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肯尼迪总统会兑现
辞职
“本-古里安辞职太及时了,他早该在几个月前就辞职的。”外交部部长正在厨房的水槽边剥着洋葱,便服外面套着污渍斑斑的白围裙,“如果他盼望工党此时求他回来的话,那他就歇菜了。他的时代结束了!过时了!落伍了!”果尔达扭过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巴拉克和帕斯特纳克坐在餐桌边喝橘子汁,两个人互相做鬼脸的样子正好让她逮了个正着。“听着,这太让我伤心了!自从我被强拉进政治的那一天起——就是他拉我的,没别人——我一直都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每个人都知道。”她大声说道。
两个身上沾满泥土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进厨房,大声争论谁赢了摔跤比赛。他们从一个罐子里抓了几把饼干,又急匆匆地跑出去,嘴里还在朝对方不停喊叫。
“噢,这些孙子!梅纳哈姆和他妻子去萨尔茨堡过莫扎特节了,我就成了临时保姆。”果尔达把洋葱放进炉子上的一只锅里,“嗯,除了有点儿被惯坏了,他们还是很可爱的吧?他们不是拓荒者,是新一代。”
“部长夫人,美国国务院最终答应了吗?如果答应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帕斯特纳克小心翼翼地问道。
“答应了。日期现在还没定,十月或者十一月吧。”果尔达把围裙挂在挂钩上,对兹夫·巴拉克摇摇手,“听着,去年你退出了使节团,我理解,这次你要去,别跟我废话!摩萨德从美国中央情报局获悉你在华府评价挺好的。”
“也许是因为我好几年没去过那儿了吧。”巴拉克说。他心想,这肯定是克里斯汀·坎宁安说的。
“没关系,伊扎克·拉宾率领使节团,不是瞎游荡去了。副总参谋长会告诉他们:我们一定要坦克。肯尼迪总统会兑现关于那些坦克的承诺,走着瞧吧。”她坐到桌子旁,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梨,“这些梨正合时令,特别甜!我们不能用拼凑起来的二战剩余物资对付苏联的新式坦克,在佛罗里达州我和肯尼迪就说起过这个,他很仔细地听了。你们看我和他的会议记录了吗?令人叫绝,具有历史意义。他和我说的,他承诺给我的,本-古里安什么都没从他那儿得到过,也没从任何总统那儿得到过。本-古里安让所有人都讨厌,他一直都是那样,即使是他最好的时候也一样令人讨厌。戴维,以色列之王!”她咬了口梨,又说,“真甜,水真多,本地水果。他不公正地对待了我六年,把我派到非洲、亚洲,天知道是什么鬼地方,为的是不让我看见他在操控外交事务。你们要清楚,先生们,外交部现在要由外交部部长做主了。”
巴拉克听说过那场狂乱的工党会议,在会上,果尔达当着本-古里安的面,用最严厉的措辞公开指责他。在这之前,本-古里安就已经在政治争吵中摇摇欲坠了,而且一份新报纸还在狠狠抨击当下泄露出来的传闻(这倒是绝对真实)——以色列士兵正在德国秘密接受先进装备训练。可是,当唯有德国愿意卖给以色列一点点先进技术装备系统时,军队或者本-古里安又能有什么选择呢?但这只老虎还是倒下了,他们一起过来撕扯他。令巴拉克心烦的是,果尔达也和他分裂开来,而且对他的倒台还很高兴。
果尔达继续说:“那句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肯尼迪总统和我说过的话。”说到这里,她转变成一种怪诞可笑的声音,模仿肯尼迪总统的哈佛口音用英语说:“‘部长夫人,美国和以色列在中东地区具有特殊关系,唯一真正能与这种关系相比的,是美国和英国在广泛世界事务上的关系。’你们再看一遍那份记录,就会发现我一字没差。好一份声明!这跟艾森豪威尔断然拒绝本-古里安比起来,是多大的变化!”
帕斯特纳克说:“等您可以解密这份文件的那一天,将成为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哦,很快!阿拉伯人会叫喊的!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顾问们,我的顾问们,还有我们,都一起出现在门廊上,在华盛顿完全公开发布。”她心不在焉地笑笑,吃完了梨,用手帕擦去汁水,说道:“吃点儿水果,先生们。”
他俩都推辞说不吃。
“没错,我刚好看见肯尼迪坐在一张摇椅上,穿着长袖衬衣,没系领带,大海冲刷着海滩——他看起来就像个大学里的男孩。你们知道吗?我不得不一再告诫自己:‘这是美国总统,是有着非常权力的!’”果尔达突然大笑起来,“也许他也在强迫告诫他自己:‘这个粗俗的老女人是一名外交部部长。’”
此时,果尔达又恢复了严肃,她再次对巴拉克摆摆手,说:“你到了那儿后,要随时和我们的武官保持最紧密的联系,让他知晓一切情况。我认为他是我们在华盛顿最重要的人,那个大使只会用头猛撞美国国务院的石墙。美国军方对我们还是很尊重的,我们理解他们的意思!我知道他们的军事策划者们考虑的事情:‘小小的以色列,顺着北约南翼到那儿,也许总有一天会对我们有用的!’虽然杜勒斯欺骗并背叛了我们,但我们在西奈的胜利得到美国军方的看重,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收获。”她点燃一支香烟,在烟雾中眯起眼睛看巴拉克,“哪一天要是由你来担当那个职位,有何感想?”
“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不愿意,部长夫人。”
“你不懂。这是你职业上一大升迁,你是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不过那是老远以后的事了。好了,我要给孩子们做饭了,他们吃起来就跟饿狼似的。”两人站起来。“那好,你们两位就跟拉宾及他的幕僚们准备这次出使的日程安排吧。我下个星期就要见到它。”
“是,部长夫人。”帕斯特纳克说。
果尔达粗壮的胳膊搭在帕斯特纳克肩头:“看见了吗?我走时肯尼迪就是这样做的,就跟这一样,萨姆!他还说:‘梅厄夫人,不要担心,以色列什么事都不会有的!’那么郑重,那么诚挚!你一定要好好计划一下这次出使,提出我们的主张,完成任务。你不一定要见到总统,但是要让他知道一切事情,我们也要得到坦克。”
走到外面,耶路撒冷的天气晴朗而凉爽,一如圣城八月份的天气。而此时,特拉维夫还在滨海的水汽中闷热难当。
“好了,呼啦一下,她又开始掌权了。”帕斯特纳克说。
“哎,萨姆,我要是去参加这次任务,那十月份的装甲部队演习怎么办?”
“哎呀,会有什么问题?尼灿可以接手你的旅,他不行吗?他会干好的。”帕斯特纳克看了眼手表,“我必须到特拉维夫去见我的律师。”
“你要是时间不长的话,我跟你一起吧,然后我们去和拉宾交流一下。”
“就这么办!”
他们一起钻进帕斯特纳克的轿车,巴拉克说:“很遗憾,你跟鲁思。”
“没办法。哎,我已经不是保护神了。她说哥伦比亚那个家伙要娶她。”他双手翻起,“至少阿莫斯要去装甲兵部队了,所以,就这样吧。至于那两个姑娘,唉,我估计最后那家伙会狼狈地跑回波哥大去,而她呢,会回来继续为她那些放荡不羁的艺术家举办酒会,同时物色下一位外交官。她已经继承罗卜所有的钱了,肯定。”
巴拉克没有说话。等帕斯特纳克穿过拥挤的车流开到公路上时,他说:“喂,果尔达可把我吓坏了,萨姆。驻华盛顿武官!”
“那可是一流的职位,兹夫。”
“那是文书工作,别跟我说不是啊。”
“嗯,她也只是说说。我听说你被提名为中部军区副司令了。”
“我也听说了,但你知道军队的事。萨姆,果尔达针对本-古里安的报复究竟是怎么回事?”
帕斯特纳克耸耸肩,瞟了他一眼,说:“有人说这起因于床上。”关于以色列的评论无论是什么,很少有能够让兹夫·巴拉克感觉意外的,但这次着实让他哑然失笑,“当然,很久以前就这样说了。另外,你可以相信她的话。本-古里安让她离开了她热爱的劳工部,把她调到了外交部,而这是她最不喜欢的地方,然后又让她去访察旅行,去缅甸、利比里亚一类的地方,而本-古里安这期间却在接手外交事务。”
他们超过的车大多是咔嗒作响的老款欧洲微型车,呼哧呼哧地爬上坡,再一路冲到他们下面去,留下一团团黑烟。耶路撒冷被围十五年过去了,从卡斯特尔到拉特伦的山路上,仍然横七竖八地丢着废弃的卡车,还有刷上红漆保存下来的各种战争纪念物。向下行到平坦的双车道公路上,绕过拉特伦要塞的一个大转弯时,帕斯特纳克指着拉特伦说:“卡在我们喉咙上的一根刺,我们本应该在1948年就拿下它的,我们本来能拿下的。”
巴拉克说:“本-古里安再也承受不住犹太人流血了,我从没为此怪过他。”
与你同在?
艾米莉的信从她父亲的信里掉下来,巴拉克看了前几行,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
第33号信(数字对吗?也许我忘了?)
老狼:
我匆忙写这封信,急着想告诉你我的新鲜事。我把信夹在我爸爸要寄给你的信中,当然,也没什么鬼鬼祟祟的,只是匆忙。到了十月初,我会离开这儿到南太平洋,和赫丝特一起乘船游览!在塔希提岛度过圣诞节,一月份再回来。
这么说她不会在那边了……有担忧,也有期待……巴拉克暗暗地想。
在福克斯达学校设法搞一个额外假期是很有难度的,但最后,菲奥纳很友好,帮了大忙。她也应该这样做,在地方教育委员会对“温特沃斯牧师下体事件”的调查上,我一味地撒谎,发假誓坚称他们俩像积雪一样纯净,尽管我很不高兴,但还是不得不对着《圣经》起誓。作为她的心腹同事,他们相信我的话了。牧师的伤口愈合了,现在他们俩在星期日又开始享受“嘿咻”了。牧师那位未来的新娘也毫无悬念地让这件“下体风流事”给耽搁了,跟他断绝了关系。
赫丝特和她丈夫已经预订了一艘梅森轮船公司的班轮,赫丝特邀我一道去。尽管如此,她还是很爱她丈夫的。她丈夫那个人是很可爱,但他经常把她烦到精神错乱,在漫长的旅途中,她必定会在某天晚上被惹毛的。平时她就不想做那件事,在他们三个孩子间做那件事很为难。因此,我现在郑重通知,在十月份和一月份之间不通信并不是任何我们分手的信号,我只是联系不到你。
其他新鲜事,老兄,我可能要逐渐转到约翰·史密斯这个选择对象上面,惊讶吗?嫉妒吗?还是欣喜若狂?在南太平洋上,我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约翰和我保持着一种很老式的关系,相当老式,颇有几分萨克雷小说中写的那样。要是小约翰做“嘿咻”那样的事,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没有娜哈玛,而是喜欢上一个我认识的脚踩两只船的可鄙女人——不过他一直在等我回心转意,很长时间了,谁知道,谁知道呢?我也老了。
依旧是你的艾米莉
还真是新鲜事——她信里提到的乘船游览。至于约翰·史密斯,那基本上是艾米莉在胡说八道。如果她去游览,等他去了华盛顿后,他和艾米莉·坎宁安之间就差不多又是一个半球的遥远距离了。他躺在平时吃开心果的扶手椅里,那是一种来自伊朗的淡绿色树种子,吃那东西并不是好习惯,会让他的裤腰不断变紧,在某种程度上,吃开心果也是紧张造成的习惯,但他还特别喜欢吃这种让人变肥的该死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给克里斯汀·坎宁安回信,但思绪却老是游荡在艾米莉那边。
巴拉克已经在自己和艾米莉之间筑起了重重壁垒,这是症结所在。因此,写柔情蜜意的信件就成了一种不好的习惯,一种像吃开心果那样的沉迷,甚至连那样的可取之处都没有。新婚的娜哈玛也曾经很享受那样的缠绵,现在也很喜欢他的爱抚和甜言蜜语,但她是个很实际的女人,对任何事情都有限度,缠绵在诺亚出生后便结束了。她的做法无疑是对的。所以,巴拉克想,为那个胖胖的赫丝特·拉罗什和她的南太平洋游览祝福吧。
娜哈玛从来也没有接触过欧洲或美洲的书籍、戏剧、诗歌,甚至是严肃的音乐,她懂得的英文很少,即便她童年时期从她移民父母那儿学来的法语,到现在也由于长期不用而荒疏了。外国的那些文学资料如果不翻译成希伯来文,她是看不懂的,也不会感兴趣。这些年来,她的中心仅是抚养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以及凭着一份以色列军人薪水来维持过得去的家用。
相反,艾米莉·坎宁安却在涉猎各种新老书籍。在周末,她会尝试到纽约去观赏戏剧、音乐会和艺术展,并对它们做出有趣的评论。她的行为对他也是一种鼓励,这一年来,他们在信中来来回回讨论了很多次萨特。
一个冷清清的夜晚,在一次野外演习的外围,巴拉克坐在一辆坦克上,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给艾米莉回信,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自己的失望,说萨特只是个熟练的糅合者而已,他的东西了无新意,只是一个剽窃者和自我推销者,他的“存在主义”根本就是个骗人的玩意儿,是从海德格尔和其他德国哲学家那儿剽窃来的。艾米莉迅速回信,对他的观点大加赞叹并表示同意,当时,这让他的内心感觉十分柔暖。反观娜哈玛这边,就算是翻译成希伯来文,萨特对于她来说也像是埃及象形文字那般晦涩难懂。
他撕掉艾米莉的信,开始给她父亲回信。
……你把今世纪的痛苦称作“歌革和玛各[1]的残酷踩踏”,把我们回归圣地称作“历史上新的开端,是希望,是公羊大角首次预示弥赛亚的细微声音。”你的这一观点,作为一名犹太人,我很受感动。Halevai是希伯来语,希望如此的意思!
但是对我来说,那完全是一个走过的恐怖怪物、极权主义发出的脚步声。克里斯汀,旧有政权一旦分崩离析,自由意志似乎近在眼前,但是,坏蛋们却夺取了权力,利用所有现代科技来威逼恫吓他们的人民,让他们毫无自由思想地忠顺。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绝对正确,苏联是以色列存在的真正威胁。他们会一直鼓励阿拉伯人把我们抹除,仅仅因为这样做有利于将他们的教科书渗入这个地区。他们会不断地把年轻迷惘的阿拉伯人派去送死,也许这个过程持续长达半个世纪后,阿拉伯人才会彻底清醒过来,不再扮演过去“大博弈”中俄国马前卒的角色。这已经与马克思主义背离了十万八千里。与此同时,我们还不得不坚持下去,所以我们才要不顾一切永不停歇地寻找武器。我们年轻的战士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战士,而且士气高涨,但是大刀长矛与飞机大炮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现在还不至于那样不均等,但是正在朝那个趋势发展。我们真的很需要坦克,克里斯汀!
与你一样,我也很关注本-古里安的下台。在这一点上,你的观点也是正确的。尽管形式上他是辞职了,但实际上他是被罢免了。继任者艾希科尔是另一种类型,属于那种沉闷如阴天一般的人,也缺乏世界性眼光。以色列是块很小的地方,但它恰巧处在世界大事的支点处,是美俄直接对抗的地方。本-古里安对这一点很懂,而艾希科尔懂的是流水线与电力设施。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是工党中的一员,在建设这个国家中,他做了很多关键性的事情,但都很低调,因此,他也许会解决……
巴拉克听到娜哈玛走进来,然后依次是两个女儿,一个八岁、一个三岁,今天她们俩都很欢快,她们的声音总是让他很高兴。通常,下午的家里都充斥着喧闹的争吵声和母亲偶尔的呵斥声。娜哈玛拍打着他的门,说:“兹夫,吃晚饭!”
“好的。”
好了,从世界性眼光回到现实中吧,我妻子叫我去吃饭了。关于艾希科尔新政府,我还能告诉你很多。民主是一项糟糕透顶的制度,如果不算上我们经历过的其他制度。这话是丘吉尔说的吧?不管怎么说,有点儿像是这样,以色列的制度实在是不好,这是肯定的。只是我们这群人就像是坐在一条身处暴风雨中的破船上一样,如果我们花时间去修船上的漏洞,我们就会沉掉,我们只能是不停地往外舀水,直到暴风雨过去……
巴拉克走进厨房坐下,娜哈玛正在炉灶上忙活,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两个女儿坐在桌子边,全都窃笑不已,还不停斜眼瞥着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这是给谁坐的?”巴拉克问。
“给我坐的。”诺亚说着走出来。他穿着军装,个头儿跟他父亲一样高了,只是瘦点儿,仍然孩子气的脸上表情认真严肃,看见巴拉克惊愕的表情,他扑哧一声笑了,“海军新兵最近签到了。”
兹夫·巴拉克跳起来拥抱他的儿子,诺亚长久地紧抱他的肩头。“这么说还是当海军了。”
“我知道你想让我去装甲兵部队。”
巴拉克把他儿子扳到一臂远的距离,打量他穿着训练服的样子,细细品味那份欢愉和些许敬畏。所有军人都穿以色列国防军军装,只是帽子和徽章不同。“你是必须要服役的小伙子,去你想去的军队,能去的军队。”
“你写信的时候他到的,我都差点儿晕过去,我以为他还在海法呢。”娜哈玛圆胖的脸上容光焕发,眼里含着泪水。
“诺亚比爸爸帅。”八岁的葛利亚说。
诺亚坐下:“我饿死了。没人能比爸爸还帅。”他说道,依然是男孩子的嗓音。
当晚,巴拉克和妻子交谈起来。
“你知道吗?葛利亚说得对,我现在是一匹又老又肥的驮马。他那套军服以前我还能穿进去,现在再也不行了!”巴拉克坐在床上,戴着眼镜边说边看书,这是他的第一副眼镜,他当时告诉验光师说他的视力没有一丁点儿问题,只是到了晚上眼睛感觉有点儿困。那名验光师点点头,给他试戴眼镜,然后猛一下子,印刷字体看起来就黑了两倍,那名验光师的鼻子上也有了红色的血管。
“别跟我说肥胖。”娜哈玛穿着睡袍在梳头发,“我都变成一头河马了。”她也胖了几磅。
“我必须停止吃开心果。”
“我必须停止吃饭。”
巴拉克跟她说了关于去美国出使的事:“现在还不走,要到十月份或十一月份,要走也不会超过十天的。”他合上伊夫林·沃的小说,摘下眼镜,“娜哈玛,果尔达跟我说让我到那儿做武官。当然,不是现在,但她脑子里在盘算这件事。”
娜哈玛停下梳头看着他:“你想吗?”
“你想吗?”
娜哈玛噘起嘴,这个动作是她用力思考的表现:“对女儿们来说,也许有用,她们可以彻底学好英语。连诺亚的英语都不是很好,我就更是个笨蛋了,真是糟糕,要是我们去的话,我得好好学英语。”
“但是萨姆认为我在中部军区有机会。我也这么认为。”
中部军区临近约旦,在苏伊士战役期间,约旦把英国军官都驱逐了出去,从那以后,这个国家便变得虚弱不堪,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三个军区中,中部军区属于后起之秀。它背靠地中海,前线穿过分割开来的耶路撒冷,处在参差不齐的停火线(也称为绿线)上,站在中部军区某些地方可以看到特拉维夫和大海。北部军区面对的是叙利亚,南部军区则扼守与埃及接壤的前线,几个军区的首长都是通往未来参谋长之路的大有前途的职位。虽然巴拉克还没到那个水平,但是自打年轻起,他就来来回回地奋战在中部一线,那里的每一块石头他都熟悉,而且这个职位是他非常渴望得到的下一任职位。
娜哈玛上了床,他们开始讨论这件事,像他们平时讨论与他竞争将军军衔及战区司令的对手们那样——所有的1948年老兵,所有的授勋晋升与常规晋升,仔细审查所有人的能力、过失,还有军队政治中的定位……巴拉克有时候感觉到,从一个真正强悍的职位竞争者的角度来看,他想得有些过多,并且还有一点点宿命的成分。萨姆·帕斯特纳克曾有一次评价过他,说他有点儿过于文明了。如果真的这样,那他无能为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个什么样的人。
娜哈玛关了灯,说:“好了,这么说,你十月份或十一月份要到华盛顿出差一个星期左右,是吗?我估计你会在那儿见到你的朋友艾米莉。”
“不会。届时她会到南太平洋乘船游览。有点儿学术休假的意思。”
“是吗?真不巧。”黑暗中,娜哈玛的声音没有狡猾或感觉宽慰的迹象,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不是度蜜月吧,是吗?”
“不是。但也应该度了。几乎都成老处女了。”
顿了一下,娜哈玛说:“兹夫,我今天看见诺亚的时候,回想起你穿一身英军制服走进爸爸的小吃店时的情景,诺亚看起来就像是你那时的样子。”她靠过来轻轻吻了他一下,“他没你帅。尽管吃开心果吧,你工作辛苦,有资格。”
最后的视察
黄昏降临,第一批星星现出身来。一处偏远的山脊上,灰蒙蒙的“百夫长”坦克、吉普、装甲运输车等排成一行。哨兵用步枪拦下巴拉克的车,随后敬礼,给他指出堂吉诃德帐篷的方向。在出发去华盛顿之前,巴拉克要最后一次视察他的旅。他下车走进嘎吱作响的雪地和寒风中,身上穿的衣服很少,他是下午从耶路撒冷一路开上来的,那时可是很暖和的。这里十一月份就下雪,早得有点儿反常,可如今,在以色列又有什么不反常呢?
巴拉克走进帐篷,柴姆·布普柯正穿着油脂麻花的训练服说:“斜率给出了导数,长官,你看。”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发出刺眼的光芒,下面是一张厚木板搭成的饭桌,堂吉诃德坐在旁边,柴姆站在堂吉诃德面前,在一份坐标纸上研究图表。
“兹夫!你要离开去美国了?”堂吉诃德站起身问。布普柯迅速立正、敬礼。穿上军装,这位数学家看起来会瘦一些,也显得很古怪,还戴着无边便帽,留着络腮胡。
“布普柯啊,不管怎样,你现在是一名装甲兵了。在忙什么?”巴拉克问。
“长官,正在训练坦克驾驶。”他对军人的服从还不是很熟练。
堂吉诃德指着那份图表说:“我在自学微积分课程。既然我的部队里有一位数学天才,那我何不让他来检查我的功课呢?”
巴拉克笑着问拉比的儿子:“中校做得怎么样?”
“都是优,长官。”
“真会说话。”堂吉诃德说。
巴拉克问:“你吃得还好吗?”
“没问题,长官。”
堂吉诃德点点头,布普柯朝他们两个人敬礼后走了出去。堂吉诃德说:“他就靠煮得很老的鸡蛋和烤土豆坚持着,沙丁鱼罐头是他的大菜,夏娜常给他带过来,也带些新鲜蔬菜,有时还有做好的鸡肉。以后他就吃夏娜做的饭了。”
“他们还没结婚,迈克尔跟我说。”
“呃,好像是分开过的,至少目前是。”堂吉诃德的语气变得平和,“我也不确定。你什么时候走?”
“星期天。训练情况怎样?”
一名女兵穿着厚厚的绿色毛衣和带衬里的肥大裤子,头戴御寒耳罩,给他们端上来两大杯咖啡和两份夹肉的三明治。堂吉诃德简短地向他做了汇报,在北部军区的这次军事演习中部队扮演叙利亚军队。天气突变,极度不合时令地骤冷、降雪,还有零下的温度,部队又是从南部沙漠中调过来,这些变化让他们暴露出一些实际问题:炮瞄准器上结了冰,润滑油变厚以致发动机启动不了,等等。堂吉诃德说:“这是一次幸运的学习体验,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在紧急情况下被拉上北线?这次演习开阔了我的眼界,兹夫。我们必须编写一份在严寒气候下作战的完整讲义。”
“好的,着手做吧。对了,干吗要学微积分?”
“哦,我在核对研发报告、武器说明书甚至是演习理论分析时,总会遇到微积分。你懂微积分吗?”
“我学过。归结起来就是那么几个简单的运算。”
“一旦熟练了就好了,也许。”
巴拉克和约西走出来,沿着雪地里的车辆往前走,谈论部队的各项问题:军官们的工作情况、人员更换、设备短缺、训练进度等。巴拉克老早以前就注意到,堂吉诃德在这些具体细节问题上是非常严厉且毫不留情的,但在他个人生活上却又毫无规律可言。作为一名士兵,约西·尼灿有着不同的一面。巴拉克很有信心把这个旅交给他,也有意推荐他做下一任指挥官。
正在这时,他们碰上了布普柯,他正和他的班组人员边说笑边安装一条之前卸下来摆在雪里的履带。巴拉克爬进那辆坦克里突击检查,保养得相当好——无垃圾、设备洁净、堆放整齐有序。里面狭窄的空间、一丝丝的柴油味、金属以及电子器件等让他想到过往的时光,一阵刺痛感袭上心来。战地啊战地!该死的华盛顿。
回到帐篷,他说:“我要走了,要跑长途到耶路撒冷。”
堂吉诃德在一张急件信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说:“看,这个是耶尔在洛杉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给她打个电话,好吗?”
“行。”巴拉克扫了一眼信纸,“她要在那儿待多长时间?”
“不确定。她正在考察一项业务建议。还有个事,请跟阿里耶说说话。他认识你,他喜欢兹夫叔叔。”堂吉诃德犹豫了一下,“要是以孩子的口气说话,你可以和他说上很多。”
“好的,我会和阿里耶说话的。”
堂吉诃德感激地和巴拉克握握手,一起走到汽车旁。月光下,薄薄的一层干雪在他们靴子底下嘎吱作响。
“搞不到四百辆坦克别回来啊。”堂吉诃德说。
华盛顿也一样,在十一月份罕见地下雪了,晚间的交通因而变得乱糟糟的。五彩斑斓的朦胧夜色中,雪花漫天飞舞,视线尽头,华盛顿纪念碑隐隐出现。巴拉克上一次看见这块巨大的方尖碑,还是在刚刚进军沙姆沙伊赫之后。就算杜勒斯抢夺走了胜利果实,毕竟也还算胜利。可让人头疼的是,七年过去了,争斗还在不断继续,而且他这次到华盛顿是乞求武器来了。
“首轮会谈还不算坏,至少我们和军人们谈得很欢畅。”帕斯特纳克说。出租车正载着他们从国务院到克里斯汀·坎宁安在麦克莱恩市的住处,波托马克河大桥上泥泞而拥堵,过桥时,车行驶得很慢。
“毫无承诺,就是个零。”巴拉克说。
帕斯特纳克举起一只手:“我说的是气氛,整体的调子。你上次是没来,上次冷淡得很!拉宾干得好!我们会取得进展的。”
门铃响过,坎宁安家门廊上边圆屋顶里的扬声器阴沉沉地传出话来:“是帕斯特纳克上校吗?”
“你好,克里斯汀。”
又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还有‘大灰狼’吗?”
注释
[1]歌革和玛各,《圣经·旧约全书》中代表受撒旦迷惑而作乱的两个民族。——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