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柳田民俗学、日本人论与民族文化身份认同

本书以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和辩证唯物论为指导，采用历史学、社会学、文化人类学以及民俗学的理论和方法，对柳田学的日本人论进行较为深入、系统的考察和研究。现将本书所涉及的关键概念、研究理论、研究方法，以及内容结构介绍如下。

一 柳田民俗学为什么是日本人论

（一）柳田民俗学与日本人论

本课题的研究首先要解决的关键问题是“柳田民俗学为什么是日本人论”，即对“柳田民俗学”和“柳田日本人论”的概念界定问题。这里，我们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论证。

1．“柳田民俗学”与一般民俗学的不同

从一般意义上来说，民俗学是对信仰、风俗、口传文学、传统文化及思考模式进行研究，以阐明这些民俗现象在时空中流变意义的一门学科。民俗是常民生活形态的真实反映，衣食住居中的内涵与形式、礼仪节庆的记录与形成等都是民俗学探讨的主题，约定俗成的风俗习惯、人类活动的一切细节都是民俗学的研究对象，其中包含和传达着重要的文化信息，对文化的传播和保存起着重要作用，对整个社会具有重大意义。因此，民俗学是一门包含大量实证性资料的基础性学科，基于不同的目的，可以对民俗学有不同的认知与阐述，民俗学是学术研究中的重要学科领域。根据这种定义，柳田民俗学可以说是柳田国男对民俗学的一种新的“认知与阐述”。

柳田国男认为，日本民俗学是“通过研究乡土中的民族生活，即民族固有的思想、信仰、感情等，并研究从中衍生出的日本历史的特殊性质”。他特别指出，日本民俗学必须打破“割据状态”，“要离开地方史的研究，尝试全日本的研究”，追求“作为日本国民的全国性意义”。也就是说，柳田视阈中的日本民俗学的意义，并不在于各地的研究与记载，而在于突破各个地方孤立的状态，形成全国作为一个整体的研究，在全体日本人心中形成“作为一体的日本”的意识。这种超越各地的区域性、建构全国一体的“日本性”，即从自我立场建构“日本自我”，才是柳田国男对日本民俗学的认知。柳田国男在晚年慨叹“日本民俗学的颓废”，也是由于新生的民俗学者们更侧重于各地的区域性研究，民俗学呈现出“地方化”的倾向，偏离了他所追求的“全国一体化”倾向。由此可以知道，对柳田国男来说，日本民俗学最重要的目的是通过调查研究民俗事象实现“日本一体”的建构，因而柳田民俗学与一般民俗学有明显不同，它具有很强的日本人文化身份认同指向。

2．“柳田民俗学”与“日本人论”的关系

从柳田国男对日本民俗学的认知——追求“全国一体的日本”来看，日本民俗学的指向很明显就是日本人论。具体来说，柳田民俗学在学问目的、学问作用方面是和日本人论一致的，而其方法则是对日本人论研究方法的一种新的拓展。

首先，从柳田民俗学的学问目的来看，民俗学是致力日本人文化身份建构的。民俗学以日本文化为研究对象，主要考察日本的基层文化，即普通日本人的普通生活状态，从传统生活、社会组织、民俗信仰等三个层面建构日本人的形象，其目的是建构“当地人之学”，即以一个日本人的视角，从内部对“日本自我”进行建构，以实现“自我认同”。

其次，从柳田民俗学的学问作用来看，民俗学成功地建构了一种观念体系，具有意识形态的性质。民俗学基于其庞大的实证资料对日本人形象进行了建构，准确地说，其学问方法是实证主义与直觉预测相结合。在其直觉预测部分，柳田成功地对日本人的自我认识进行了引导，即对日本人真善美的方面进行了褒扬，对人格的弱点进行了批判。与此同时，他也屏蔽了日本人生活中的一些丑陋面，为描摹出积极健康的日本人形象而煞费苦心，通过建构“日本人”这一“想象的共同体”，给日本人带来文化身份认同的归属感。

再次，从柳田民俗学的学问方法来看，“民俗学”亦是柳田日本人论的独特方法。如前所述，日本人论分为“他者”的日本人论和“自我”的日本人论，一般的日本人论侧重于在自我和他者的比较中建构日本人的身份，而柳田的日本人论则侧重于从自我的主体性中进行建构。这两种方法互相补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日本人论的“内”“外”面。

关于日本民俗学与日本人论之间的关系，柳田国男在其晚年编著《日本人》一书时说：“‘日本人’这一题目对我来说是极具魅力的名称。关于日本和日本人，迄今为止已经有无数的著作和论文，但却很少有让人满意的。我觉得这一题目是利用日本民俗学的成果的最好的机会”。可见，柳田国男也期待着能利用日本民俗学的实证资料作出与众不同的日本人论。

因此笔者认为，日本民俗学只是柳田学的手段，如果简单地把柳田学定位为民俗学，就可能误读柳田学的真意或失去其真髓，因而柳田民俗学在本质上讲应定位为“日本人论”。但由于其日本人论是基于民俗学的方法而展开的，所以我们将其称为日本人论中的民俗学派，即“基于民俗学的日本人论”。

（二）民族的文化身份认同

日本人论首先关心的问题是“日本人是怎样的”“日本人将会怎样”等，这实际上是身份认同的问题。从所属学科来看，最初关注身份认同问题的是哲学、心理学领域（个体认同），之后是社会学、社会心理学的领域（社会认同、文化认同），再后来，随着世界上族际互动的扩大，它成为社会人类学、民族学在当代的一个核心问题——“族群认同”问题。身份与认同是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研究中两个紧密相连的概念，在英语中这两个概念只用identity一个词语来表达。Identity指涉身份、属性，带有动态含义的词形是identification，意指“我”与“他者”联结为一体的心理过程。身份是指自我所具有的和展示出的个性和区别于他者的形象，这种形象是通过与他者的关系形成的。认同是一个认知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自我和他者的界限变得模糊，并在交界处产生完全的超越，自我被归入他者。身份认同是一个主体间相互理解的概念，即是在自我和他者、“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中确定的，是自我在看待他者时赋予自身的一组含义，它要回答的是“我是谁？从何而来？到何处去？”的问题。

继之是文化身份问题，即追问自己在文化上是“谁”（身份），以及如何和为什么要追问是“谁”（认同）。在一切社会中，文化都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如家庭组织、血缘、规范、凝聚力、生活目标等。在同一种文化中，不同的成员虽然有共同的人格特征，但是，存在不同的人格特点。文化只是塑造了基本人格结构，而文化中的每一个个体的人格还需要具体分析。因此，“日本人”作为具体的日本人，其性格特点是各式各样的，而作为一个民族的文化身份，其人格特征就可能是单调、一致的，这也正是“日本人”单相性和复相性统一的特征。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本书要考察的柳田国男的日本人论，其实就是考察柳田国男作为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个体日本人，其对自己所归属的日本民族这一集体文化身份是如何认同的问题。而笔者作为外国人、异文化者研究这一课题，不仅要研究柳田国男的这种自我认同意识，而且要通过他的这种日本人论，从一个侧面揭示“日本人”的本质特征，以为日本人、日本文化的研究提供有益的启示。

（三）本书的研究方法

本书将运用以下几种方法。

1．文本分析法

本书以《定本 柳田国男集》和《柳田国男全集》的文本为基本资料，运用阐释学的方法，通过对柳田国男著作的解读，明确柳田学的内容，从中选择柳田国男论及日本人形象的文本，对其进行阐释和分析，阐明柳田国男日本人论的内涵、目的、性质和意义。

2．比较分析法

比较分析法是人文科学中最基本的研究方法之一。在本书中，大量应用比较分析法，通过比较明确柳田日本人论的具体内容和指向。例如，比较柳田国男的家族国家观和日本近代家族国家观的异同、柳田民间神道论与日本近代国家神道论的异同、国学与新国学的异同等。

3．主位研究法和客位研究法相结合

主位研究是指研究者不依据自己的主观认识，而从当地人的视角去理解文化，通过整理和分析当地人对事物的认识和观点而进行研究。客位研究则相反，研究者以跨文化观察者的角度理解文化，以科学家的标准对其行为原因和结果进行解释。本书采取主位研究法和客位研究法相结合的方式，力图在理解柳田国男所描绘的日本人形象的同时，又超越柳田国男作为日本人的自我认同的局限性，在更宽广的视野里重新评价柳田国男的日本人论。

4．语言学词义解析法

以语言学为工具支撑民俗学也是柳田国男的研究方法之一，重视词语之间的细微差别、关注词语内涵是柳田国男学问的一个特点。其主要包括两方面的内容，即他一方面通过究明词语的内涵将容易混淆的事物区别开，警惕“语言的陷阱”问题；另一方面，他又故意将某些词语的含义模糊化，注重“语言的艺术”，以达到他本人所致力的政治目的。在柳田国男的著作中，有大量需要注意其含义的词语，这是柳田学的难点所在，也是其魅力所在。弄懂了这些词语的含义，对柳田学的研究会大有助益，如民族与国族、国与国家等。

二 本书的结构与内容

综上所述，本书的研究主要是从思想史角度，对柳田国男的日本人论进行系统的考察、整理和论析。为此，本书将站在异文化者的立场上，通过对柳田国男有关日本人、日本民俗文化等方面的文本进行解读，考察分析其对日本人的传统风习、性格特征、价值观念、伦理规范等的论说和观点，从中透视柳田国男眼中的日本人形象及日本观，力求从更深层次阐释日本人的民族性和国民性，探究日本人及日本文化的本质特征，为推进日本学领域的日本人论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与此同时，通过本课题的研究，力求更深入地阐明日本人内在的伦理结构，准确地把握日本民族精神的国际理解方式，为中日跨文化理解和友好关系的发展尽绵薄之力。

本书的内容主要由绪论、主体部分、结论三部分构成。主体部分分为五章，即以序为：对柳田国男其人及其学问的整体介绍、柳田基于生活习俗的日本人论、柳田基于社会组织的日本人论、柳田基于民俗信仰的日本人论、柳田基于“新国学”的日本人论。

第一章介绍柳田国男其人与其学问的概貌。首先介绍柳田国男的生平，在近代日本的时代背景下对其学问生成过程中的各种思想渊源进行剖析，然后考察柳田民俗学的体系，从目的、研究对象、范畴、方法论等方面对其民俗学进行考析，并阐析柳田学的性质。

第二章至第四章主要基于柳田民俗学，从文化的器物、制度、观念三个层面考察论述柳田国男日本人论中的日本人形象。第二章主要考察基于传统生活习俗的柳田日本人论，从衣食住居、年中节日、人生仪礼三个方面对日本人的传统生活进行解析；第三章主要考察基于社会组织的柳田日本人论，从家族共同体、村落共同体、国家共同体三个层次对日本人的社会组织进行解析，并对日本近代家族国家观的性质进行剖析；第四章主要考察基于民俗信仰的柳田日本人论，从氏神信仰，即日本人的祖先信仰入手分析日本人的精神世界，并对其与日本近代国家神道的关系及异同进行阐析。

第五章主要论述基于“新国学”的柳田日本人论，即从柳田的日本人起源论、新国学与国学的关系、作为政治意识形态的新国学三个层次，对柳田日本人论的本质进行深入的剖析。

结论部分主要总结柳田日本人论的特征，综合论析和阐明其特质，并把柳田日本人论与其同时代的其他日本人论进行对比分析，对其在日本近代思想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进行科学的定位，并对这一学问的现实意义作出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