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早期合作经济思想的产生与发展

早期（20世纪前）合作经济思想的问世有以下几方面原因。一是产业革命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空前发展，进而商品经济逐步取代传统自然经济，社会分工协作日益紧密。社会化大生产的分工协作与商品经济的繁荣，为合作经济思想的产生和发展创造了前提条件。二是源于启蒙运动，新兴资产阶级崛起而发生思想变革。变革的思想重视个人的价值与追求，宣扬自由、民主、平等以及自由结社的权利。三是社会科学的重大进步。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在这一时期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使人们在实践中全面、深入地研究合作运动成为可能。四是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所导致的资产阶级与劳动者阶级的矛盾激化，为劳动者阶级将合作经济思想付诸实践提供了内在动力。

资本主义发展中，资本原始积累的阶段在带来生产力进步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社会弊病，从而引起了一些社会思想家的抨击，为消除弊病，他们提出了合作经济思想。但由于他们所处的阶级立场不同，观点也就大相径庭。总的来看，他们的观点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种是认为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的私有制是“万恶之源”，因而应推翻私有制，建立公有制，实行人人平等、人人劳动，按劳分配劳动成果，从而改造资本主义；另一种是不否定财产私有制，主张通过自我劳动、管理与服务等来避开压迫与剥削，改善劳动者和其他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其目的是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一种改良或改善。前者以空想社会主义合作经济思想为代表，后者以西欧的各种改良合作经济思想为代表。两类不同的立场观点导致两种不同合作社理论的产生，进而这两种不同的理论深刻地影响着以后的世界合作社运动。

2.1.1 空想社会主义的合作经济思想

16世纪初，空想社会主义的奠基人——英国的托马斯·莫尔目睹了英国当时残酷的“圈地运动”，他认为是资本主义私有制导致了广大农民被剥削、被压迫的境遇。他于1516年出版了《乌托邦》一书，书中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的黑暗，设计了一个理想社会——“乌托邦”，并希望借助“乌托邦”来改造当时的资本主义，消灭私有制，使全体成员拥有全部财产，这样就没有剥削与压迫，人人平等，人人劳动，产品按需分配，没有商品和货币。莫尔对空想社会主义合作经济组织雏形的制度构建进行了设想。莫尔认为：“只要完全废除私有制度，财富就可以得到公平的分配、人们就可以得到足够的福利。”

欧洲工业革命之后，伴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快速发展，空想社会主义理论也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昂利·克劳德·圣西门（下简称圣西门）、查尔斯·傅立叶（下简称傅立叶）和罗伯特·欧文（下简称欧文）是这一时期空想社会主义者的杰出代表。

圣西门是法国著名的空想社会主义家。1821年，他在《论实业制度》一书中构想了一个实施“实业制度”的国家。他认为“实业制度”让实业家掌握国家财产而成为国家的第一阶级。实业家包括工人、工厂主、农场主、商人和银行家等，他们均是社会物质财富的生产者，掌握世俗权力，而精神权力则由学者掌握。实业制度社会保留私有财产及凭借其取得收入的权利。社会生产由一个控制中心主持，从而实现有计划地进行，人人都是劳动者，他提出“按业务能力评定才能，按才能评定报酬”的原则。个人的收入取决于劳动和投入生产资金的占有数额。圣西门认为，实业制度社会的建立离不开统治阶级的支持，他不断地向统治阶级呼吁，劝说他们帮助建立实业制度社会，但最终均以失败而告终。

傅立叶也是法国著名的空想社会主义家，并与圣西门同时代。他认为：“社会发展的动力来自于人的‘情欲’，人心本是善良的，人类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完成各种协作。但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们是分散的，不协调的，人们的‘情欲’受到压抑和扭曲，成为有害的‘情欲’。但是人生来就是为了在协作社会内生活的，因而人的情欲必然要求过渡到协作制度。”傅立叶批判并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的黑暗，并指出资本主义生产的无政府状态必然导致经济危机，因此，必须按照人的本性或“情欲”建立新的社会。

圣西门与傅立叶均认为资本主义私有制是社会贫富对立和各种丑恶现象的根源，因而，应建立实业制度，要尊重人性，尊重劳动者。基于此，他们构想了一种人人相互协作参与劳动的组织，该组织按社会的需求有计划地进行生产，最终劳动者根据其在生产中的贡献获得收益，全体居民没有贫富之分，人人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们在著作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到合作经济组织（或合作社），但他们已为空想社会主义合作经济组织的制度构建、目标、意义的实现制订了一个详细计划。

欧文是19世纪初英国杰出的空想社会主义实践者，也是合作经济思想的集大成者。欧文认为要改造当时资本主义社会剥削的本质，使工人的生活状况有所好转，必须建立以财产公有制为基础的理想社会，该社会的基层组织是“合作公社”（又称“新和谐公社”）。欧文的合作公社具有以下主要特征。①合作公社是建立在财产公有制基础上的集体劳动的生产单位和消费单位。它是根据联合劳动、联合消费、联合保存财产和特权平等的原则建立起来的。合作公社是一个大家庭，社员按年龄和特长分配相应的工作，各尽所能，经常调换，亦工亦农，工农结合。②普通社员参与合作公社的管理。理事会是合作公社的领导机关，管理人员由社员大会选举产生，并组成理事会。理事会定期向社员大会报告工作情况，并接受社员的监督。③按需分配。合作公社生产的目的是满足社员的各种需要，可以让每个成员到公社的总仓库去领取其所需要的任何物品。④由于自然条件的差别，合作公社之间存在分工与交换。欧文认为资本主义生产与消费的矛盾起源于货币交换，他主张废除货币，用代表劳动时间的劳动券来进行交换。欧文构想了合作公社，并不断进行试验，但由于公社的制度安排与当时的资本主义制度相抵触，试验全部以失败而告终。

尽管基于空想社会主义合作经济思想的合作化运动实践全以失败而告终，但其仍然具有重大意义：第一，对早期资本主义制度的深刻揭露、批判和对未来社会主义制度的设想，为科学社会主义及其合作经济理论奠基；第二，反映了合作经济思想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发展的必然产物，有群众基础，合作社在资本主义经济中应有生存空间，但需要在不断试错就改中才能获得成功；第三，以取消商品经济关系为前提的合作试验失败的教训，为今后的合作社发展提供了“前车之鉴”。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汪洋大海中，在等价交换原则被人们普遍接受的时代，企图取消货币、反对竞争、按需分配是注定要失败的。

2.1.2 西欧改良主义合作经济思想

19世纪的欧洲是一个思想极为活跃的时代，人文思想、民主思想、功利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等思想的广泛传播和影响对合作经济思想领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除空想社会主义者外的一批思想家，基于不同的立场、信仰与利益诉求，提出了各不相同的合作经济思想。

2.1.2.1 基督教社会主义合作经济思想

威廉·金（William King）是英国的一名医生，他是基督教社会主义合作经济思想的代表人物。威廉·金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者被剥削、被压迫是因为没有掌握生产资本（实为生产资料，笔者注），因而其劳动成果被资本家占有，这是劳动者贫困的根源。进而他主张劳动者要组织、联合起来，积累自己的劳动成果来发展合作社，就能占有自己创造的全部价值，这样最终才能避免被剥削、被压迫的命运。威廉·金曾是欧文的追随者，但他认为合作社可以容纳私有制，与私有经济可以并行不悖，劳动者组织合作社不仅不会侵害资本家的利益，而且通过提高最低阶层的脑力、劳动能力、道德素质和经济管理熟练程度，还有利于国家的稳定。

经过了100多年的演变，上述思想在当代西方各国的合作运动中仍有重要影响。究其原因：第一，基督教社会主义合作经济思想并未排斥商品经济，并未否定商品经济的一般规律，并对合作运动的作用给予了客观、正面的评价，认为竞争有利于社会发展，合作运动能缓解阶级矛盾、有利于国家稳定，这些观点推动了合作运动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条件下的发展；第二，认为发展合作社既能改善成员的经济状况，又能通过合作知识教育来提高成员的道德水平。

2.1.2.2 国家社会主义合作经济思想

国家社会主义合作经济思想以法国的路易·布朗（Louis Blanc）和德国的裴迪南·拉萨尔（Ferdinand Lasslle）为代表。路易·勃朗主张建立大规模的生产合作组织，他认为这种生产合作组织是从资本家的压迫下救出劳动者的好办法，但劳动者虽有组织生产合作的能力，却没有与资本家对抗的财力，因而必须请求政府拨专款进行建设——基于这一理论，路易·勃朗的学说也被称为国家社会主义合作派。

裴迪南·拉萨尔接受了勃朗的主张，认为只有组织生产合作社，使劳动者自身成为办社的企业家，即劳动者独立自主，才有助于劳动者的解放。合作社的资金、劳动工具等由国家援助。不过，他认为要得到国家援助非由劳动者掌握国家政权不可，也就是要靠普选。劳动者在取得国家政权之前，还是求助现政府的支持作为过渡办法。

国家社会主义合作经济思想至少可以给我们以下启示。第一，当前西方各国合作经济组织的蓬勃发展均与其所在国政府的各种扶持紧密相关，而各国对合作经济组织的扶持又与国家社会主义合作经济思想有或多或少的联系。经过多年的发展，西方发达国家针对合作经济组织已建立起一套系统的扶持体系，同时在扶持中追求效率，这些均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第二，合作是人们基于一定生产方式，为实现既定目标，按自愿原则所组建的经济组织。市场经济下，合作的形式、范围、程度、运行方式都应由其成员民主决定，不能用行政命令强制干预合作经济组织内部的生产经营与管理。

2.1.2.3 无政府主义合作经济思想

无政府主义合作经济思想以蒲鲁东（Pierre-Joseph Proudhon）为代表。蒲鲁东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理论家。他认为小生产者可以联合起来组成进步协会，通过协会实现商品的等价交换。他还认为自由是神圣的，自由是社会主义真正的基础，是不受任何限制、不受秩序控制的；应建立一个可以采取任意行为的、人人都能享受自由的社会。他主张设立大交换银行，实行按生产产品的劳动时间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换，而国家的任务只是评判经济交易关系是否公平合理。蒲鲁东提出的交换银行，既是生产合作社，又是消费合作社，还是信用合作社。

蒲鲁东的无政府主义合作经济思想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其将占有权（法人所有权）与所有权分离、对立起来。他指出：“我们应当大规模地应用集体生产的原则，给予政府以支配一切资本的优越地位，使每个生产者负起责来，废除海关，把各行各业转变为一种公共的职能。这样，巨额的钱财就可不必通过没收或暴力而归于消失；个人占有制就可不必经过共产制而自动地在共和国的监督下建立起来。”“所以一切占用人必然是占有人或用益物权人，而这种职能使他不能成为所有人，……他应当以符合公共利益的方式，按照保全并发展那件东西的目的而加以使用；他不得自作主张来改变它，减损它或使它受害。”强调占有权的观点是对因生产社会化而引起的产权社会化（关于产权社会化，后面将详述）的客观反映，是股东终极所有权与占有权对立统一运动的结果。当代西方股份有限公司或企业的蓬勃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得益于股东终极所有权和企业法人所有权的分离或分化，即成功地进行了产权社会化，而合作经济组织难以被推广至各领域的原因，主要是合作经济组织所有权与占有权之间恰当的产权社会化方式尚未被找到，这样就表现出成员离开合作社时只能带走自己名下的股份，最终造成合作经济组织的法人财产不稳定等问题出现。

综上所述，西欧改良主义合作经济思想的共同特征是：①合作社与资本主义制度并行不悖，可以兼容；②重视个人物质利益，追求公平与效益之间的平衡；③提倡互助价值、民主管理、合理分配、教育原则等；④政府支持的思想。当然，由于所处历史背景及认识上的局限性，西欧诸改良主义合作经济思想也存在不足：①通过发展合作社来消灭劳动者贫困，实现社会公平，最终改良资本主义是不可能的；②出于改良资本主义的目的，这些流派所提出的合作制价值与原则与现代合作社的价值和原则仍有较大差距，要么与资本主义制度相对立，要么忽视合作社的独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