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征购农民粮食主要方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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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古代国家征购农民粮食与城乡社会

城乡关系是影响一个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城乡关系处理得是否妥当,直接影响到国家政权的稳定性和长期性。古代国家征购农民粮食与城乡社会发展关系非常密切。粮食是人们的基本生活资料,在传统农业社会中,粮食是地区城市化的物质基础。城市和农村是相伴而生的两个区域概念,两者互为对方的前提条件。

先秦时期,我国的早期城市就已经出现,农村就是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口聚集地,农村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要给城市中的统治阶级供应粮食。在人口划分上,农村主要居住着从事农耕生产的农民,城市主要居住着统治阶层和工商业生产者。在古代,国家通过田赋等形式掠夺农民粮食,粮食征购方式也影响着城乡关系的发展。

(一)中国古代的城市和城市化率

粮食征购最直接的影响莫过于城市集聚和城市化率的变化。中国古代城市起源可以追溯到黄帝、尧、舜、禹时代,当时城市被称作“邑”,功能十分简单,就是周围几十户或上百户人家的活动中心。城市大量兴起的第一个高潮是在西周时期,周天子分封了大量诸侯国,建立了很多政治性城市,住在城市里的主要是统治阶级和平民,平民大部分是手工业者,但他们的日常生活仍然要通过农牧业的劳动来维持,提供给他们粮食及副食。傅筑夫形象地指出:“战国以前的城市,实际上就是有围墙的农村。”[43]春秋战国是城市发展的大变革时期,城市的规模扩大了、数量增多了,城市的功能也发生了变化,具体表现为“城堡”和“市场”功能的结合,既有维护统治集团权力和威严的政治功能,又有经济发展带动的商业功能。这个过程从春秋战国开始,经历了秦汉、魏晋南北朝至隋唐,使古代城市具备了今天我们能理解的城市所具备的各项功能。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到魏晋南北朝以后,城市的发展逐渐南移,并形成了南北方不同的发展格局:北方,以政治中心为轴,向四周辐射的城市布局;南方,以经济发展为基础,遍布各经济区的发展布局。

从北宋开始,古代城市迈进了新时期,城市功能向近代化迈进,城市的手工业和商业活动迅速发展,人口也大幅增加。宋代经过“城市革命”,商人获得了自由沿街开设店铺的权利,并更多为下层平民服务,使城市发展更加多元化。尤其是南方地区在经济发展的推动下,带动了交通、人文方面的发展,走向经济型城市的发展道路。北方则以首都为中心,带动城市文化、经济发展。这种发展趋势,经历宋元明清,一直影响到近现代社会。明清时城市发展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商品经济的繁荣,尤其是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带动了南方大量中小型城市(市镇)的出现和发展,新兴的生产关系带来巨大的变化。不过这种新兴的生产关系一直受到封建势力的抵制,直到1840年帝国主义国家通过武力打开了中国沿海城市对外贸易的大门,古代城市相对封闭的发展过程才结束,开启了近代城市的发展历程。

对我国古代几个重要王朝的城市化率,一些学者进行过估算,大体得出:战国的全盛期城市人口占总人口的14.3%;汉朝(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城市人口比重为17.5%;唐朝(天宝十四年、公元745年)城市人口比重为20.8%;南宋(公元1200年)城市人口比重为22.4%;金朝(公元1207年)城市人口比重为19.3%;清朝(公元1820年)城市人口比重为6.9%;清末(公元1893年)城市人口比重为7.7%。[44]从这些数据可以发现,从战国一直到南宋,我国的城市化水平都是稳步上升的,但南宋以后,城市化率有所降低,这主要是受少数民族政权统治和战乱不断的影响,到清朝城市化率达到最低,这与当时人口爆炸式增长有关,清末五口通商后城市化率又有所提高。

(二)粮食征购与城乡人口分布

城乡人口分布反映了城乡人口比例、城市化率问题。影响城乡人口分布的重要因素包括:一是城乡间人口流动速度;二是粮食供给能力,在古代社会主要就是国家征购农民粮食的能力。当城乡间人口流动加快,大量的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城市化率就会不断提高。而城乡人口流动受到粮食供给的影响,只有粮食生产能力不断提高,国家从农民那里征收了更多粮食,才能供给更多的城市人口从事非农业生产。只有当农业生产率提高,农民在满足自给和再生产外,还有更多的粮食剩余,可以转化为城市的直接需要,城市化率才能有所提高。

从战国到南宋,中国农民的粮食生产率是不断提升的,国家征购农民粮食也逐步提高,城市化率也有所增长。到了南宋后期,城市人口越来越多,达到了我国封建社会的最高峰,农民粮食生产的增长已不能满足城市人口的增加,就是国家征购农民的剩余粮食所能供养的城市人口减少了,城市化率降低了。从南宋直到清末,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征购粮食相对减少,农民生产的粮食所能供养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少,城市人口比重不断下降。直到1843年虎门条约签订,五口通商开始,中国开始大量从外国进口粮食,对城市的粮食供给才有所提升,城市化率又有所提高,不过国家所征购的农业税仍是支持城市运行的重要财政收入。

(三)粮食征购与城乡关系

自古以来,城市居民和乡村农民是两种不同的身份类别。城市居民包括统治集团、手工业生产者和商人,他们不生产粮食,对粮食消费支出较高;乡村农民生产粮食及其他农作物,占全国人口的大多数,自给自足,消费支出少,主要保证国家粮食安全。中国古代的城乡关系是一种社会分工的表现,是生产力发展的结果。中国古代的统治者,通过赋税制度、户籍制度、保甲制度等,将农民控制在土地上从事粮食生产,国家征收农民税粮,农民的人身自由受限制,所以这种国家与农民、城与乡的关系比较紧张,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尤其在自然经济条件下,国家都是重本抑末,鼓励更多农民从事粮食生产,不提倡商业流通,所以城乡关系比较封闭隔绝。粮食成为国家与农民重要的交流纽带。

林刚指出:“在古代中国,早已出现脱离农村的城市和城市工商业,以及独立的专业手工业生产部门”,“在某些方面,古代城市经济会产生对农村经济有利的影响”,“但在数千年传统社会的城乡关系中,就产业关联考察,城市经济对农村经济的拉动作用甚不明显。”进一步总结出中国古代城乡关系的两个本质属性,一是“城市统治阶级对农民生产者阶级在政治上的控制权,及由此引发的经济利益、财富分配上的压迫、剥削和不平等”,二是“城市上层集团以及为其服务的市民阶层主体,所消费的越多,意味着农民大众所付出的剩余产物以及生产生活的必需品越多”。这实际上就涉及粮食征购推动了城乡关系发展,从政治和经济两方面进行总结归纳。[45]

明清之后,随着商品经济加快发展,城乡交流增加,城乡不再是隔绝发展,更多人在城市进行工商业经营,城与乡的联系更加密切。尤其在江南地区,城市和农村是相互开放的,彼此没有明显的空间利用方式的相互隔绝。这完全不同于相互封闭的欧洲城乡关系。当时人们的生活和观念中有一种明显的城乡连续性。中国的城市也把乡村生活和农业活动包含于其中。赵冈、陈钟毅认为,欧洲中世纪城乡在权力分配上是对立的、二元化的。而在同一时期,中国古代城乡关系与欧洲迥然不同,城市的统治者采用遥控的办法,统治者的权力分配是采用放射型的。在这种结构下,城乡不是对立的,而是打成一片的,只是都市的色彩逐层淡薄,四向扩散。[46]

当时城乡关系的交流加强,并不是说国家已取消了粮食征购政策,只是明清的赋役制度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如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等,使国家对农民的控制削弱了,土地耕种面积成为更重要的指标,而且明清剩余农业人口增加,为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明清时期的农村经济与城市经济相互依存,没有非常明显的界限。城乡居民通过各种不同的渠道,互相往来,彼此渗透。如农村的富裕地主或乡绅,选择在城市生活和工作,但依然还要靠农村的地租收益进行生活,将佃农所生产的粮食转移支付,成为国家的田赋收入和用于自己的生活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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