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稚弓初鸣
景和四年春分,宜安宫的杏花正开得铺天盖地,四岁的刘逸趴在临湖的雕花窗台上,用狼毫笔在宣纸上临摹北疆狼卫的战阵图。他舌尖轻抵上唇,专注得连袖口沾了墨渍都未察觉——这是苏定坤昨日在狼卫大营画给他看的“鹰翼阵”,此刻经他小手复刻,竟有七分神韵。
“九皇子,狼卫统领墨将军带妻儿求见。”绣儿的声音惊飞了檐角啄食花瓣的麻雀。刘逸慌忙放下笔,前世作为孤儿的敏感让他瞬间整理好衣襟,却在看见门槛外那个躲在父亲身后的小身影时,愣住了。
墨骁比他小半岁,却生得圆头圆脑,额间用狼皮绳系着枚微型狼首护身符,正是北疆狼卫幼童的标志。他攥着父亲的衣角,眼睛却盯着刘逸案头的狼毫笔,小舌头不时舔着嘴角,像只好奇又胆小的小狼崽。
“小骁,这是九皇子殿下。”墨云身着半旧的狼卫皮甲,声音却温柔得不像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统领。他轻轻推了推儿子,墨骁踉跄着上前,从牛皮荷包里掏出颗冻得硬邦邦的奶疙瘩,奶声奶气地说:“给、给殿下,母、母妃说北疆的奶疙瘩最甜。”
刘逸看着奶疙瘩上沾着的细雪,忽然想起前世在西北旅行时,牧民递来的奶干也是这般带着阳光与草场的气息。他蹲下身,与墨骁平视:“我叫小逸,你可以叫我小逸哥哥。”他接过奶疙瘩,掰成两半,递回一半,“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墨骁的眼睛亮起来,狼首护身符在杏花影里晃出细碎的光。他忽然注意到刘逸袖口的银鹰纹,伸手摸了摸:“像爹爹铠甲上的鹰!爹爹说,银鹰是狼卫的眼睛。”他忽然从荷包里掏出个木雕小狼,前爪抱着枚箭簇,“这个给你,爹爹刻的,说能保佑小狼崽不被风雪吃掉。”
两个孩子就在窗台边蹲成了两团小影子,刘逸摸着木雕小狼身上的刀痕——那是墨云用战刀随手刻的,边角还带着毛刺,却比宫里的玉雕更有温度。墨骁则盯着宣纸上的“鹰翼阵”,小胖手指在图上胡画:“这里、这里,狼卫要像雄鹰一样飞!爹爹说,他曾跟着苏将军在雪山上飞了三天三夜!”
刘逸忍俊不禁,前世写过的军事术语突然涌上心头:“飞不是真的飞,是说阵型展开像鹰翼,右翼包抄,左翼牵制,中军如鹰嘴直击要害。”他用木雕小狼比划,墨骁的眼睛越瞪越大,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小逸哥哥懂好多!比爹爹还会说故事!”
窗外忽然传来马嘶,是苏定坤的坐骑“银月”在湖边饮水。墨骁猛地站起来,牛皮靴踩在刘逸的战阵图上,蹭花了右翼的狼头标记。他吓得捂住嘴,小身子直往后缩,却见刘逸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着扯下幅新纸:“没关系,我再画一张,这次我们给狼卫加上小马驹好不好?”
两个孩子趴在地上,用炭笔在青砖上画开了。刘逸画战马,墨骁画狼头,不时把炭灰抹在对方脸上。墨云与苏定坤站在廊下,看着这幕,前者忽然叹气:“末将本怕小骁在宫里拘束,不想他竟与九皇子这般投缘。”
苏定坤望着侄子发亮的眼睛,想起三年前雪夜初见时,襁褓里的孩子攥着他的剑穗不放。此刻刘逸正耐心教墨骁握笔,小手指轻轻包裹住对方更幼小的手,像极了当年他教新兵握枪的模样。“孩子间的缘分,比咱们想的深。”他忽然轻笑,“你瞧,小逸连握笔的姿势都带着狼卫的稳当,倒像是从北疆雪地里滚大的。”
日头偏西时,墨骁忽然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掏出片枯黄的草叶:“母妃说,这是北疆的狼尾草,能驱邪。”他踮脚别在刘逸的衣襟上,不小心扯到对方的头发,却换来一声轻笑:“骁弟,明日我带你去看舅舅养的海东青好不好?它可厉害了,能从云端抓兔子!”
墨骁兴奋得直蹦,狼尾草从刘逸衣襟滑落,却被后者小心地夹进了战阵图里。这是刘逸重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同龄人送的礼物,不是宫里的金玉玩器,而是带着北疆风雪气息的草叶与木雕,让他想起前世在孤儿院,小伙伴们偷偷塞给他的糖果——同样粗糙,却同样温暖。
暮色漫过后苑时,墨骁趴在父亲肩头打盹,手里还攥着刘逸送的狼毫笔。刘逸站在月洞门相送,望着墨家父子的背影与杏花共融,忽然发现墨骁的牛皮靴上,竟也绣着与他袖口相同的银鹰纹——那是狼卫与皇族,在不经意间种下的羁绊。
是夜,刘逸在炕桌上铺开新纸,用狼尾草沾着朱砂,在“鹰翼阵”旁画了两个牵着手的小身影,一个戴着狼首护身符,一个别着银鹰纹袖扣。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此刻虽不懂其意,却本能地觉得,这个叫墨骁的小男孩,会是他在这深宫中,第一个真正的“同袍”。
景和四年的春分,宜安宫的杏花见证了两个孩子的初遇。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利益算计,只有孩童间最纯粹的分享与好奇。刘逸不知道,这个把奶疙瘩分他一半、用狼尾草为他“驱邪”的小伙伴,将在未来的岁月里,成为他最信任的左右手,陪他踏过深宫的风雪,迈向更广阔的战场。
而墨骁也不知道,那个教他画战阵、送他狼毫笔的小逸哥哥,早已在他心中种下了“银鹰与狼共舞”的梦想。他们的相识,始于杏花纷飞的春日,却将在未来的霜雪与战火中,绽放出最坚韧的情谊——如同北疆的苍松,根须相缠,枝叶相扶,共同迎接属于他们的,九阙之上的朝阳。
刘逸正蹲在青石路上,用狼毫笔在青砖上画着北疆地形图。他袖口的银鹰纹绣得歪扭,却是乳母照着苏定坤的铠甲纹路连夜赶制的——自“狼神转世”的传言坐实,他的衣饰便多了几分草原气息。
“九皇子!墨小将军来啦!”绣儿的声音穿过花廊,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刘逸抬头,只见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被侍卫抱在怀里,脚蹬牛皮小靴,腰间挂着巴掌大的银狼荷包,正是狼卫统领墨云的独子墨骁,比他小半岁,却生得比同龄孩子高出半个头。
“小逸哥哥!”墨骁挣脱侍卫,跌跌撞撞跑来,手里攥着把木弓,弓弦上还系着狼尾毛,“爹爹给我做的小角弓,能射这么远!”他踮起脚比划,牛皮靴踩在刘逸画的“黑水河畔”上,蹭花了河湾处的朱砂标记。
刘逸不恼,反而眼睛一亮。他前世写过《兵器谱》,记得北疆狼卫的角弓需用牛角、牛筋和桦木制成,眼前这把虽小,却完全符合古法。“骁弟,握弓要像抱小狼崽,手指别掐弓弦。”他示范着用三指扣弦,手腕微垂,这姿势正是苏定坤上月教他的,却莫名带着前世在射箭馆学的专业技巧。
墨骁瞪大眼睛:“小逸哥哥怎么知道?爹爹说这是狼卫秘传的‘鹰扬式’!”他忽然从荷包里掏出枚袖珍箭簇,三棱形的箭头刻着狼首纹,“爹爹说等我五岁,就带我去北疆看真的狼卫射猎!”
刘逸接过箭簇,指尖触到刻纹的毛刺——这是墨云亲手打磨的,边角还留着未磨平的棱角。他忽然想起前世写的《狼卫传奇》,主角身边总有个忠心耿耿的副将,此刻看着墨骁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咋咋呼呼的小男孩,或许就是他未来的“左膀右臂”。
“去靶场!”刘逸拽着墨骁的手跑向西侧空地,石墙上挂着的鹿皮靶已有碗口大的破洞,是苏定坤昨日教他射的。墨骁抢过木弓,卯足劲射出一箭,箭杆歪歪斜斜地插在三步外的草地上,惹得侍卫们忍俊不禁。
“别笑!”刘逸板起小脸,前世作为码子狗,他最擅长观察细节,“骁弟的臂力够了,就是转腕时没借腰力。”他绕到墨骁身后,小手按在对方腰间,“像这样,扭腰的时候肩膀要平,眼睛盯着靶心的狼头。”
墨骁依言再射,这次箭簇竟擦着鹿皮边缘飞过。他兴奋得直跳脚,忽然从荷包里掏出块酥油奶糖,塞给刘逸:“给你!北疆带来的,比宫里的糖葫芦还甜!”
两个孩子坐在花树下分食奶糖,墨骁忽然压低声音:“小逸哥哥,我听见爹爹和苏将军说,瓦达又派了使者来,带着会喷火的铜管子!”他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就是那种,比咱们的弩车还厉害的东西!”
刘逸心头一震。前世写过的“红夷大炮”突然在脑海中闪现,虽不确定瓦达是否真有火器,但墨骁的话提醒了他——该让舅舅注意异族的武器发展了。他忽然想起苏定坤书房里的《火器图谱》,那些被皇帝视为“奇技淫巧”的绘图,或许正是未来破局的关键。
“骁弟,明日随我去御书房。”刘逸擦了擦嘴角的奶渣,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锐利,“我要画些东西给父皇看,关于如何对付‘喷火铜管子’。”
暮色漫过后苑时,苏定坤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他卸去铠甲,只着青布便服,腰间却仍挂着“镇北”剑,剑穗上的狼头银饰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墨骁立刻蹦起来,扑进他怀里:“苏伯伯,小逸哥哥会用‘鹰扬式’射箭!比爹爹教我的还准!”
苏定坤一愣,想起方才在靶场看见的场景:自己的小侄子竟能纠正狼卫后代的射姿,那精准的发力方式,分明带着北疆老猎户的影子。他忽然蹲下身,盯着刘逸的眼睛:“小逸,你怎会知道‘鹰扬式’?这是狼卫内部才传的绝技。”
刘逸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天真的笑:“舅舅上次教我抱剑时,我看您的手腕是这样转的,就想射箭应该差不多呀!”他举起木弓,模仿苏定坤握剑的姿势,成功转移了话题。
苏定坤失笑,揉了揉孩子的发顶。他早对刘逸的“天赋”见怪不怪,却不知这小小的身躯里,藏着能改写北疆战术的前世记忆。墨骁忽然指着刘逸袖口的银鹰纹:“苏伯伯,小逸哥哥的衣服像狼卫的铠甲!以后我们是不是能一起当大将军?”
“大将军要先学会骑马。”苏定坤忽然起身,解下腰间的牛皮水囊,“明日卯时,我带你俩去御马场,试试北疆送来的小马驹。”他望向刘逸,目光中带着期许,“小逸,你不是总问舅舅战场上的事么?明日便告诉你,狼卫是如何用‘鹰翼阵’撕裂瓦达骑兵的。”
是夜,宜安宫的暖阁里,刘逸趴在炕桌上,用炭笔在羊皮纸上画着前世见过的“滑轮弩”图纸。墨骁趴在旁边,用口水把牛皮纸洇出个小坑:“小逸哥哥画的是什么?像只趴着的大蝎子!”
“这是能连发十箭的弩机。”刘逸解释道,前世玩过的游戏《骑马与砍杀》里,这种武器曾让他多次化险为夷,“等做好了,骁弟就能用它射更远的靶子。”
墨骁眼睛发亮:“那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就叫‘小狼弩’!”他忽然打了个哈欠,脑袋歪在羊皮纸上,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刘逸望着玩伴红扑扑的小脸,忽然想起前世在孤儿院,自己也曾渴望有个能一起玩闹的伙伴,此刻却在这深宫中,找到了比亲兄弟还亲的情谊。
四更天,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刘逸听见外殿传来舅舅的脚步声,知道他又要连夜赶回狼卫大营。他悄悄起身,将画好的“滑轮弩”图纸塞进墨骁的荷包——这是他能给玩伴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未来北疆战场上,或许能改变战局的关键。
景和四年的春天,就在两个孩子的嬉闹与成长中悄然流逝。刘逸发现,墨骁不仅是个合格的玩伴,更是面镜子——从他口中,能听到宫外百姓对“狼神皇子”的看法,能知晓狼卫大营的最新动态,还能感受到,那种不带任何杂质的信任与依赖。
而墨骁不知道的是,每当他跟着刘逸学画兵器图、听他讲“前世”的战场故事时,这个看似贪玩的九皇子,正将前世的知识化作种子,埋进大景王朝的土壤里。这些种子,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长成抵御外敌的坚盾,或是开疆拓土的利刃。
杏花落尽时,御马场迎来了北疆送来的三匹小马驹。刘逸和墨骁各骑一匹,苏定坤牵着第三匹,在晨雾中教他们控缰。马蹄踏过春草的声音,混着两个孩子的笑声,惊飞了树梢的喜鹊——那是宜安宫后苑,最温暖的晨光。
这一日,刘逸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属于这个世界的“未来”:墨骁的牛皮靴踩在马镫上,与他的银鹰纹袖口相呼应;苏定坤的背影挺得笔直,如同北疆的苍松;而他自己手中的缰绳,正一点点握紧,仿佛握住了命运的走向。
稚弓初鸣,玩伴初遇。九皇子刘逸的童年,因墨骁的出现而多了份天真与热血,而这份情谊,也将在未来的权谋与战火中,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就像后苑那株新栽的松树,根须已深深扎进土壤,枝叶正向着天空舒展,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并肩抵御风暴,迎接属于他们的,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