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几个小时后，扎克将丽子搂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他很开心。这回丽子还是没看完电影就睡着了。扎克温柔地将她搂得紧了些，吻了吻她柔软的脸颊。他的左胳膊被丽子压麻了，就换了条胳膊。丽子抱他的腰抱得更紧了。

开车来的路上，扎克几乎都确信他来得太晚了。而他找到了丽子，丽子还活着，这意味着事情也许会变好。他几乎忘了丽子有多难对付。他俩从小学起就是朋友。那时候丽子总和男孩子们一起玩。她和娜薇，都像男孩子一样。扎克、娜薇和丽子是三个火枪手。他们两个火枪手都在世界末日中活了下来，可娜薇呢？扎克一想到娜薇，感到胸口发紧。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想起她来？

他想起从前，三个火枪手每周六都要聚在一起，挤在沙发上看丽子收藏的电影。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早餐俱乐部》。

扎克将被压着的胳膊收紧又放松，好让血液流通一些。他看着丽子，惊讶地发觉她自上次见面以来几乎没怎么变。她差点没认出扎克，可扎克觉得，除了头发长了点儿，丽子还是他回忆中的样子，一点没变。丽子的胳膊上多了几道伤疤，耳朵上多了几个耳洞，也许身上还有纹身。可她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不是香水味，而是她自身的味道。扎克看着熟睡的她，她的背随着呼吸而平稳地起伏。

忽然丽子的身体一紧，胳膊和腿一阵抽搐。

她在和谁打架吗？“丽子？”扎克抓紧了她的胳膊，“你做噩梦了吗？”

“嗯？我去你——”丽子转过头来，一把推开他。她盯着扎克，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恐慌。

“丽子，我是扎克。没事了。”

丽子眼中的疑云消散了。“扎克。”她眨眨眼，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好吧。”她叹口气又倒下去，整个人突然显得更小了。“对不起，我睡着了。”

扎克点点头。“快演到掷骰子那一幕的时候你就睡着了。”

“自作自受啊。”

扎克就知道丽子会这么说。

“怎么赢得大？就得输得多。我们在干嘛？”

“输个精光。”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扎克换了个坐姿，说：“我要上厕所。”

“我先。”丽子起身离开扎克。

扎克看见她的眼睛里又是阴云密布。丽子起身离开，扎克在后面说了句：“你家有两间厕所吗？”

“只有一间。我很快的。再说了，你们男孩膀胱大。”

丽子就是这样——以自我为中心，还总是说得对。至少她自我感觉正确。

她回来开始做早饭。扎克盯着面前的那碗速食燕麦：她这勉强算是“做”早饭吧。丽子说：“我知道没你做得好。牛奶是昨天才拿的，还挺新鲜。果酱圆饼在烤面包机里。要来点橙汁吗？”

“谢谢，”扎克边吃麦片边说，“这种感觉好奇怪，就好像我们还是十岁小孩，在玩过家家一样。

丽子摇摇头：“你肯定记错人了。我从来不玩过家家。”

我怎么都劝服不了你玩扮医生的游戏。扎克微微一笑。不是我没好好努力。他说：“为什么你后来不回我邮件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丽子瞥了他一眼。

“不知道。”扎克摇摇头。

“你去史考基谷1前发生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扎克在回忆中搜索着。他那时候干了什么？丽子的态度就跟他强奸了她似的。“我不知道。”

丽子脸上流露出恼怒：“为什么都要我来解释？你不记得警察的事了？在商店里偷东西的事也不记得？你说是你干的。你撒谎。”

扎克飞速思考着丽子为什么会生气：“是我为你和娜薇挡了一剑，你俩才不至于惹上麻烦。反正大家都觉得我是个贼，是个不靠谱的人。我只是顺着满足了他们的想法罢了。”

“所以呢？”丽子希望得到答案。

扎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我自己能管好自己的事。”丽子走开了。

扎克坐在那里，一脸糊涂。就是这样？他为朋友两肋插刀，难道不对吗？

果酱圆饼“叮”地跳出烤面包机。

丽子回来拿了一块饼：“喂，我在脸书上通过了你的加好友申请。不错吧？”

扎克点点头：“你还想自杀吗？”

“不太想了。我已经翻篇儿了，我是说偷东西的事。”

扎克开口问了句“是吗？”，但丽子打断了他，说：“都过去两年了。再说，你从来不在脸书上发状态，我也不擅长回复电子邮件。对不起了。”

虽然她用专注的眼神刺探着他，但能听见另一个活人的声音，这感觉依旧很好。

扎克有多久没和人说话了？自从祖父母和爸爸他们……孤独的时间太久了。“我们现在怎么办？”扎克说。

“或许我们能出去收集点东西，”丽子猛地站起来，向厨房外走去，“我们能救些被困住的猫猫狗狗。”

扎克咯咯地笑起来：“听起来好有意思啊。咱们能出去再找点吃的。”他跟着她出了厨房。

“你是在抱怨我做饭不好吃吗？或许咱们出去可以见到斯派克。”

“斯派克是谁？”扎克跟在丽子身后上楼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在不自觉地盯着她的臀部看，赶紧转移目光，看着墙上丽子的画。

“我的狗人朋友。”丽子的房间地上堆满了东西，她一边解释，一边翻翻找找。

扎克坐在她的床上，听她讲那个带着狗项圈的怪人。

“你妈妈没警告过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那人也许很危险。”

“他看起来挺老实的，就是饿。”丽子找到了她那双黑色的“基斯”牌方跟女靴，鞋跟用胶带缠着。她举到扎克面前：“记得这鞋不？”

扎克咧嘴笑了：“我记得这鞋的鞋跟断了，你靠在我身上，一瘸一拐地四处乱转，直到我们在戏剧排练室找到胶带才把鞋子粘好。”

“是啊。我特怕显矮。”她顺手把鞋扔在一边。“啊哈！”她把自己的军靴举过头顶，“找到啦！”丽子坐在地上，把脚塞进靴子里。“在大卖场买的二手货，可是正儿八经的军用靴，不是什么“热点”店2里的冒牌货。”

“好酷。”扎克说。她的能量总能感染到他。

“我刚才睡着了，对不起。”她系好鞋带，转过身来说，“你还是那么贴心。”她用手摁住扎克的膝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丽子忽然俯下脸来，在扎克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把扎克吓了一跳。她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可还没等扎克回过神来，那两片唇已经离开了。

他合上眼，想把这个吻牢牢地记在脑海里。“我了个去，丽子！”他摇摇头，“你搞什么鬼？你说过只把我当兄弟的。”

“是啊，差不多。”她跳了跳，确认鞋带已经系紧了，“有你在，我不会感觉太孤独。在这地方我也就认识你了。”她忽然收声，一下转身往楼下飞奔而去，“糟了！”

扎克也赶忙下楼，发现丽子已经坐在电脑前。扎克说：“怎么了？”

“丽子，你真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婊子。”她自言自语，没理会扎克，用力敲打着键盘，“你不配有朋友。”

扎克把手按在她背上，想安抚她的情绪。

可她转过椅子，一把拨开他的手，眼泪涌上她的双眸：“洁茜！真不敢相信我把她给忘了。如果我自杀，她也不打算活了！”

扎克看着她转回身去继续看电脑。

“我得发点什么信息，不然洁茜会以为我已经自杀了。”她来来回回滑动着鼠标，好像这样就能帮到她似的，“我的电话在我妈妈卧室里。”

“要我帮你拿过来吗？”扎克赶忙去找电话。

“拜托了。”屏幕终于亮起来，“天哪！她没回复我！”

“找到啦！”扎克从卧室里大喊，“没有未接电话。”

扎克回到丽子身边，看到她用手指梳着头发，她站着，又焦躁地转了个圈。

“你在找什么？”扎克把手放在她肩上。

“不知道。”丽子猛地躲开扎克的触碰，“真该死，我刚才太高兴了，压根没想起这茬。”

“喂，放松点。我确定她没事的。”扎克又伸出手，想把丽子拉入他的怀抱，可被她推开了。

“烦死了，别动我。电话给我。”丽子从扎克手中夺下电话，转身走开。

丽子的手指扭曲着。那些手指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但没有眼睛，盲目地想要从空气里抓到点什么。

“洁茜，接电话啊，靠。”她紧张地把拇指塞在嘴里，啃起指甲来。

扎克呆呆地看着丽子。娜薇说过，丽子吃过精神类药物，可他从没见过她如此发作。“丽子。”

“接电话啊！”她一手举着电话，一手用力拽着自己的头发，“洁茜，我是丽子。马上给我回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抛下你寻短见。求你了，回电话，现在就回，拜托了。我没——我还活着，我还在这儿。”她说完，把电话扔到了沙发上。

“小心点。”扎克保持声调低沉冷静，“电话要是摔坏了，她可就没法给你回电话了。”

“所以我才往沙发上扔，笨蛋。”

“好吧。”扎克心中腾起一股怒气，“我要出去了。要是你想让我帮你，或者等你不再用那种恶心的方式对待我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他又拿了一片果酱圆饼，朝门外走去。

“别走，扎克。”丽子噙着泪水跟上两步，“对不起，我这个朋友做得太糟。”

“不，不是这样的，丽子。你不是个坏朋友。”扎克叹了口气，等着丽子走到他面前。他拥住她，丽子在他的臂弯中哭得发抖，他能感觉得到她身上的温度。“洁茜可能不在服务区，或者没电了什么的。”

“是啊，可能吧。”丽子喃喃地说，“谢谢。”她用双臂紧抱了他一下，然后松开手：“有烟吗？“

扎克松开她：“没有。我以为你戒烟了。”

“基本上戒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又开始啃拇指指甲。

“我是彻底戒了。哪怕我爸还在抽烟。”

“嗯，真了不起。我得去趟商店，跟我一起来吧。”丽子抓着扎克的手把他领下楼。

扎克让她带路。她需要干点什么分分心。

街道和人行道上空空荡荡，寂静无声。地上铺着一层树叶，叶子上的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芒。

保持冷静。她会平静下来的。扎克一脚踢飞个空啤酒罐。丽子向前跑去。“快来。”她说。

扎克迈开大步，好跟上她。

他们来到一个雪佛龙加油站。扎克拽了拽各个把手，可所有的门都是锁着的。“这可不好。我可不想触发报警铃。警铃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也许我们就需要被注意呢。我想要根儿烟。”丽子说，“好吧，还有其他门，不是吗？”扎克转过墙角，找到了车库的门。他试了试——门打开了。“到这儿来。”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里面和其他地方一样，都安静得吓人，感觉像是店主随时都会从柜子里跳出来一样。

丽子用力推开门，门 “砰”地一声撞在柜子上。扎克转过身来说：“有必要这么使劲吗？”

“我要烟。”

“你说过了。”扎克走进加油站商店，“什么牌子？”

“弗吉尼亚细烟。”

“你开玩笑吧？”他伸手从柜台后面拿了一包弗牌香烟扔给她。他注意到一包万宝路。他总觉得，如果他要慢性自杀的话，就要为万宝路牛仔3而死。戒烟并不容易，但扎克的爸爸烟抽得越多，扎克就越不想抽。

“我以前会偷我妈的烟。没有烟比她的更难抽了。”她自然地打开烟盒，“两三天前我见到一个死人，好像是个打劫的，在人行道上被枪打死的。”她的双眼搜索着。

我可不想死在人行道上。“要火吗？”扎克从一个罐子里拿了个足球形状的打火机，“没剩几个能枪杀咱俩的活人了。”他把火凑上去，丽子深吸了一口烟。

“还要咖啡。咦，他们有那种速制浓缩咖啡机。”她跳来跳去，几乎不受控制。“你要来一杯吗？”

“好啊。他们有焦糖吗？”扎克在商店里溜达着，把糖果和牛肉干塞到口袋里。

“给，拿好你的咖啡。”她一手拿烟，一手拿着咖啡和杯盖。

谢尔比·林的歌“一切都是艰难”在电话上柔声响起。丽子一把将咖啡扔向扎克，扎克想接住，但还是撒出来了一些。滚烫的咖啡撒在扎克的牛仔裤上，他喊了声：“我靠！”

“洁茜？你还活着？”丽子专注地对着电话说，“她还活着，扎克。”她扒拉了下扎克。

“丽子，我靠，小心烟！别又烫着我了！”“对不起。”她一边向门口疾跑，一边回过头说。她一下撞到门上，门没开。她转过身，满脸木然。然后摸着头做了个鬼脸，笑出声来：“门锁了。”

“老天爷啊，丽子。”扎克想保持生气的样子，但终于忍不住摇摇头，一起大笑起来。“洁茜，”扎克对着听筒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丽子刚都吓得发神经了。”然后他轻声对丽子说：“我要再出去侦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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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美国地名。

2 美国时尚服装及饰品连锁店

3 万宝路香烟公司广告宣传中的男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