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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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梨

中午路过一家水果摊,见有鲜嫩的香梨在卖。从成色和果肉饱满程度上看,保存得不错,像刚刚从树上摘下的一样,于是买了一公斤。回家洗过后吃了一个,其甜润的滋味,脆嫩的口感,仍保持着多年不变的本色。于是感叹,香梨是经得起岁月检验的水果。此生在新疆,不愁吃不上好的香梨。

香梨出自库尔勒,有时又叫“库尔勒香梨”。因其具有色泽悦目、皮薄肉细、香气浓郁、汁多渣少、酥脆爽口、落地即碎、入口即化、营养丰富、耐久贮藏等特点,被誉为“梨中珍品”或“果中王子”。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对香梨及其产地有记载:“阿耆尼国(后为焉耆)引水为田,土宜糜、麦、香枣、葡萄、梨、奈诸果”。玄奘说的梨即库尔勒香梨,因为库尔勒在古时候为焉耆国属地。后来,清朝诗人萧雄在《新疆杂述诗》中说:“果树成林万颗垂,瑶池分种最相宜;焉耆城外梨千树,不让哀家独擅奇。”写完后,萧雄大概觉得不过瘾,便又写了一个诗的注解:“唯一种略小而长,皮薄肉丰,心细,甜而多液,入口消融以余生事所食者,当品为第一。” 萧雄的诗和文字都极好,让人读来便想起香梨入口即化的甜美滋味。

香梨果皮脆薄,入口即化,而且出乎意料的甜,吃一口犹如蜂蜜浸入口腔,味蕾立即被甜蜜的味道所包裹。再者,香梨果肉多汁,一口咬下去便可品尝到浓浓的汁液,让人觉得不是在吃梨,而是喝到了奇异佳酿。

香梨来之不易,一棵香梨树,栽下四五年后才结果。在那四五年间,人们精心侍候,每年春天看它们开花,秋天看叶子一片片凋零落地。到了第四年或第五年冬天,人们走到那些马上就要结果的梨树前,会变得格外敏感。如果碰到一根枝条,要用手轻轻抚住,待其不再晃动了才会离开。到了第二年,那些梨树便在三月下旬萌花,在四月中上旬开花,到九月中旬,便到了果熟期,枝头上挂满诱人的香梨果实。

库尔勒位于南天山和北天山之间,属于塔里木河流域,同时还有博斯腾湖的浸润,便形成了独特的盆地气候,同时孕育出只产于库尔勒一地的香梨。关于香梨的具体说法是,塔里木盆地合适的湿度利于梨树的生长,结果,且能保证其果实水分充足。而沙漠气候又促成了其甜度,并且让果肉酥脆香甜。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如老天爷不赐,别处无论怎样眼红或努力都无济于事。我曾在南疆另一县见过当地产的梨,不但形状大如拳头,而且皮粗肉糙,吃起来还略带酸味,让人不再想吃第二口。所以,除了库尔勒,新疆的其他地州从不做梨子的文章。

香梨的历史颇为悠久。清朝时,封疆大吏们给皇上进贡香梨,要有近十层包裹,然后用草在外面再包一层,放入箱中由马驮运到北京。据说,进贡的马队在入秋摘下第一批香梨后出发,在路上耗时三四个月,直至大雪飘飞才能抵京。驮运香梨的马队走的也是丝绸之路,这条路在十九世纪末被德国人李希霍芬命名为“丝绸之路”前,曾被称为“皮毛之路”“玉石之路”“珠宝之路”“香料之路”等。香梨无比隆重地穿行在这条路上时,因缺少宣传,错失了被称为“香梨之路”的机会。梨的名字在那时还没有一个“香”字,乾隆吃过后,对其甜美的味道喜爱不已,便赏了“香梨”二字。也有人说,乾隆当时还赞其为“西域圣果”。应该说,乾隆是一个对味道格外敏感的人,他娶了一位叫伊帕尔汗的西域女子,就是因她身上散发着沙枣花的香味,这也是册封“香妃”的缘由。

香梨因为甜得出奇,它的经历也必然不平庸。有一年五月,库尔勒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降低到了零下。人们以为,正在开花的香梨会受到影响,不料,花瓣在雪后迎着太阳伸展开来,并很快从花蒂处冒出了果实。

香梨分公梨和母梨,区分的办法是从形状上判断,公梨的果端略为凸起,母梨的果端稍有凹进。不仅如此,二者的味道也不同,母梨要比公梨甜很多。所以,新疆人买梨时会说:我要那种屁股圆的梨。香梨的存放时间长,从摘果的九月可一直放到来年七八月。新疆人都选择在冬天吃香梨,因为入冬的香梨都是当年的新鲜货,而五一前后乃至七八月份的香梨都是存货,新疆人都不怎么吃。

近年来,香梨的价格一路飙升,一般会卖到一公斤三四十元,商场里经过包装和保鲜处理的,一公斤可卖到四五十元。因其受欢迎程度骤增,包装便演变成一个包装袋仅包一个香梨,其慎重已几近于清朝的贡品。

我买过的最贵的香梨,是在北京的一家酒店。他们有专门从新疆空运过去的库尔勒精品香梨,一公斤要卖整整一百元。一位朋友的女儿吃了香梨后喜欢得不得了,当晚闹着让她爸爸妈妈再给她找,我听到消息后,将剩余的几公斤香梨都给小家伙送了过去,她捧着香梨方才破涕为笑。过了几天又见到她,她对我说,昨天去新疆吃香梨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妈妈带她去那家酒店,又买了一公斤香梨,小姑娘以为,有香梨的地方就是新疆。

有一年,我应一朋友邀请去库尔勒的一个香梨果园玩耍,每人吃了四五个香梨,但那位朋友却一口不动。他说,天天看着香梨,哪怕再好也不想吃。见大家不解,他又说,树上的香梨,在你们眼里是香梨,但在我眼里就是钱。我不吃香梨,但是天天把它们当钱看的感觉还是不错。

我的战友李复楼从部队退役后,在库尔勒承包了一百余亩香梨园。他一边忙碌种植的事,一边帮助一战友出版遗作。我念及大家曾经同在部队待过的缘分,帮李复楼运作出版事宜。刚开始的几年,因为梨树尚未挂果,李复楼说再过几年请我去库尔勒吃香梨。后来,他那位战友的两本遗作都顺利出版了,却再也没有见到他。忽一日,有人在电话中说,李复楼得病去世了,从发现病情到去世仅数月,我一时惊得不知该说什么。现在回忆他生前最后的日子,操心战友遗作应比香梨果园耗费的时间更多。

想起一个故事。据说,曾经有一人在沙漠里迷了路,因无法忍受饥饿便挣扎着往前走。走了两天一夜,也不知是走出了困境,还是迷失得更加遥远。就在他几近于崩溃时,一棵香梨树出现于不远处,他飞奔过去摘下香梨饱吃一顿,一鼓作气走出了沙漠。

为何那个地方独有一棵香梨树,至今无解。而救过人命的香梨,却没能让我的战友战胜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