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河的原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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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父亲离去了

夏天的炎热和蝉鸣总是叫人觉着焦燥,为了打发这种烦闷的时光我在村子里四处找荫凉的树底下停留。

忽然我听到志志奶奶的声音传来。

“哎哟喂,我的个祖宗哎,你嫌家里祖祖辈辈种地还没种够哇,报了个农业大学,上大学还要上个种地的大学,你这是读什么书哇?”

说着听见志志辩解的声音说:“奶奶什么都不懂”。

奶奶出屋跳起来往地上一跺脚,拿根棒槌指着志志爷爷说:“就你个老东西在屋里教,说什么农业大学这好那好,读书嘛可不是都是想跳出农门的吗?怎么又读个种田的学校呢….你这个害死人的老东西……“。

志志爷爷一边捂着头跑一边说:“死老太婆你懂个屁,农业大学不是去种田,是研究怎么种好庄稼,育种子,找方法,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你这没文化的老婆子啥也不懂“,

志志奶奶回击说:“我不懂,说一千道一万不是还是跟种田有关吗?“

志志爷爷来气了,站住身大声说:“跟种田有关不好吗?没有人种田都吃什么喝什么?我赞成我孙子读农业大学,大学毕业的种田他也得是个技术员级别,比我们这普通农民强“,说完气哼哼地一甩手走了。

志志奶奶棒槌从手中扔出去,志志爷爷一把接住,丢在地下“哼“了一声,说了声”小把戏“,然后昂头径直走了,

志志奶奶见一击未中,冲进厨房,把锅碗瓢盆都摔在地上,边摔边说“叫你这个老东西成心气我,今天休想叫我做饭给你吃“。

一旁有人劝志志奶奶,说农业大学那也是受国家重视的,不好考着呢,好多人想考还考不上呢!说志志真要是考上了,最起码粮油户口关系都迁出去,脱离农村了,哪里还是种田?

志志奶奶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如果粮油户口关系都到城里去了,不用再种田了吧。停止了哭闹,转而又希望志志能考上。

有人看见我来了,说:莲子,快快快,邮递员刚去你家了,一定是送雪松的通知书去了,快回家去接着“,

我飞快地往家跑,遇见邮递员骑车相对着从我身边飞快地擦肩而过。

想必是已经送到家了。

一进家门,小叔就告诉我小哥的通知书到了,“考哪儿了”我急切地问。

“你猜?”小叔慢条斯理的问。

我使劲盯着小叔的脸,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线索。

小叔跟往常一样严肃地看着我,当了多年的老师,他已经练就了一副面具般的表情。

我故意说了句“市师范专科学校?”

小叔不应答。

“省里的师范大学?“

小叔提醒我不是师范类的,别往这上面想。

我想起小哥比志志的分数要高,大哥说过小哥的分能上BJ的学校,那我就估一个BJ的学校吧,BJ的学校我知道的就是清华北大还有“荷仙姑“考取的北外,小哥会去哪一个呢?

北外女生去的比较多,他英语也不是强项,去的可能性不太大。

北大和清华之间,我瞎估一个,就估清华吧。

小叔说:“哟嗬瞎猫子也有碰着死老鼠的时候,答对了,清华大学水利水电专业”。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转了两个圈,欢呼着说要马上去告诉小哥。

小叔却依然平静,踱着慢步面带微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小哥正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干着筛沙子的活,看见我老远向他跑来,停下了手中的铁锹,定定地看着我,等着我开口。

我喘着粗气告诉他,“清华大学水利水电“几个字。

小哥突然就哭了,泪水和着汗水一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混合在脸上汇成了小河流。

他扔掉了手中的铁锹,拉着我一同飞奔回家。

家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全是来恭喜的乡邻,爱民大叔和小叔坐在椅子上,跟大家说着话,奶奶给人倒着茶。

大伙都夸着小哥的聪明,想起小时候相命的说小哥面相不凡的话来,都说是命中注定呀,此人必成大器。

小哥回房间拿起通知书看了又看,关上房门自己躲在屋里再不出来。

爱民大叔高兴得就跟喝醉了酒一样满脸通红,见人就点头,说着要放电影的事。

父亲和母亲回来了,一定是在回家的路上就听乡邻说过了小哥考上大学的消息。

父亲一到家嘴就没有合拢过,两只手不停地搓着,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爱民大叔递上一根烟,父亲好几次都没点着,拿打火机的手一直在颤抖,

小叔说:“大哥你莫要太激动了,保持一颗平常心,伢子们以后的出息还大着呢,让你激动的时候还多着呢“

一院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父亲也轻松起来。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父亲象变了一个人,说话轻声细语,不象以前那样粗声大气动不动就要打人的模样。

饭后,小叔问小哥“你那天的话还没说完,怎么着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没读过一个小女子,这话是个啥意思?“

小哥笑了起来说:“全市第一名如果也出在我们学校,那一定就是隔壁班的那位小女生了,一直以来霸占年级第一,我只有联考的时候得过第一。而这次高考第一名又在我们校,那就是她没错的。我们班男生总是说这么多男生为什么就考不过一个小女生呢?看来就是考不过“。

“为什么呢?弱在哪里了?”小叔问道。

“当然是英语啰”,我说道,我们班一考英语,前十名的全都是女生,男生从没有超越。

“对,莲子说得很对”,小哥说道:“如果我英语考好一丁点,我就超过她了”。

“不知道那位女生考哪里了啊?”,小叔感叹道。

“明天我回趟学校就知道了,她分比我的还高,估计也是在BJ的了”,小哥说,“尽管没有考到第一,能考上水利水电专业,我还是很满意的,,小哥说。

父亲伸了个大懒腰,说:“你满意就好,满意就好,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父亲说完有些累了,辛苦了一天,竟弯下腰想趴在桌子上的意思了。

母亲说我扶你回屋去休息吧。

奶奶说父亲这段时间太累了,一直没有休息好,明天一定要请假休息一天,父亲也说是的,该休息休息了,明天叫人带信跟秋芸说一声就可以了。

第二天小哥搭车回学校去了,我跟叶子一起顺道进城买头了一堆的零食和小物件。

当夕阳的余晖洒在村口的丹桂大道上时,我们搭载的中巴车准时地停在了村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我喜气洋洋地推开院门时,却看见母亲一人坐在小板凳上,已经哭得没有气儿,嘶哑的声音反复说着:“天塌了,天塌了,怎么办呀”。

我抬头看了看天,好好的在头顶上盖着呀,并没有塌下来呀?

我问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了?母亲无力地摇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四处找奶奶,没有看见奶奶,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一定是奶奶出什么事了!

我给母亲倒了一杯水,喂了她喝了一口,母亲用悲伤的眼睛望着我,仍然是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着急地跑出院子,想找一个乡邻问问,叶子一溜小跑过来,跟我说:“莲子,听说你爸突发急病送到镇医院去了,情况不太好,你奶奶知道后晕过去了,现在也在医院抢救”。

我当时就吓哭了,呜呜地往家跑,抱着母亲哭了起来。

当小叔小婶大哥小哥及乡邻们回来以后,我才知道叶子所说的父亲“情况不太好”实质是人已经走了,而奶奶确实是正在抢救,由昏迷状态转为苏醒了。

这真是母亲所说的“天塌了”。

父亲今天没有上工,一早去他最中意的那块地里头查看,天气燥热干旱,他觉得这块地该浇水了。

旁边就是一口小池塘,弄架水车来,一个人一个上午就能车满,也不费多大的劲。

关键设备水车他年青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背,他觉得现在也应该没问题。

于是他从小队部的仓库里取了水车出来架在池塘边,呼呼啦啦的给地灌饱了水。

在他准备背水车还回去的时候,也许是泡足水之后的水车重增加不少,也许是干了一上午活的父亲体力透支好多,在蹲地背上水车使劲往上起身的时候,父亲突然倒下了,倒在他最挚爱的土地上。

志志爷爷在不远的一块地里,眼瞅着父亲倒下,以为是水车太重背不起来了,赶紧过来想帮忙,却发现父亲昏倒在地。

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表示已经无力回天了。

父亲真的离我们而去了!

父亲的离去使一家人顿时失去了依靠,母亲和奶奶都病倒在床,家中少了顶梁柱,显得格外脆弱。

小叔小婶帮忙着料理父亲的后事,大哥一下子成熟起来,看着悲伤的母亲和奶奶,大哥说:“妈妈和奶奶要快点好起来,父亲不在了,还有我呢“

看着大哥坚定的眼神,母亲和奶奶觉得欣慰了许多。

看着柴房堆着一大堆丰收回来的冬瓜和南瓜,小婶说:“兴国你抽个空拉到镇上去卖了吧,天气太热,放久了烂在家里可惜,卖了多少还能值几个钱“。

小叔说哪天有时间再说吧,我最近学校事情也多,还要开会,过一段再说吧。

大哥瞧了瞧那一屋子的绿皮黄皮粉白说:“明天我跟雪松一起拉到镇上去卖了吧,这都是咱爸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可不能让它们烂在家里了“。

奶奶嘶哑着嗓子说:“有人问就连卖带送给人家算了,只要不浪费白扔就好。你哥俩都不是买菜卖菜的人,别耽误那功夫跟人磨价了“。

奶奶说的有道理。

哥俩第二天一起借了辆板车,四周用木板围起来,装了整整一板车,一人在前拉一人在后推,顺着平整的丹桂大道上了国道来到镇里的大市场。

我后来听小哥说,到菜市场刚找个地儿落下,大哥就碰见他同学、同事、学生,流水般不断,不停地打招呼拉话儿,最后干脆被他一个领导安排活儿,走了。

只留下小哥一人守着瓜车。

他想起了小时那年跟父亲在焦岭大集卖冬瓜的情景,不禁鼻子有些发酸。

当年所埋怨憎恨的,是现在怀念而不得的。

他心想只要有人要,他就送出去一个瓜,给不给钱都行,只不烂在家里暴殄天物。

父亲一生所钟爱土地,决不会同意把他辛辛苦苦收获的瓜果白白烂掉,一花一叶,一瓜一果都是他的珍宝。

小哥实在是不象个常卖菜的伢,高高的个子站在人堆里一眼就被人看见。

一身的学生气。

尽管搬砖和泥一个月,还是掩盖不了一身书卷气。

过来过往的行人有开始打量他的,邻近村的有人认出他来。

“这不是高校长的侄子吗?听说是考上清华了?怎么在这儿卖菜了?“

“你是那个考上了清华的那个伢吧?“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小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个老婆婆叹了一口气说:“唉,可怜的伢,如果你爸还在世,你就不用来这儿卖瓜卖菜啦,只怪你爸走的早啊!“

就这一句话,刺痛了小哥原本伤痛的心,憋了一上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不顾一切地在人群中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哭着往家跑,板车和瓜都不要了。

哥俩卖瓜就这样结束了,瓜也没卖成,板车还是小婶给带回来的,冬瓜南瓜卸下来放在菜市场的石板台上,写上一张字条:需者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