虽不大,

把门从铰链上扯下不在话下,

也能一头冲过去撞开那门扇。

他胡须一大把,宽得有如铁铲,

红得像母猪、狐狸的胡子一样;

他长着一个瘊子,正在鼻尖上,

而这肉赘上长的毛颜色很红,

跟母猪耳朵的毛色没有不同;

他的两个鼻孔又是黑又是大,

身子的一边也有剑和盾佩挂。

他的嘴巴像是个巨大的炉子,

能够滔滔不绝说笑话、讲故事,

讲的东西大多是丑事和犯罪。

他善于偷麦,偷的是挣的两倍;

自然也有“金拇指”这样的外号。[62]

他身穿白上衣,头戴蓝色兜帽。

他能熟练地把他的风笛吹奏,

我们出城时和着他那曲调走。

伙房采购

这是法学院一位伙房好采购,

搞采办的人可以向他学一手,

学他采购食品中的精打细算;

因为不管是记账还是付现款,

他在买东西方面总十分注意,

总是要在交易中占到些便宜。

像他这样粗俗却凭着小聪明,

反倒超过了大堆学子的才情。

这可是上帝恩典的绝好例子?

他的主子数目三十个还不止,

他们个个是精明的法律专家,

而且在这一批人当中有一打

够格去英国任何贵族的家里,

为主人管理他的收益和田地,

使其靠自己的资财体面度日

而没有债务(除非他自己发痴),

或按他希望的那样过得俭朴,

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都能够具有帮助全郡的力量:

但这个伙房采购比他们都强!

管家

这管家身材瘦长而脾气很大。

他有个胡子刮得干净的下巴;

他的头发齐耳边短短剪一圈,

他的头顶前像教士那样修剪。[63]

他的两腿相当长却又相当瘦,

细得像棍子,小腿上没有肌肉。

他很懂得如何把粮仓管理好,

所以查账人对他没毛病可挑。

他根据天气是干旱还是雨多,

能够凭种子预计粮食的收获。

主人的猪马牛羊和奶酪作坊,

主人的储藏以及家禽的饲养

完全由这位管家一个人掌管。

根据合同,从主人二十岁一满,

他就已开始随时把账目报出。

事实上没人发现他有过延误。

无论是羊倌和雇工还是管事,

在他跟前一个个都怕得要死,

他们的诡计花招都骗不过他。

他在牧场上有个很漂亮的家,

那儿掩映在一派绿树树荫里。

他去买东西总比他主子便宜;

私下里已积起相当一笔财产。

他手段高明,很会讨主人喜欢:

拿主人东西借给或送给主子,

居然博得道谢和衣帽的赏赐。

年轻的时候他学过手艺一门——

当过木匠,是个很好的手艺人。

他骑的一匹灰公马毛色斑驳,

这匹农家的好马名叫司各特。

他穿着长长的蓝色外套一件,

身边佩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我说这位管家来自诺福克郡,

他的家就在鲍兹威尔镇附近。

他把撩起的长外套塞在腰间

像托钵修士,总走在大家后面。[64]

差役

同我们一起走的还有个差役;[65]

他火红的脸像是画中的天使。

他眼睛细小,有着一脸小脓疱,

那种激动和好色就像是小鸟。

他胡子稀疏,黑眉毛上结满痂——

他的脸叫小孩子看见了害怕。

无论是什么水银、硼砂和硫磺,

还是什么酒石油、铅白和铅黄,

反正任何一种清洁剂、收敛膏

都不能治好他面颊上长的疱,

不能治好他脸上白色的疤斑。

他爱吃的是韭葱、洋葱和大蒜,[66]

他爱喝的是红得像血的烈酒。

待把这种酒喝了个痛快以后,

他就又说又叫像疯了的一样——

或者除了拉丁语,一个字不讲。

他会说些拉丁词,不过两三个,

无非都是从判决词里听来的;

这并不奇怪,因为整天听到它。

你也清楚地知道,连一只松鸦

也能把“沃特”说得教皇那样好。[67]

但若是有人想要再把他考考,

他的知识也就露了底,只会以

拉丁语叫道:“问题是哪条法律?”

这个无赖也算心地好、人厚道;

比他更好的家伙倒也难找到。

哪怕人家养了一年的小老婆,

只消给他一杯酒,他也就放过,

对那人的事决不再理会,因为,

私下里他也犯偷鸡摸狗的罪。

要是他在哪里找到个好朋友,

他就会教这人:根据他的案由,

不必为宗教法庭的判决战栗,

除非他的灵魂装在他钱袋里,

因为在钱袋里才会从重发落。

“钱袋是领班教士的地狱,”他说。

然而我很清楚,他这是在骗人:

每个罪人都害怕被革出教门——

这是死路,正如蒙赦免是获救——

还得为自己被移送监狱担忧。[68]

他在那位主教管辖的教区里,

让一些年轻女子听他的旨意;

他知道她们秘密,做她们顾问。

他头上戴的一只花环大得很,

大得可挂在酒店门前作店招;

作他盾牌的是个很大的面包。

卖赎罪券的人

有个卖赎罪券的同他一起走,[69]

是他若望西伐的旅伴和朋友。[70]

这刚来自罗马教廷的人高唱:

“亲爱的,请你快快来到我身旁,”

而差役有力的低音与之相伴,

没一只喇叭的声响及他一半。

这个卖券人的头发黄得像蜡,

服帖地披在他头上像是亚麻;

这头发一绺一绺垂在头四周,

他就让这些头发披在他肩头——

只是一缕缕披散得稀稀拉拉。

他没戴兜帽,为了图路上潇洒,

已把帽子扎起来放在行囊里。

他认为他骑马样子最合时宜;

披着头发,只戴着小便帽一顶,

闪烁的目光像出自兔子眼睛。

圣维罗尼卡汗巾缀在他帽上,[71]

在他身前的马鞍上放着行囊——

满是刚从罗马带来的赎罪券。

他的嗓音像山羊叫,又细又尖;

他没有胡子,以后也永远不长,

脸上光洁得就像刚刮过一样;

依我看,他不是骟马便是牝马。

说到他骗术,若要找人替代他,

从贝里克到韦尔难找第二位;[72]

因为他还有个枕套放在行囊内,

他说这是遮面布,原属于圣母;

他说还有圣彼得用过的遗物,

那是他海上航行时用的船帆——

直用到耶稣基督来把他召唤;

还有黄铜十字架,镶石子几粒;

还有猪骨头,装在玻璃瓶子里。

凭这些所谓圣物,他无论何时

在乡间遇上一个贫穷的教士,

那么他在一天里搞到的钱财

教士花上两个月也挣不进来。

就这样,凭着花招和胡乱吹捧

他把教士和众多的百姓糊弄。

但最后还得为他说句公道话:

教会里面的好教士数得上他。

无论念经文、讲传说他都在行,

最在行的是奉献时那种歌唱;

因为他知道唱那曲子的时候,

为了挣银钱,他就得鼓动舌头,

就得讲道;而他确实能做得好——

所以他唱得高兴,唱得调门高。

我已简要地对你们照直说过

这一批人的人数、身分和衣着,

也说过这批人为了什么道理

来到萨瑟克一家好旅店聚集——

这泰巴旅店在贝尔客栈近旁。

但是现在我要对你们讲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