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青学刊(第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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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澄海闽方言量词的语法特点

陈凡凡 林伦伦[1]

摘要:广东澄海方言是粤东闽南方言的一个小分支,它在语音、词汇和语法等方面都与普通话有很大的差别。这种差别同样体现在日常用语使用频率很高的量词上。澄海方言的量词有一整套有别于普通话的特殊用法。

关键词:澄海闽方言 量词 主观量范畴 语法特点

一 量词同形容词的组合

澄海话量词(M)可受形容词(A)的修饰,组成“AM结构”。这种结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和数词一起组成数量词语修饰名词,如“食了一大碗饭”“行了一大段路”,这和普通话基本相同;另一种则是形容词单独修饰量词,这是澄海话的特殊表达方式。这里为了叙述方便,将第一种记为AM1,将第二种记为AM2

(一)AM1和AM2的组合特点

1.AM2的表意特点

AM1和AM2在表意方面是不同的。AM2重在描写事物的形状,AM1重在同数词的结合,指明事物的数量。例如:

①伊尊物比我还大尊(她那一瓶比我的大)。

②我个苹果细个过伊(我的苹果比他的小)。

例①中的“大尊”指的是瓶子的体积、容量大;例②的“细个”是指苹果的个小,它们都与事物的数量无关,其中的量词起着表明事物所存在的形态的作用。

2.AM2的结构特点

能进入AM2的M都是物量词,且大多为个体量词、部分集合量词(如“撮”“把”“缚”“副”)和一些临时量词(如“碗”“桶”等)。能进入AM2的M有度量词、准量词(如“站”“年”等)。如不说“伊斤苹果大斤过我个”。

一般来说,能进入AM2的通常是能够表示某种单位状态下物体的形状,且所表形状有大小、长短、粗细之分的量词。如“缚”指束在一起的东西,可以构成 AM2 “大/小缚”。而像度量词“尺”、“米”、“斤”等,它所表的单位量是固定的,并没有什么大小、长短之分,因而能用于AM2的结构。

能进入AM2中的A最常见的有“大”“小”,偶尔也用“粗”“细”等。例如:

③细条个阿铅正易拗(细一点的铁丝才容易弯曲)。

因为能进入AM2的A,同M的组合能力不太强,这是由于A对M、M对A都有词类义上的选择性。如量词“桶”不可能和形容“长”“短”之类组合。

3.AM2的语法特点

AM2并不是纯粹的计量单位,它不能直接用在数词后、名词前。如只说“买了二尊细尊个可乐”而不说“买了二细尊可乐”。

由于AM2用于表示形状,性质与形容词类似,故AM2之前可受副词特别是程度副词修饰。如例①中“大尊”前用的“还”。AM2之后也可以加补语,如“大个呢囝”的“大个”后还加了补语“呢囝”。

(二)从句法功能看,AM2可以在句中充当定语、谓语、补语等

1.做定语

AM2做定语时有时可以直接修饰名词性词语,如例③中的“细条个阿铅”。有时也可带上状语或补语后再做定语。如“愈大只个(蟹)愈好食”(个头越大的蟹越好吃),“大个呢囝个(花)愈好看”(大一点的花更好看)。

从上面例子可以看出,AM2不论是直接做定语,还是带上状语或补语后再修饰名词,都必须用上结构助词“个”,结构助词“个”后的名词有时可以省略,这当然是在有上文联系,说话对象已明确知道说话者的意思的时候才能这样省略。此时的“AM2+个”的用法就有如普通话中“形容词+‘的’”表一类事物的用法一样。

2.做谓语

AM2可直接做谓语,如“你手擎本物大本,我本物细本”中的“大本”“细本”都是作为谓语用的。也可以带上状语或补语后再做谓语。如例①中的“还大尊”,又如“你个苹果比我大个呢囝”中的“大个呢囝”就是带上补语后再做谓语的。

3.做补语

AM2做补语一般都是带上状语或补语后再充当补语的。如“撮猪肉截来过大花”(那些猪肉切得太大片了)、“截细花呢囝”,其中的“过大花”和“细花呢囝”都是这种情况。

前面谈到澄海话中量词受形容词的修饰的第一种情况AM2跟普通话相似,在表示大的一类,只要在数词和量词之间加进一个性状词“大”就行了。如“食了一大碗饭”“行了一大段路”。但是如果表示小的一类的话,就不能采取这种加性状词的方式,而要在量词之后加上一个“囝”字充当量词的补语。例如“一碗囝饭”“一袋囝米”分别指的是“一小碗饭”“一小袋子米”。

二 数量短语中的省略及其语法功能和意义特征

澄海话中数量短语用于句子中,通常有两种情况可以省略。

普通话的“一+量词M”的结构,广东闽、粤方言数量短语“[一]M”往往可以省去“一”。省去“一”后的“一M”可记为“[一]M”。本节主要讨论这类数量短语的省略及其句法功能和意义特征。

“[一]M”在普通话中,一般只用于做介词和动词的宾语。而在澄海话中,它在句子中的位置相当灵活,可做主语、谓语、介词宾语、动词宾语、兼语等。

澄海话中的“[一]M”表示的意义,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表确切数量的省略,一种是表不确定数量的省略。

1.表确切数目的“[一]M”

由于量词前的数词为“一”,因而常省略不讲,但它所表示的数目却是不变的、确定的。表确切数目的,在句中一般是做主语、谓语和宾语。

(1)做主语。“[一]M”做主语,在普通话中是没有这种用法的,而在澄海话中却经常出现。例如:

个钟头就够(一个小时就够了);点钟还做未了(一个小时还做不完);把外米就够食(一把多米就够吃了)。

上例中的“[一]M”都是表确切数目的“一M”的省略。M多为量词结构都重读,而且“[一]M”做主语可以用于肯定句,也可用于否定句。

(2)做谓语。“[一]M”做谓语,一般都出现在名词性谓语句中。如:

二本个银;尾鱼斤外;个人碗面。

这些例子中的“[一]M”都表示一般的数量关系,意思是“两本本子一块钱”“一条鱼重一斤多”“每人一碗面”。

(3)做宾语。表确切数目的“[一]M”在普通话中做宾语时,一般都不省略数词“一”。而在澄海话中却经常省略“一”。如普通话中的“吃了一碗面”“走了一公里多路”,在澄海话中都可省略为“食了碗面”“行了公里外路”。又如:

食了杯外水(喝了一杯多水);企了年外(住了一年多);等了个外钟(等了一个多钟头);洗了桶外衫(洗了一桶多衣服);过了站就到(过一个站就到了);来碗饭,碗汤,合个包(来一碗饭,一碗汤,和一个包子)。

普通话的“[一]M”做宾语时,有两种情况,可以是表不确定的数目,也可以是表确切的数目。如上面举的“吃了一碗面”(Ⅰ)是表确切数目的。如果表达成“吃碗面”(Ⅱ),这时(Ⅰ)和(Ⅱ)表达的意思是完全不同的。(Ⅱ)只泛指吃了面,而并不强调其数量为“一碗”。普通话(Ⅱ)类用法通常不加时态助词,如“洗个澡”“喘口气”等。加了时态助词如“洗了个澡”“喘了口气”等说法,强调的是确切的数量,而非表不确定数目。不加时态助词的说法强调的是一个事实,表不确定的数目。就其读音的轻重,也可以看出其差别。(Ⅰ)的重音在数词“一”;(Ⅱ)的重音在“面”。因此不能将(Ⅱ)看成是(Ⅰ)的省略。

而在澄海话中,无论“[一]M”前有没有时态助词,它都可表示确切的数目。

2.表不确定数目的“[一]M”

表不确定数目的“[一]M”的使用范围和使用频率都比表确切数目的“[一]M”要大。它也可在句中充当主语、介词宾语、动词宾语、补语和兼语。

(1)做主语。“[一]M”做主语时,既可用于肯定句,也可用于否定句。用于肯定句,一般用于名词谓语句中。如:

碗面五个(银)(一碗面五块钱);个银五块(一块钱五张);斤半一条(一斤半一条);页票60(银)(一张票60块钱)。

用于否定句,如:

(去迟了)个影啰看无(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杯水还食未了就着行(一杯水还没喝完就走了);分钱拢无乞[k 31](一分钱也没给);只椅坐未烧就行(凳子还没坐暖人就走了)。

“[一]M”做主语用于否定句中,一般动词前都有表示“都”“还(也)”等意思的副词。澄海话中用“拢”“还”等表示。如前三例。而最后一例中虽没有,但也可以补出“拢”和“还”来,而意思不变。如“只椅还坐未烧就行”。

“[一]M”做主语用于否定句中,虽“[一]M”表示的是不确定的数目,但在整句话中却起强调的作用。意思是“(连)一M都/还V”,如“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烧杯水都还没喝完”。

(2)做介词宾语。如:

伊乞条柱撞着(他被一根柱子撞到了);伊对本薄个伊□[haŋ53]掉(他把本子扔掉);伊乞只的咬着(他被一条狗咬到了)。

上例中的“[一]M”都是泛指,句中强调的都是后面的动词,读时也是读重音。翻译成普通话时,一般都可译成被动句或“把”字句。

(3)做动词宾语。如:

个你呾句话(跟你说句话);倒杯水乞我;坐落来食碗面(坐下来吃碗面);做个衫(做一件衣服)。

(4)做补语。“[一]M”做补语,一般M都为动量词。如:

乞我看下(给我看一下);作唔试下(你不试一下?);叫我下(叫我一下);耍匝就晓(玩一次就懂了);坐下(坐一下)。

这些例子在普通话中都不能省略“一”。

(5)做兼语的定语或兼语的一部分。如:

伊叫个奴囝去洗浴(他叫一个小孩去洗澡);伊叫个同学去买水(他叫一个同学去买水)。

(6)在表无定的“[一]M”处于宾语、兼语位置时,所修饰的N是不言而喻或不是很强调N时,N常省略。如上面第二例中“个同学”,便可以省去“同学”变成“伊叫个去买水”,表示的只是他叫了一个人去买水这么一个事实。至于是谁去买,并不重要。在这种情况下,“[一]M”在形式上直接充当兼语。又如:

挈只来槨(拿只凳子过来垫垫);挈个来食(拿一个来吃)。

因为“槨”和“只”两个义项规定了“只”所修饰的中心语只能是桌子或是凳子;而“食”和“个”两个义项也同时规定“个”之后的名词可能是“面包”或者其他可以食用的东西。因而,句中便可省略这些不言自明的名词,使语句简练明了。

3.表确切数量的“[一]M”和表不确定数量的“[一]M”的区别

上面讲到的表确切数量的“[一]M”和表不确定数量的“[一]M”都可以通过补回省略了的“一”而句意不变。无论是省略了的还是补回了的,两种情况下的表现形式都是相同的,但它们强调的内容却不同。表确切数量的“[一]M”,强调的是数量,一般M都要重读。而表不确定数量的“[一]M”强调的却不是数量,而是“[一]M”及其后N所表示的这么一个事实。因而M不重读,而对N重读。

值得注意的还有另外一类似“[一]M”的情况,由于“指+MN”结构前面的指示代词省略,使M带有特指作用,类似英语的定冠词,说成普通话时要加上指示代词来对应。例如:

只船沉去(那条船沉了);只鸟飞去(那只鸟飞走了);粒球破去(那个球破了)。

有时候只能根据语境来判断,究竟是表数量的“[一]M”结构还是表定指的M。下面的例子表示的是数量,请比较:

二只船只船沉去,只船好好(两条船一条沉了,一条好好的);

二只鸟只鸟飞去,只鸟跋落来(两只鸟一只飞走了,一只掉了下来)。

4.数量短语“一M”不省略数词“一”的情况

在下面的几种情况中,数量短词“一M”中的数词“一”不能省略。

(1)表确切数目的数量短语中,如果量词为动量词时,“一”不能省略。如:

只车半路歇一次(那辆车在半路停了一次);张牌清好你看一次(那张牌只能让你看一遍);一个词清好填一匝(一个词只能填一次)。

例中的“一次”“一匝”都表确切的数量,“一”都不能省略,它们一起做动词“歇”“看”“填”的补语。

(2)在表不确定数量的“[一]M”中,动量词M除充当动词补语时可省略外,其余情况下的动量词“一M”都不能省略。如:

一匝就好【主语】(一次就好了);看一匝还晤够【宾语】(看一次还不够)。

都不说成“匝就好”“看匝还晤够”。

(3)当“一M”中的“一”表示“全”“满”时,“一”不省略。如:

食了一肚水(喝了一肚子水);流到一身是汗(流得满身是汗);放到一间净是书(书放得满屋都是)。

其中的“一”都表示“全”“满”的意思,而非确切数目或不确定数目。在这种情况下,“一”不能换成其他数词,而可以替换的词是表示周遍的“通”。例如:

食到通肚加减是水;流到通身汗;放到通间书。

(4)当“一M”中的“一”表序数时,不能省略。如:

伊只次挈了一名(他这次得了第一名);伊编入一班(他被编入一班)。

其中的“一”都念[ik22],表示“第一”,因而不能省略。

三 “指·量+名”结构中指示代词的省略及其语法特点

在普通话里,特指某个事物时,一般都是以“指·量+名”的完整形式出现的。在澄海话中则不然。前面的指示代词通常被省略掉,而只剩量词M和名词N。省略了指示代词的形式记为M’N。

(一)表特指的“M’N”的句法功能

表特指的“M’N”在句中的位置十分灵活,几乎可以充当所有的句子成分。例如:

④件衫百外银(这件衣服一百多块钱)。【主语】

⑤丛树个叶黄去(那棵树的叶子黄了)。【名词性成分的修饰语】

⑥外口个窗无关(外面的那个窗没关)。【受修饰语限制的主语】

⑦叫个物来相辅(叫那个人过来帮忙)。【兼语】

⑧叫粒球个伊踢无去(把那个球给踢空了)。【介词宾语】

⑨搬掉只椅(搬掉那张凳子)。【动词宾语】

其中的M’N都是表特指的:“这件衣服”“那棵树”“那个窗”“那个人”“那个球”“那张凳子”。

省略指示代词的M’N,由于其表现形式以及充当的句子成分与表无定的“[一]M”极为相似,因此区分是省略指示代词还是表无定的,可用“只”[i52]、“许”[h 52]两个指示代词套进去。所有省略指示代词的M’N都可以补回指示代词,而表无定的“[一]M”则不行。如“丛树个叶黄去”可以说成“许丛树个叶黄去”。而“个银五张”不可以说成“只/许个银五张”,只能说“一个银五张”。

通常指示代词修饰“量+名”时,不管处于句中的哪个位置,它都可以省略指示代词而意思不变。而当指示代词修饰的是动量词时,这时的指示代词不能省略。例如:

⑩只次我头次看着伊(这次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⑾伊只阵正去(她刚刚才走)。

其中的“只次”“只阵”都不能省略成“次”“阵”。

(二)省略“M’N”中的N

在M’N做主语、兼语、介词宾语时,有一种特殊情况,可以省略M’后的N,而同样表特指。这时,M’或读升调或重读。如:

个[kai35]啰哭(那个人在哭);粒[liak35]无用去(这一颗没有用了);身[siŋ35]□□[hiou214hiou55](那个人有点怪)。

这种情况的M后的N都可以补回来。它的省略条件是因为句中的其他义项的限制,使其M’在单独使用时,也能明确地表示出其后省略了的名词N所表的义项,或是上文中已有提及,这时的省略是自然的,不言而喻的。如“哭”规定了一定是“人”,“身”也规定了一定是“人”,“用”则规定了一定是东西,而这东西应该是上文提及的。

四 量词的后缀“物”

澄海话的量词,不管是名量词还是动量词,后面都可以跟一个后缀“物”。“物”有代指谈话人双方都知道的名词的功能。有了“物”之后,名词就不能再出现。所以,如果没有语境,读者只能根据量词来猜测“物”所指代的名词。如果一个量词可以配合多个名词,那就很难猜测了。如“只物过大只”中的“只物”可以是“那条船/狗,那张床/桌子/椅子,那架飞机,那头牛,那匹马,那个人(的块头)”等等。

“量+物”结构是一个名物化的短语结构,通常在句子中充当主语或宾语。充当主语的,如:

条物过长(那条东西很长);析物过大析(那块肉很大,或指人块头很大);个物无大无细(那家伙没大没小);许次物就物直了(那一次就搞好了)。

充当宾语的,如:

就是许只物(就是那东西);伊在研究只报物(他在研究这些东西);伊骂许个物骂到无块好(他把那家伙骂个狗血淋头);考来上好就是只次物(考得最好是这一次)。

“物”还可以附加在“量+囝”结构后面,表示小(少)等附加意义。如:

只囝物无二两(很小的一只,不到二两重);锅囝物无够三人食(就这么一小锅,不够三个人吃);你正食只碗囝物定(你才吃这么一小碗);乞人拍只囝物了就着在哭(才被轻轻打了一下就哭了)。

“物”还可以加在“呢囝/块囝/滴囝/些囝”后面,表示量(包括重量、质量、体积和面积等)的极小。如:

只呢囝/块囝/滴囝/些囝 物我枵你个(就这么丁点儿谁要你的)。

只呢囝/块囝/滴囝/些囝 物你还食唔了(就这么一点你都吃不完)。

五 澄海话量词特点探源

澄海话数量词的表达为什么会跟普通话有这么大的差异呢?这要追溯到澄海方言的形成过程。澄海方言是闽南方言的一支。闽南方言是现今最古老的汉语方言之一。早在秦汉时,潮汕地区便接受了中原汉语和古闽语的影响,至魏晋南北朝时期,闽语已在潮汕地区流行。作为闽南方言的一支的澄海话,至今依然保留着古吴越语和古汉语的一些成分和特点。下面,试从上文所述数量词的用法中,从称法和用法两方面举例来论述和印证这个问题。

(一)称法探源例释

澄海话中与普通话有别的数词的读音、量词的用法等,都是从古台语(吴越语的底层语也是古台语一系的少数民族语言)、古汉语中沿袭下来的。举例如下。

条 用于做“事情”量词的“条”,在《宋书·百官志》便有这样的记载:“咸康中,分置三录,王导录其一,荀崧、陆晔各录六条事。……其后每置二录,辄云各掌六条事,又是止有十二条也。……江右张华、江左庾亮并经关尚书七条,则亦不知皆何事也。”《论语·颜渊》皇疏:“恐樊犹未晓,故又举一条事。”而用于做“歌曲”“舞蹈”量词时,应该是“条”作为“事情”量词这种抽象用法的引申。

尾 以“尾”称鱼的称法,早在唐朝时便已出现此用法。唐代柳宗元《游黄溪记》:“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下。”宋代李《寄祖秘丞》诗:“肥鱼斫千尾。”宋代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二:“鱼亦可以称尾,……柳世隆鱼三十尾。”《水浒》第十五回:“阮小七道:‘若是每常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说是数个。’”明代粲花主人《画中人》(传奇)上:“这一大尾鲜鱼嗄饭尽够了。”《喻世明言·任孝子烈性为神》:“周得霎时买得一尾鱼,一只猪蹄。”《警世通言·福禄寿三星度世》:“本道又惊又喜,打得一尾赤梢金色鲤鱼。”

落 作为一栋建筑物的量词,原先是由名词发展而来的。《后汉书·仇览传》:“庐落整顿。”注:“落,居也。”唐代王维《渭川田家》诗:“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落”用作量词可能是较后起的。“落”在古汉语指的是村落,澄海话只指院落的量词,词义有所缩小。

丛 “丛”作为量词,由“丛聚”义而来。《说文解字》云:“丛,聚也。” 《汉书·高后纪》:“赵王宫丛台灾”,颜注:“连聚非一,故名丛台”。“丛”用作量词,多见于古诗文中。南朝梁陶弘景《真诰·运象篇》:“小道直入其间,有六丛杉树。” 北朝周庾信的《谢滕王集序启》:“若夫甘泉宫里,玉树一丛。” 又《春赋》:“ 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南朝陈阴铿《侍宴赋得夹池竹诗》:“夹池一丛竹,垂翠不惊寒。”南朝梁沈约《修竹弹甘蕉文》:“切寻苏台前甘蕉一丛。”南朝梁简文帝《梅花赋》:“草木万品,庶草千丛。”东晋陶渊明《问来使》:“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唐代白居易《买花》:“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这些“丛” 都相当于今天澄海话中的量词“丛”。

领 “领”字做量词,在两汉时代就已经使用,在后世文言文中也依然通用。《汉书·霍光传》有“绣被百领”。它本是衣裳之类的量词,后来词义扩大到一些由棉纱、麻、竹、草之类编织的或加工缝制之后的成品,甚至扩大到从动物身上剥下来的皮也可以称“领”。

帖 宋代叶绍翁《四朝闻见录》丙卷:“宁王每命尚医止进一药,戒以不分作三四帖。”唐代白居易《闻微之江陵卧病,以大通中散、碧腴垂云膏寄之因题四韵》诗:“已题一帖红消散,又封一合碧云英。”《醒世恒言·李道人独步云门》:“只有李清这老儿古怪,不肖自到病人家里切脉看病,只要说个症候怎么模样,便随手撮上一帖药,也不论这药料有贵有贱,也不论见效不见效,但是一帖药一百个钱。若讨他两帖的,便道:‘我的药,怎么还用两帖?’情愿退还药钱,连一帖也不发。”

身 偶像的量词,尊。《佛国记》:“王便夹道两边作菩萨五百身。”

廉 “廉”在先秦时代便已出现,当时作棱角讲。《荀子·不苟》:“廉而不刿。”注:“廉,棱也。”《论语·阳货》:“古之矜也廉。”皇疏:“廉,隅也。”“廉隅”即廉角。《诗经·小雅·斯干》:“ 知矢斯棘。” 毛传:“棘,棱廉也。” 《玉篇·广部》:“廉,……棱也,又箭有三廉也。”“箭有三廉”谓箭呈三棱形,与澄海话称杨桃五廉意思相同。现在说“廉”的用法也扩大到“ 一廉柑”“ 一廉柚”,这应该是由于其形状与“ 一廉杨桃” 相似而得此称法。

员 “员”原本指货币单位,大致等于今天的“圆”。《说文·贝部》:“员,物数也。”段注云:“本为物数,引申为人数,……数木曰枚,曰梃。数竹曰。数丝曰紽,曰。数物曰员。”《广韵》平声仙韵:“员……物数也,王权切。”音义皆合。

搭 “搭”用作量词,最迟唐代已有。唐代卢仝《月蚀》诗:“摧环破璧眼看尽,当天一搭如煤炱。”元朝白朴《梧桐雨》第三折:“隐隐天涯,剩水残山五六搭。”《水浒》第十二回:“生得七尺五六身材,脸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肋边微露赤须。”又第十四回:“晁盖把灯照那人脸时,赤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警世通言·皂角林大王假形》:“妈妈道:‘生那儿时,脊背下有一搭红记。’”“搭”也通“答”。元朝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下场头那答儿发付我。”“那答儿”犹言那一处,澄海话谓“许搭”。《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四回:“今日在那答儿吃酒?”“那答儿”这里是疑问代词,表哪一处,澄海话称“底搭”。

腰 “腰”用作裙子、裤子的量词,古汉语早已有之。《旧唐书·五行志》:“安乐公主造百鸟毛裙两腰。”《隋书·柳裘传》:“后以奉使功,赐丝三百匹,金九环带一腰。”

副 唐温庭筠《干撰子》附《崔尉子》:“母见欣然,遂留歇数日,临行赠资粮,兼与衣一副。”《汉书·昭帝纪》“赐衣被一袭。”注:“一袭,一称也,犹今言一副也。”

橛 原指短木棍,《说文·木部》:“橛,弋也”,《广韵》入声月韵:“橛,丬弋也。居月切。”橛,原来是指插在地上可以系牛的一段木头(或者是断树的下部)。《列子·黄帝》:“吾处也,若橛株驹。”注:“崔撰曰:‘橛株驹,断树也。’”(方言)卷五:“橛,燕之东北、朝鲜洌水之间谓之椴。”《广雅》卷七:“椴、橛……丬弋也。”王念孙疏:“椴之言段也,今人言木一段两段是也。” 王说正与澄海话合。又《景德传灯录·石头希迁大师》:“汝从南岳负一橛柴来,岂不是有力?”宋黄庭坚《跋白兆语后》:“伏惟烂木一橛,佛与众生不别。”又“橛”《广韵》、《集韵》音均作“居月切”,也与澄海音[]吻合。

片 《说文·片部》:“片,判木也,从半木。”段注:“谓一分为二之木。”《广韵》去声霰韵:“片,半也……普面切。”

摆 古汉语中没有将“摆”用为动量词的用法。澄海话“摆”字的这种用法,实是源于古台语。今布依语、壮语、侗语均谓“次”为[pai]。

过 “过”用作动量词表一般动作的次数,始见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三国志·吴志·赵达传》:“吾久废不复省之,今爱思论一过,数目当以相与。”《高僧传·译经篇》:“香汤洗数十过。”《神仙传》:“元因徐徐以脂揩屋栋数十过。”《抱朴子·杂应篇》:“清晨建齿三百过者,永不摇动。”《世说新语·方正篇》:“龟中路左顾者数过。”

下 “下”作为动量词,也是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开始时为表示动作向下进行的次数。《三国志·蜀志·先主纪》:“缚之着数,鞭杖百余下。”《魏书·北海王传》:“母乃杖祥背及两脚百余下。”《魏书·毛修之传》:“昔在蜀中,闻长老言:寿曾为诸葛亮门下书佐,被揵百下。”《三国志·吴志·孙奋传》:“奋不受药,叩头千下。”现在澄海话中词义扩大为表次数的都可用“下”。

斗 “斗”在古汉语中只作为物量词用,现在澄海话中却可用为动量词。这是澄海话从古台语中沿用过来的。今布依语、状语、侗语谓“次”为[ta:u]。

责任编辑:杜式敏


[1] 陈凡凡,1981年生,文学博士,汕头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林伦伦,1957年生,韩山师范学院院长、教授。本文原载于《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年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