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抵达清平

稻田里的禾苗种下已月余，定根转青后又已枯黄。不知老天爷究竟有多长日子不下雨，稻田里的泥土多已龟裂。农夫们站在田基上，哀伤、无助。

这日，匆匆赶路间，见路边有一茶肆，三人正口渴，便停下车来，到茶肆上买茶喝。茶档主瘦削、年迈，白发苍苍，脸上布满皱纹，手脚缓慢，也仅仅是卖茶，并无做面包、馒头等其他生意，官道上南来北往的人也不少，一天下来，当也能挣几个铜板糊口吧。

吉安将驴从车上卸开，拴到路边的树上，让它吃会草。三人正坐在长凳上喝茶，忽然看见一大群村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衣衫褴褛、裸膊赤足，抡着锄头、铁锹，一哄而来，向驴扑去。驴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奈何绳子拴住，无处可逃，唯仰天凄厉嘶鸣。

这一大群村民，自是来抢劫的！吉安拍桌而起，待要冲过去，却被虞龙扯住。须臾间，好生生的一头驴，便被锄头、铁锹劈开了十数块，村民撕扯着驴肉，又一哄而散，不见了踪影，树底下空留一摊血。

卖茶的老人看得目瞪口呆。

道从急道：“阿爸，驴没了，朝廷会责罚的！”

虞龙不言，望着眼前这茫茫原野，荒芜一片，良久，道：“百姓苦寒久矣。”

驴没有了，车自然也没有用了，除非再买一头驴。问过卖茶的老人，方圆百里不会有驴出售。就算有，时下物价飞涨，一头驴估计最少要10两银子，买不起。虞龙决定把车扔了。道从又道：“阿爸，驴车是朝廷财产，按律例，会责罚的！”虞龙道：“事已至此，也只能是赔银子了。”

虞龙吩咐吉安将驴车上朝廷的标识全部拆下带到远处扔掉，以免祸害无辜，驴车就留在路边，让有用的人取去就是，纵是把它拆了当柴烧，也有其一分的价值。

三人自此用脚赶路。离开京师已三月余，已入湖广境内，时七月底。

既没了驴车，自得更要起早摸黑、风雨兼程。时农民军转战四方，神出鬼没，盗贼四起，有时与农民军擦肩而过，有时又与盗贼刀枪火拼，真个是险象环生，幸而终是有惊无险。一路走来，身上挂彩不少，倒也历练得像个战士了。

到达贵州清平县，已是入冬，比限期提前十五日。虞龙刚进得城门，便听见路边“阿爸”“叔”一阵大声喊叫，声音杂乱、雀跃、欢喜，象是遇着了久违的亲人。这声音多亲切呀，在这异地他乡，竟然是岭南故乡白话！

三人转身望去，赫然是道方，及村中一班青壮，有十数人之多。众人簇拥过来，抱在一起。虞龙问起究竟，道方一一道来。

五月末，县衙敲锣打鼓喜报，说虞龙礼部会试，被朝廷赐特用，知贵州清平县，已走马上任。黄应琪特地问清楚了，这“赐特用”就是等同于进士。黄应琪长长地笑了。末了，他又走到陆桂芳和谭青荷的灵牌前，默默不语，喃喃低语。最渴望虞龙功成名就的，就是桌子上的这两个女人了，可是，这一天到来了，她们却永远也不会看到，不会知道。黄应琪喟然良久，默默走开，持着拐杖，泪眼蒙胧。自己已七十有八，终于看到了儿子成才，此生不会再有遗憾了。

很多天后，黄应琪听说，这个世界很不太平，到处是造反，到处是战乱，到处是盗贼，清平县尤甚，忧心忡忡起来。孙子道行、道方问起，黄应琪叹着气道：“你们阿爸怕是要葬身清平呀。”道行、道方大吃一惊。

众人细细思虑起来，决定组织一班青壮，前往清平县保护他们的亲人。长子道行是坚持要来的，黄应琪不许，说长子长孙当在家守业。四子道循尚幼，最后一致决定，由二子道方带队前往。道方征集村中青壮，村中人家多是黄家亲戚或原金利墨岗村乡邻，受黄家恩惠甚厚，自小又是玩伴，报名者众。

道方挑了年纪相仿、武术好的青壮十五人，估算好父亲抵达日期，动身前往清平县。到达后还是候了月余，父亲才风尘仆仆而来。父亲多风霜呀，一年未见，竟仿佛苍老了许多！道从和吉安，看上去也是饱经风霜的样子。道方紧紧握着三弟的手，一下子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抵达清平。虞龙望着眼前两个儿子，和一班村中强壮青年，淡淡一笑，道：“这六个月行程，历练颇多，会是我们人生中最富贵的精神财富。你们从家乡赶来，相信也是一样。对待人生中的磨难，我们要心怀感激。”众青年齐声说是。

当下，道方及众人先回客栈，虞龙携道从前往县衙报到及交割等。交割完毕，原知县离职，调往他处，虞龙马上又赶往都匀府，向知府报到，接受训示。知府魏士冲，江西人，年约五旬，清清瘦瘦，文雅而一身正气。虞龙趋步揖拜道：“下官拜见魏大人！”魏士冲大步上前，紧紧握着虞龙的手，道：“黄大人，一路劳顿，辛苦了！”

虞龙没想到自己的上官竟然如此质朴、真挚，毫无架子，心头又涌起知遇之感，忙道：“哪里，哪里！”

魏士冲道：“黄大人果然壮实凌厉！”虞龙道：“大人见笑。下官贫苦出身，自小劳动多了，身体不太过瘦弱罢了。”魏士冲道：“吏部言，黄大人以少敌多，一马当先，手刃匪贼，英勇无比。今日一见，当日彪悍犹在眼前。”虞龙道：“下官当日乃县衙一小吏，保境安民，责无旁贷。大人过奖。”

魏士冲道：“黄大人，眼下形势吃紧，北有满清入侵，中原闯贼、献贼四处作乱，我大明河山百孔千疮，其危一发千钧。皇上亦已罪己，我等臣子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清平偏于西南一隅，外有贼乱，内有苗乱，黄大人知我清平，可有良策？”

虞龙沉吟片刻，道：“下官离京前，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大人亦有过训示，这一路走来，更是深有体会。下官认为，治理之道，当在‘保境安民’四字。保境，则需加强战备，使官府有兵可战；安民，则需扩大耕种，使百姓有饭可吃。贵州之地，史上多有苗民作乱，汉苗和谐共处，亦是治清平县第一要务。”

魏士冲道：“清平有君，我心安矣！”

当下，魏士冲简要介绍了清平县的人文风俗、经济等情况，又勉励了一番，并叮嘱日常注意防范，小心安全等。虞龙觉着这位上官，就像兄长一般温暖，心里甚是感激。

待告别知府，赶回清平，虞龙召集县承、主薄、典史等，先是了解清平县的大致情况，再对着户籍、田籍、赋税等账册，一一细看，有疑问的，一一质询。这样对着账册研看了两天，清平县的情况，虞龙已基本了然于胸。再翻阅县衙里各种各样的法规条例制度，一一熟记，见有流弊者，遂一一圈注，待他日证实后修改。

清平县位于都匀府东北，东有香炉山，清平卫中、左所于此。北有云溪洞，南有木级坡，又东有山江河，源出香炉山，有舟溪江流合焉，亦都匀河上源。又南有鸡场关，北有罗冲关，东北有黎树等寨。清平县户籍七千余户，人口四万五千余人，苗人六成，汉人三成，侗及其他少数民族等一成，多以耕种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