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骆副使^〔1〕

某粗疏无用人也^〔2〕，又且傲慢好自用。夫自用则不能容物，无用又不能理物^〔3〕，其得尔三载于滇中者，皆我公委曲成全之泽也^〔4〕。物犹知感，而况人乎！优游以来，终年兀坐^〔5〕，户外事无知者，是以无由致私祝于下执事也^〔6〕。乃过辱不忘^〔7〕，自天及之，何太幸！何太幸！寂寞枯槁^〔8〕，居然有春色矣。

新邑僻陋实甚^〔9〕，然为居食计，则可保终老，免逼迫之忧。何者？薪米便也。若为学道计，则豪杰之难久矣，非惟出世之学莫可与商证者^〔10〕，求一超然在世丈夫，亦未易一遇焉。是以开春便理舟楫，动远游之兴，直下赤壁矶头矣^〔11〕；而筋力既衰，老病遽作，不得已复还旧隐^〔12〕，且贱眷为累^〔13〕，亦未易动移也。则其势自不得不闭户独坐，日与古人为伴侣矣。重念海内人豪如公者有几，不知何时按临此土^〔14〕，俾小子复遂抠趋之顾^〔15〕，乃以近年学古所获者一一请正于大方也^〔16〕。

注释

〔1〕本文于万历十二年（1584）写于黄安。 骆副使：即骆问礼（1527～1608），字子本，号缵亭，浙江诸暨（今浙江诸暨）人。嘉靖四十四年（1565）进士。曾官云南参议、湖广按察司副使等。著有《万一楼集》。《明史》卷二一五有传。 万历十二年，骆问礼入楚，任湖广按察司分巡武昌道兼兵备副使。大概在春夏间，他写信问候李贽。此文即李贽给骆问礼的复信。在信中李贽自述了近来的生活情景，对骆的思念，特别是希望能与海内豪杰之士共聚，以所学请正于大方之家的愿望，都深情溢于言表。

〔2〕粗疏：谓才识疏略寡陋，此处是李贽自谦。

〔3〕理物：犹治民。班固《白虎通·诛伐》：“王者承天理物，故率天下静，不复行役。扶助微气，成万物也。”

〔4〕“其得”二句：骆问礼曾任洱海道分巡，李贽任姚安知府时与其共事。滇（diān），云南省的别称。

〔5〕兀坐：独自端坐。

〔6〕私祝：私自祝愿。祝，颂，愿。 下执事：对对方的敬称。汉代蔡邕《独断》卷上：“陛下者，陛阶也……群臣与天子言，不敢指斥天子，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因卑达尊之意也。上书亦如之。及群臣庶士相与言殿下、阁下、执事之属，皆此类也。”

〔7〕过辱：谦词，犹言承蒙过访。

〔8〕枯槁：谓穷困潦倒。

〔9〕新邑：指黄安（今湖北红安），是嘉靖末年新设的县。

〔10〕非惟：亦作“非唯”，不只，不仅。 出世之学：超脱人世之学，即佛学。 商证：探讨，讨论。

〔11〕赤壁矶头：赤矶山，在今湖北武昌县西南。

〔12〕旧隐：旧时隐居之地。这里指黄安天窝山房。

〔13〕贱眷：指李贽的妻子，谦称。

〔14〕按临：巡视。

〔15〕俾（bǐ）：使。 小子：李贽谦称。 抠趋：抠衣趋谒。抠衣是古人叩趋时的动作，即提起衣服前襟，碎步前行，表示恭敬。趋，古代一种礼节，以碎步疾行表示敬意。

〔16〕大方：识见广博、深懂道理的人。此处指骆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