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特拉克尔诗作中的一首如是说:
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
这个诗句让我们觉得突然置身于一个流俗的观念中了。依照这个流俗的观念,大地是稍纵即逝之物意义上的尘世的东西;反之,灵魂则被视为永恒的、超凡的东西。自柏拉图学说以降,灵魂就被归于越感性领域。而如果灵魂出现在感性领域里,那它只不过是堕落于其中了。在这里,“大地上”与灵魂是不相合拍的。灵魂不属于大地。灵魂在此是一个“异乡者”(ein Fremdes)。身体乃是灵魂的牢笼,甚至是更糟糕的东西。所以, 除了尽可能快地离开感性领域, 灵魂似乎没有其他出路; 而以柏拉图的方式来看, 感性领域乃是非真实存在者, 只不过腐败堕落者。
然而多么奇怪!
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
这个诗句竟然出自一首题为《灵魂之春》的诗作(第149-150页)。注41关于不朽灵魂的超凡家园,这首诗只字未提。我们要深思熟虑,并且最好来关注一下这位诗人的语言。灵魂:“异乡者。”在其他诗作中,特拉克尔往往喜欢用另一些表达,诸如:“终有一死者”(第55页)、“阴暗者”(第78、170、177、195页)、“孤独者”(第78页)、“衰亡者”(第 101页)、“病者”(第 113、171页)、“人性者”(第 114页)、“苍老者”(第 138页)、“死者”(第 171页)、“沉默者”(第196页)。撇开这些表达各自内容上的差异不论,它们的意义也不尽相同。“孤独者”、“异乡者”可以指某种个别之物,它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孤独的”,偶然地,从一种特殊的、有限的角度来看是“异乡的”。这种“异乡者”可以归入一般异乡者的种类中。这样来看,灵魂或许就只是诸多异乡者情形中的一种情形而已。
但何谓“异乡的”?人们通常把异乡理解为不熟悉的东西,让人不感兴趣的东西,更多地让人烦恼和不安的东西。不过,所谓“异乡的”(fremd),即古高地德语中的“fram”,根本上却意味着:前往别处,在去往……的途中,与此前保持的东西相悖。异乡者先行漫游。但它并不是毫无目的地、漫无边际地乱走一气。异乡者在寻找之际走向一个它能够在其中保持为漫游者的位置。“异乡者”几乎自己都不知道,它已经听从召唤,走在通向其本己家园的道路上了。
这位诗人把灵魂命名为“大地上的异乡者”。灵魂之漫游迄今尚未能通达的那个地方,恰恰就是大地。灵魂首先寻找大地,并没有躲避大地。在漫游之际寻找大地,以便它能够在大地上诗意地筑造和栖居,并且因而才得以拯救大地之为大地——这就是灵魂之本质的实现。所以,灵魂绝非首先是灵魂,此外还由于无论何种原因而归于大地。相反,
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
这个诗句却命名了那被叫做“灵魂”的东西的本质。这个诗句并不包含任何关于这个本质上已经熟知的灵魂的陈述,仿佛这里仅仅是要作一个补充,确定灵魂遭遇到了某种与之格格不入的、因而奇异的事情,即:它在大地上既找不到庇护之所,也得不到欢迎之辞。与之相反,就其本质的基本特征来看,灵魂之为灵魂乃是“大地上的异乡者”。所以,它始终都在途中,并且在漫游之际遵循着自己的本质形态。这当儿就有一个问题向我们逼来,那就是:上述意义上的“异乡者”的步伐被召唤到何方?《梦中的塞巴斯蒂安》一诗第三部分中的一书(第107页)给出了答案:
噢,多么宁静的行进,沿着蓝色河流而下
思索着那被遗忘的,此刻在茵绿丛中
画眉鸟召唤异乡者走向没落。
灵魂被唤向没落了。原来如此!灵魂要结束它在尘世的漫游,要离弃大地了。上面的诗句并没有说这个话。但它们却说到了“没落”。确实如此。不过,这里所谓的没落既不是灾难,也不是进入颓败之中的单纯消隐。沿着蓝色河流而下者,
它在安宁和沉默中没落。
《美好的秋日》(第34页)
在何种安宁中呢?在死者的安宁中。但那是何种死者?又是在何种沉默中呢?
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
包含这个句子的诗句继续道:
……充满精灵,蓝光朦胧
笼罩在莽莽丛林上……
此前已经道出了太阳。异乡者的步伐迈入朦胧之中。“朦胧”首先意味着趋于阴暗。“蓝光朦胧”。难道是晴日的蓝光趋于阴暗?难道是因为夜幕降临,蓝光在傍晚时分消失了?但“朦胧”不光是白日的没落,不光是指白日的光亮堕入黑暗之中。根本上,朦胧未必就意味着没落。晨光也朦胧。白昼随早晨升起。朦胧也是升起。蓝光朦胧,笼罩着荆棘丛生的“莽莽”丛林。夜之蓝光在傍晚时分升起。
“充满精灵”,蓝光趋于朦胧。“精灵”(das Geistliche)表示朦胧的特征。这个多次提到的“精灵”一词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加以思量的。朦胧乃是太阳行程的尽头。这就意味着,朦胧既是白昼之末,也是年岁之末。一首题为《夏末》的诗作(第 169页)的最后一节如是唱道:
绿色的夏天变得如此轻柔
异乡人的足音
响彻银色夜空。
一只蓝色的兽怀念它的小路,
怀念它那精灵之年的悦耳之声!
特拉克尔的诗作中总是一再出现这个“如此轻柔”。我们认为,“轻柔”(leise)仅仅意味着:几乎听不到什么。在此意义上,“轻柔”之所指便与我们的表象活动相关。可是,“轻柔”也意味着缓慢;gelisian意思就是“滑行”。轻柔之物就是滑离的东西。夏天滑入秋天,滑入年岁的傍晚。
……异乡人的足音
响彻银色夜空。
这个异乡人是谁呢?“一只蓝色的兽”所怀念的又是哪一条小路?怀念意味着:“思索那被遗忘的”,
……此刻在茵绿丛中
画眉鸟召唤异乡者走向没落。
(第 107页,参看第 34页)
“一只蓝色的兽”(参看第99、146页)何以能怀念那没落的东西呢?这只兽是从那道“充满精灵地趋于朦胧”、并且作为夜晚而升起的“蓝光”中获得它的蓝色的吗?尽管夜是阴暗的,但阴暗未必就是漆黑一片。在另一首诗中(第 139页),诗人用下面的话来召唤夜晚:
哦,夜的温柔的蓝芙蓉花束。
夜是一束蓝芙蓉花,一束温柔的蓝芙蓉花。依此,蓝色的兽也被叫做“羞怯的兽”(第104页),“温柔的动物”(第97页)。蓝光之花朵把神圣者(das Heilige)的深邃聚集在它的花束根部。神圣者从蓝光本身而来熠熠生辉,但同时又被蓝光本身的阴暗所掩蔽。神圣者抑制在自行隐匿中。神圣者在抑制性的隐匿中保存自己,由此赠予自己的到达。庇护在阴暗中的光亮乃是蓝光。那从寂静之庇所中召唤出来、因而自行澄亮的声响,原本就是光亮的,也即响亮的。蓝光鸣响,在其光亮中发出响声。在其响亮的光亮中,蓝光的阴暗熠熠生辉。
异乡人的足音响彻发出银色闪光和音响的夜空。诗人的另一首诗(第 104页)唱道:
而在神圣的蓝光中,闪光的步伐继续作响。
另一处(第 110页)也谈到蓝光:
……蓝色花朵的神圣者……感动了赏花人。
另一首诗说道(第 85页):
……一张动物的脸孔
惊呆于蓝光,惊呆于蓝光的神圣。
蓝色并不是神圣者之意义的比喻。蓝光本身就是神圣者,因为蓝光具有聚集着的、在掩蔽中才闪现出来的深邃。面对蓝光,同时又被这种纯粹的蓝光所攫住,动物的脸孔惊呆了,转变为野兽的相貌。
动物脸孔的木然惊呆并不是一张枯死者的僵固。在这种木然惊呆中,动物的脸孔收缩起来。它的样子聚精会神,为的是有所克制地直面神圣者,观入“真理的镜子”(第 85页)。观看说的是:进入沉默之中。
石头中的沉默多么巨大。
这是紧接着的一个诗句。石头是痛苦的山脉。注42岩石把镇静力量聚集起来,庇藏在石块中;作为镇静力量,痛苦静默而入于本质要素之中。“在蓝光面前”,痛苦沉默了。面对蓝光,野兽的相貌收敛起来,变得温柔了。因为按照字面来讲,温柔乃是安静地聚敛着的东西。温柔克服了暴虐和酷烈的野蛮,使之进入平静了的痛苦之中,从而改变了不和。
谁是诗人所召唤的蓝色的兽?它倒是怀念着异乡人?它是一个动物么?当然啰!而仅仅是一个动物吗?绝不是。因为,它是要怀念的。它的脸是要守望什么,向着异乡人观望。蓝色的兽是一个动物,其动物性也许并不在于它的动物本色,而在于诗人所召唤的那种有所观看的怀念。这种动物性还是渺远的,几乎不可观察。因此,这里所指的动物的动物性是动摇不定的。它尚未被引入自己的本质之中。这个动物,思维的动物,animal rationale [理性的动物],亦即人,用尼采的话来说是尚未确定的。
这一说法的意思绝不是:人尚未“被断定”为事实。人只是太过明确地被断定了。这话的意思是:人这个动物的动物性尚未被带入固定,也即尚未被“带回家”,尚未被带入其隐蔽本质的居所之中。柏拉图以降的西方-欧洲形而上学都在争夺这种确定。也许形而上学的争取是徒劳的。也许它进入“途中”的道路是死路一条。这个其本质尚未确定的动物就是现代人。
在“蓝色的兽”这个诗意名称中,特拉克尔召唤着那种人之本质(Menschenwesen),后者的相貌,即脸孔,在对异乡者足音的思念中被夜的蓝光所洞见,并且因此就为神圣者所照亮。“蓝色的兽”这个名称是指终有一死者,那些怀念异乡人并且想随着异乡人漫游到人之本质的家园中去的终有一死者。
开始作这样一种漫游的是谁呢?如果说本质性的东西在寂静中突兀而稀罕地发生,那么,开始作这样一种漫游的也许就是少数无名者。在《冬夜》(第126页)一诗中,这位诗人提到这些漫游者。注43这首诗的第二节开头如下:
只有少量漫游者
从幽暗路径走向大门。
蓝色的兽,无论它在何时何地成其本质,都离弃了以往的人的本质形态。以往的人沉沦了,因为他丧失了自己的本质,也就是说,他腐朽了。
特拉克尔把他的一首诗命名为《死亡七唱》。七是一个神圣的数字。这首歌咏唱死亡的神圣。在这里,死亡并没有不确定地、泛泛地被看做尘世生命的完结。“死亡”在此诗意地指那种“没落”,就是“异乡者”已经被召唤入其中的那种“没落”。因此之故,如此这般被召唤的异乡者也被叫做“死者”(第146页)。他的死亡并不是颓败腐朽,而是离弃人的腐朽的形象。所以,《死亡七唱》(第142页)一诗的倒数第二节说:
哦,人的腐朽形象:
充满冰冷的金屋,
暗夜和颓朽森林的恐怖
还有那动物的酷烈野性;
灵魂的寂静无风。
人的腐朽形象听任酷烈的折磨和荆棘的刺扎。它的野性并没有为蓝光所照耀。这个人之形象的灵魂没有领受神圣者之风。因此它没有行驶。风本身,即上帝之风,因此依然是孤独的。有一首诗命名了蓝色的兽,但后者几乎不能从“荆棘丛中”脱身;这首诗的结尾几行如下(第99页):
在黑色的墙旁
始终鸣响着上帝的孤独之风。
所谓“始终”意思是:只要年岁及其太阳运行依然停留在冬天的阴郁中,并且还没有人走向那条小路,即异乡人在上面发出响彻夜空的足音的那条小路。这黑夜本身只是对太阳运行的有所庇护的掩蔽。“行、走”(Gehen),希腊文的ἰέναι,注44在印欧语系中叫做ier-,就是年岁。
一只蓝色的兽怀念它的小路,
怀念它那精灵之年的悦耳之声!
年岁的精灵特性取决于夜的精灵般朦胧的蓝光。
……哦,朦胧之雅桑特的相貌是多么严肃。注45
《途中》(第102页)
精灵的朦胧具有如此重要的本质,以至于这位诗人专门把自己的一首诗冠以《精灵的朦胧》的标题(第137页)。在这首诗中也出现了兽,却是一只阴暗的兽。它的兽性既是走向昏暗,又是趋向那寂静的蓝光。而这当儿,诗人本身却在“滚滚乌云上”驶入“夜的池塘”,驶入“那星空”。
这首诗如下:
在森林边缘,有一只黑暗的兽
悄无声息地出现;
晚风在山丘上款款伫息。
山鸟的悲啾归于沉寂,
温柔的秋笛
也在苇管中沉默。
在滚滚乌云上,
罂粟使你陶醉,
你驶入夜的池塘,
驶入那星空。
姐妹冷月般的声音,
始终在精灵之夜回响。
星空在夜的池塘这一诗意形象中得到了表现。这是我们习以为常的看法。但就其本质之真相来说,夜空就是这个池塘。相反地,我们通常所谓的夜,毋宁说只是一个形象,亦即夜之本质的苍白而空洞的余象。在这位诗人的诗歌中常常出现池塘和池塘水面。那时而黑色时而蓝色的池水向人们显示出它的本来面貌,它的反光。但在星空的夜的池塘中,却显现出精灵之夜的朦胧蓝光。它的闪光是清冷的。
这道清冷的光来自月亮女神(σελάννα)的照耀。正如古希腊诗歌所说的,在她的光芒照映下,群星变得苍白,甚至变得清冷。一切都变成“冷月般的”。那个穿过黑夜的异乡者被称为“冷月般的人”(第134页)。姐妹“冷月般的声音”始终在精灵之夜回响着。当兄弟坐在他那依然“黑色的”、几乎没有受到异乡人的金光照耀的小船上,企图跟随异乡人那驶向夜的池塘的行程时,他便听到了姐妹“冷月般的声音”。
如果终有一死的人要跟随那被召唤而走向没落的“异乡者”去漫游,那么,他们自己也就会进入异乡,他们自己就会成为异乡人和孤独者(第 64、87页等)。
唯有通过在夜的星池(即大地之上的天空)中的行驶,灵魂才经验到浸润于“清冷的汁液”中的大地(第126页)。注46灵魂滑入了精灵之年的暮色朦胧的蓝光中。它变成“秋日的灵魂”,并且作为“秋日的灵魂”,它变成“蓝色的灵魂”。
我们眼下提到的少数几个段落和诗句指向精灵的朦胧,引向异乡人的小路,显示那些怀念异乡人、并且跟随他走向没落的人们的方式和行程。在“夏末”时分,漫游中的异乡者变得秋天一般,变得阴暗模糊。
特拉克尔把他的一首诗命名为《秋魂》,这首诗的倒数第二节唱道(第124页):
鱼和兽倏忽游移。
蓝色的灵魂,阴暗的漫游,
很快使我们与爱人,与他人分离。
傍晚变换着意义和形象。
跟随异乡人的漫游者很快就发现他们与“爱人”相分离,“爱人”对他们来说就是“他人”。他人——这是人的腐朽形象的类型。
我们的语言把这种带有某个类型特征、并且为这个类型所规定的人称为“种类”(Geschlecht)。“种类”这个词既意味着人类意义上的人种,又意味着种族、民族和家族意义上的族类——所有这些族类又体现着种类的双重性。诗人把人的“腐朽形象”的种类称为“腐朽的种类”(第186页)。它是一个离开其本质方式的种类,因而是“被废黜的”(第162页)的种类。
这个种类受到了何种伐咒呢?伐咒(Fluch)在希腊语中叫πληγή,也就是我们德语中的“Schlag”。注47对这个腐朽种类的伐咒在于:这个古老的种类已经分裂为诸族类的相互倾轧。每个族类都力求摆脱这种倾轧而进入野兽各个不同的、彻头彻尾的兽性状态所具有的未得释放的骚动中。双重性(das Zwiefache)本身并不是伐咒,相反,伐咒乃是那种倾轧。这种倾轧出于盲目的兽性之骚动而把这个种类分裂为二,并且因此把它变成一盘散沙。于是,这个被分裂、被粉碎的“衰败的种类”自己再也找不到它真正的类型(Schlag)。真正的类型只与那个种类相随,后者的双重性摆脱了倾轧,并且先行漫游到某个单纯的二重性(Zwiefalt)的温和之中,也就是说,它是某个“异乡者”并且跟随着异乡人。
与那个异乡人相比,腐朽种类的所有后裔都不外乎是他人。但他们也获得了热爱和尊敬。不过,那种追随异乡人的阴暗漫游却把他们带入其夜的蓝光之中。漫游的灵魂变成“蓝色的灵魂”。
但同时,这灵魂也离去。去何方呢?去那个异乡人去的地方。有进修,诗人仅仅用一个指示代词把这个异乡人称为“那人”(Jener)。“那人”在古语言中叫“ener”,意即“他人”。所谓“Enert dem Bach”就是小溪的另一边。“那人”,即异乡人,就是对于那些他人(即对于腐朽的种类)而言的他人。那人是被召唤离开那些他人的人。异乡人乃是孤寂者。注48
这样一个本身接受了异乡者之本质(即先行漫游)的人被指引向何方了?异乡者被召唤到何方了?到没落中去。没落就是自行沦丧于蓝光的精灵的朦胧中。它发生在精灵之年的末日。如果说这样一种末日必须经历将至的冬天的摧毁,必须经历十一月,那么,那种自行沦丧却并不意味着被废除,崩落于动摇不定,沦于毁灭。按其词义来看,自行沦丧倒是意味着:自行解脱和缓慢地滑离。虽然自行沦丧者在十一月的摧毁中消隐,但它绝不进入十一月的摧毁之中。它经历这种摧毁过程,滑离它,进入蓝光的精灵般的朦胧之中,滑向“晚间”,也即傍晚时分。
晚间,异乡人在黑暗的十一月的摧毁中自行沦丧,
在腐烂的树枝间,沿着颓败的城墙,
神圣的兄弟先前来过的地方,
异乡人沉醉于他的疯狂的温柔弹奏中。
《海利安》(第 87页)
傍晚乃精灵之年的尾声。傍晚完成一种变换。这个趋向精灵的傍晚使我们去直观另一个东西,去沉思另一个东西。
傍晚变换着意义和形象。
(第 124页)
诗人们道说闪现者(das Scheinende)的外观(形象);闪现者通过这个傍晚不同地显现出来。思想者沉思本质现身者(das Wesende)的不可见性;本质现身者通过这个傍晚而达乎不同的词语。从不同的形象和不同的意义而来,傍晚改变着诗和思的道说(Sage)以及它们之间的对话。但傍晚之所以能这样做,只是因为它本身亦有所变换。白天通过傍晚而趋向一个末端,但这个末端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趋向没落,由于这种没落,异乡人便开始了他的漫游。傍晚变换着它自身的形象和意义。在这种变换中,隐蔽着一种对以往的日和年的运作秩序的告别。
然而,这傍晚要把蓝色的灵魂的阴暗漫游引向何方呢?引向一切都在其中以另一种方式得到汇聚、庇护,并且为另一种升起而得以保藏起来的那个地方。
前面所举的段落和诗句向我们指示出一种聚集,也即把我们引向一个位置。这是何种位置呢?我们当如何命名之?当然应根据这位诗人的语言来命名。格奥尔格·特拉克尔的诗作的一切道说始终聚集在漫游的异乡人上。这个异乡人是“孤寂者”,并且也的确被称为“孤寂者”(第177页)。贯穿并且围绕着这个异乡人,诗意的道说乃以一首独一之歌(Gesang)为基调。由于这位诗人的诗作聚集于孤寂者之歌中,所以,我们把他那首独一之诗的位置命名为孤寂(die Abgeschiedenheit)。
现在,我们的探讨必须深入到第二步,尝试对前面只还约略指示的那个位置作更为清晰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