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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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站,我们的青春站台

“南京西站,我们即将说再见!”当晚报以这样的标题宣告了南京西站即将停运的消息,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眼睛竟有些潮湿。尽管我多年没有去过西站了,平日里也几乎没有想起过它,但当它即将退出历史舞台之际,我才发现,它就像我们阔别多年的一个至亲,即使相聚无多,也总是静静地留驻在我们心中某一个柔软的地方。经年不见,分别骤然来临,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依依之情不可抑制地涌起,升腾,弥漫。

几乎南京的每份报纸都推出了“惜别西站”的专版,南京人更是怀着对西站的特殊感情,从城乡的四面八方聚到这原本已日渐空落的所在。从中华门开往南京西站的绿皮车,每天都创下车票销售新高,人们怀揣一张站票,争相体验这无可再来的怀旧之旅,只为再听一听这老式火车的车轮碾在钢轨上发出的“哐当”声。

报上详细地介绍着南京西站的历史,从1908年建成以来,它见证了无数历史事件。当年,孙中山从上海到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就是从西站进入南京。“南京大屠杀”和“下关惨案”也是发生在这一带。1949年5月,战火刚刚熄灭,南京铁路工人修复了第一台机车,“上海友谊号”就是从这里驶向上海。历史诉说着西站的悠远、厚重和深邃,而我的目光更长久地停留在写满沧桑的老站台和空空荡荡候车大厅的照片上,我把同学们的身影一个个在照片上定位,思想驰骋到了属于我们的青春驿站。

20世纪80年代,南京西站是个繁忙的地方。有许多列车是从这里始发,而且因为地点较远,车票相对容易购买,所以,在寒暑假时我们不少同学是要从南京西站出发的。同一个地域的同学会结伴回家,候车时便少了不少寂寞,途中更是多了一路欢声。记得进了站门,左侧是几个卖食品的柜台,候车室的设备陈旧而简陋,就是木制的长椅。有座位时,我们便坐着闲话;假如没有座位,就找个稍空的地方,将行李堆放在一起,大家站着话别。而只要有一个座位,那一定是给女同学坐的。那时候交通不便,生怕误车,我们会早早地来到西站,有时甚至提前两三个小时。一路上,尽管多半是站着,甚至常常挤得水泄不通,几个同学拥在一起,车厢内的空气也异常浑浊,但丝毫不影响大家快乐的情绪。有时候,有身体不好的同学坐上了那窄窄的茶几,同车的旅客也不以为怪,青春总是可以包容的!就在这分分秒秒的等待中,就在与老式火车的厮守中,我们与西站结下了无须言说、彼此默契的感情。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时代,人与人的感情拙朴真挚。每次放假归来,同学们都会从家乡带来特产,行李常常满满当当。于是,到西站接同学便成为每次开学前的一道风景。同学感情究竟特殊在哪里,会令去接站的同学喜上眉梢?同学感情究竟异样在哪里,会令我们在车站重逢时那样雀跃忘形?这也许是谁都难以回答的问题吧!因为日久生情,西站在我们心中的位置远远高于南京站呢!

西站是同学们的,也是校园恋人们的。恋人们在这里泪眼惜别,也在这里笑语相逢。送别恋人时是何其不舍,迎接恋人时又是多么急切!来来往往的绿皮车啊,带走了祝福,带来了欢欣,它承载的是人,更是情,更是流逝的黄金岁月。如今回眸望去,在每个同学、每个曾经相爱的人的心里,一定都有自己的那趟“周渔的火车”吧!

大学毕业的那个夏日,在一夜的欢歌之后,我沉沉进入梦乡。第二天上午醒来,不少同学已悄然离开——他们多数是从西站出发的。我没有去送任何一个同学,我不忍看离别的场面。听同学回来说,大家在站台紧紧拥抱,女同学更是失声痛哭。可以想见,月台上的时钟提示着分别迫近,汽笛的鸣叫营造着离情别绪,此情此景,人何以堪!西站啊西站,你一定还记得这伤情的场景吧?饱经风霜的你,是不是也会为这青春的告别、人生旅程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离而动容?

有人说,南京西站的一切都是静静的,其实,它自建成起,很多年里都是异常繁忙的,是近年来才渐渐归于寥落和寂静的。我以为它的静,不是石沉大海,不是渺如云烟,而是大海汹涌过后特有的沉静,一切发生过的它必定都深深地记得,它是有情的,有生命的。那一年,也许是命运的着意安排,南京新站正在建设中,我又一次来到了久违的西站。虽说二十多年没去过,但当出租车朝那个方向驶去,沉睡的记忆瞬间便全部苏醒。坐在候车室里,我清晰地看到当年每个同学所站的位置,空中仿佛传来他们的欢笑声。时光倒转,空气凝固。一切当然都是发生过的,一切都必然深深地贮藏在车站的某处。因为秉承了这样的信念,那一天,置身于陌生人流中的我,分明感到仍是和我的同学们在这里候车,我毫不怀疑一会儿在车上我会与他们惊喜相遇。

是的,南京西站是个百年老站,这里有最古老的信号灯,老式的扳道机仍在调整着列车的方向,月台的柱子上油漆斑驳,铁轨缝里的花草岁岁枯荣。然而,在我心里,它关乎国家和南京的历史,更关乎我和同学们的韶华。我们在最年轻、最纯真的生命时光里与它相遇相守,它见证了我们的友情和爱情,它是我们心中永远的青春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