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流年

水火交锋的八月，山石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百花不再斗艳，籽实开始饱满，鸟兽蚊虫时而泛滥，溪水长流，荆棘漫漫。益母草红唇逐渐凋零，小臭蒿的太阳花、清晨的牵牛花、打碗花为这泛滥开始衰败的绿色世界增添了新的乐趣。小兔子、小野鸡们在草丛中迅速地长大，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雀鸟叽叽喳喳地啄食着成熟的红黄色浆果。白色的曼陀罗，黄色的苘麻在垃圾遍布的沟渠旁自顾自地绽放，一群大乌鸦哇哇地叫着从垃圾堆旁的杨树上飞上飞下。大山的深处，偶尔还能遇到新鲜的野花吐露着芬芳，虽然种类和数量都不如春夏时节丰富多彩，但是在干枯松针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格外鲜艳。红嘴蓝鹊在密林中逍遥自在，小松鼠和采蘑菇的人们玩儿起了捉迷藏。

牛大力骑着摩托车进了山，面对着原始森林般的阴郁的山谷，他畏惧得好像腿上爬满了蜱虫，好像得了密集恐惧症的病人看到了一个个滚圆滚圆的吸满献血的虫子在白净大小腿上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他到底没有胆量徒步去挑战盛夏茂密的丛林。牛大力在山路上逗留，巡视了一下山坡上长势良好的油菜花。油菜花陆陆续续开花了，叶片上有不少被毛虫啃噬的缺口，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许多菜青虫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大范围的洗掠活动。

有了工作的牛大力顾不得在幽静而紧张的山谷消磨时光，蹬着了摩托车就要下山。走到沟口的时候，他遇到一位聊过几次天儿的老爷子要到村里赶集。热心肠的牛大力停下摩托车，说：“老爷子，我捎你一段啊。”

有点儿驼背的老爷子扭头看了看，笑着说：“啊，是牛技术员啊。行，那谢谢你啦。”

老爷子绷直了身子坐在摩托车后面的钢铁架子上，牛大力说：“坐好啊，走了。”他一边说一边蹬着电打火失灵了的摩托车，摩托车着了，挂上一档却不走，牛大力慌里慌张地忙活着，摘了没有显示灯的档位，右手来回地加减油门。突然，摩托车噌地蹿了出去，摩托车前轮飞了起来，把老爷子重重地摔了个屁股蹲。牛大力赶忙刹住车，停了下来，脑门立马就惊出了一层冷汗，这可比钻深山、趟密林吓人多了。牛大力把老爷子自扶起来，连连道歉：“老爷子哎，摔到了没？哪儿不舒服啊？”

老爷子脸色阴沉，也被吓得够呛，缓了缓才说：“没事儿、没事儿。”

牛大力又是懊恼又是羞愧，这破摩托车早不出毛病晚不出毛病，偏偏带人的时候出毛病。老爷子休息了会儿，说：“没事儿了，走吧。”

牛大力说：“等一下啊，我先把摩托车档位调好了咱再走。”摩托车着了火儿，牛大力挂上二挡，让老爷子紧挨着他坐在皮垫子上，才慢慢地加了油门朝村里走去。

回到办公的牛大力惊魂未定，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李建设。李建设说：“以后不许用摩托车载村里人，知道的说你好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老人给撞了呢。”

牛大力沉默不语，自打这之后，他很少敢再带人上路了。每每碰见了老爷子，牛大力总要询问一番，生怕老爷子在落下什么后遗症。

这个惊险一幕过去没几天，田树文又发生了工伤。那天中午，何勇带着人把管子倒回了大院，还有几个借村里的水泵在大眼井里放着。陈宝贵开了三轮车去拉，杨老五带着几个工人拔出水泵扔到了三轮车上，就下班回家了。吃过午饭，何勇休息了一会儿发现水泵还在车上放着，就叫老黄头儿帮忙往下搬。老黄头儿一个人也搬不动，正好刚刚午睡醒来的田树文来到了大院。

“老田，来，帮把手。”

田树文打着哈哈说：“嘿，来早了。一来就有事儿。”

老黄头儿岁数大，力气小，三轮车车厢也高，俩人搬了一个百十斤的大水泵慢慢地往地上放。俩人默契还没统一，老黄头儿先松了一把劲儿，水泵的一头砰地掉到了地上，田树文被这么一扥也脱了手。水泵的另一头啪砸向了田树文的大母脚趾头。田树文哎呀一声，何勇忙从办公室跑出来问：“咋了？”

老黄头儿撇着没几颗牙齿的嘴巴愧疚地说：“哎，哎，老了真是啥也不中用了。你没事儿吧，老田？”

田树文火冒三丈，没等老黄头儿话音落地，大声吼到：“干啥啊？没劲儿了你提前说一声啊！”

何勇练练劝道：“快别吵了，赶紧跟我去医院看看。”

何勇开着车带着田树文去医院包扎了一下伤口，所幸水泵掉落的位置离地面不高，只是轻微骨折。田树文带着包着粽子一样纱布的双脚回来了，见了老黄头儿缓和了口气说：“你个老黄头儿，这下可给我放了假啦，医生说起码修养仨月。”

“真是对不住啊，老田。”

“算了，没事儿。等我脚养好了记得请我喝酒就成。”

田树文的突然工伤休息，地里开拖拉机的活儿就被耿长水接了下来。耿长水干活实在，虽然没有田树文灵巧能干，倒也不挑活儿，不争着吵着加工资。

牛大力看见坐在小广场上和赖有德他们歇着的田树文，就走过去打招呼：“老田，你的脚怎么样了。”

老田指了指穿着拖鞋的伤脚：“养着呗，还能咋样？”

“回头你问问李总，咋地也得让他给报点工伤啥的？”

“工资都发不起了，还报工伤？医药费能给报了就不错啦。”

“牛儿啊，你也赶紧撤吧。什么破公司啊，连工资都不发，干啥呢还？”赖有德一脸坏笑地说。

牛大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笑了笑说：“凑合干吧。老田，那你好好养着吧，回头我帮你问问。”

牛大力走了，田树文对赖有德说：“人家公司内部的人和咱们不一样，兴许早就发了工资啦。”

赖有德哈哈笑着说：“小牛子啊，说不了假话。”

牛大力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问李建设：“李总，老田这个工票还按月开吗？他的脚伤了，要不要报个工伤啥的。”

李建设诧异地说：“把工票补到这个月底。又没签合同，报啥工伤啊，让他自己想办法吧。多开半个月工资也够意思了。”

牛大力又沉默了，夏西告诉他：“别老傻实在了，现在谁不是替自己考虑啊，多想想自己的前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