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布迪厄与涂尔干

至此，布迪厄运用“关系主义思考方法”成功超越了涂尔干的方法论整体主义，并建立起一套社会学方法新规则。涂尔干主张社会学的研究对象必须独立于行动者的意识与意志，与各种浅见或成见划清界限，作为一种客观事物的社会事实。而布迪厄则从涂尔干的方法规则中发现了客观主义认识方式的根本缺陷。他注意到客观主义忽略了对各种客观关系（研究者在进行客观化操作时的态度和立场）的把握。为了弥补这一缺陷，他将被涂尔干所忽略的“行为者的浅见或成见”同样视为社会事实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并在此基础之上提出一套全新的社会学方法规则：社会事实除了如涂尔干所阐述的那样，是一个独立于行动者意识与意志、具有强制力的外部事物外，还应该包括行动者所持有的有关社会世界的基本表象。

最后简要说明一下布迪厄社会学理论，尤其是其认识论与方法规则与涂尔干的关系。对布迪厄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博采众长的社会思想家，其理论深受马克思、韦伯和涂尔干等古典社会学大师的影响。这尽管遭到布迪厄本人的竭力否认，但他还是经常被视为马克思主义者、韦伯主义者或涂尔干主义者。布迪厄之所以被众多学者看成是一名继承了法国社会学传统的涂尔干学派的成员，主要与其许多基本观点都深受涂尔干的启迪有关。例如本文所提及的“非意识性规则”就是一个直接继承涂尔干方法论整体主义的规则。而布迪厄对“自生社会学”的批判，也明显受到涂尔干关于必须排除一切浅见或成见的社会学方法规则（布迪厄称其为“认识论断裂”）的启示。

尽管如此，布迪厄的社会学认识论与方法论与涂尔干的客观主义之间仍然存在着本质的差异。涂尔干在《社会学的方法规则》一书中，虽然已经意识到成见具有一定的社会功能（社会约束与社会整合），但他不仅没有将其整合进研究者的客观认识中，反而还给予被客体化的社会生活形式以优先地位，并刻意回避对行动者的认识与常识性观念等问题进行社会学探索。从这一意义上讲，涂尔干的社会学方法规则是一种专门为生产客观主义社会学理论而建构的元理论。它在行动者有关社会生活的认识与社会学家的客观认识之间划出一道明确的分界线。而另一方面，尽管深受涂尔干客观主义的影响，但布迪厄仍将被涂尔干所抛弃的、行动者关于社会世界的日常观念和客观社会现象重新辩证地整合在了一起。也就是说，他将被涂尔干当作认识论障碍排除掉的行动者的日常表象和常识性观念，放入主观意识与意志的客观层面上加以把握，并将其重新纳入有关对象的完整定义中。总而言之，从涂尔干方法论客观主义出发的布迪厄的社会学方法规则，不仅使我们重新发现早已成为一种教科书知识的涂尔干社会学的现实意义，而且也为我们反思社会学实践并克服方法论整体主义和方法论个人主义的对立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方法论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