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聪明的孩子怎么会到头来如此混乱

凯蒂（Katie）今年8岁。一个周六的早晨，她母亲让她去整理自己的房间，并且警告说，她得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才能到街对面去和好朋友玩耍。凯蒂不情愿地离开客厅，在那里，她弟弟正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周六早晨的动画片，一边在屋里的楼梯上爬来爬去。凯蒂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着她要收拾的“现场”：芭比娃娃散落在一个角落，还有一堆洋娃娃、洋娃娃的衣服和配饰，从远处看去，仿佛一个五颜六色的吉卜赛人的破布袋子摆在那里。书架上横七竖八摆满了书，实在放不下了，有的书散落在地上。衣柜的门开着，她看到有些衣服从衣架上掉下来，罩住了放在衣柜底层的几双鞋子和一些棋盘游戏与智力拼图，这些游戏她最近都没有玩了。几件脏衣服被她踢到了床底下，但仍然可以从床单与地板的空隙间看到。在写字台旁边的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放着一堆干净的衣服，那是她昨天疯狂寻找自己最喜欢穿去学校的毛衣后留下的场景。凯蒂叹了口气，走到放着洋娃娃的那个角落。她把一对娃娃放到自己的玩具架上，然后捡起第三个娃娃，放在手臂够得着的地方，看着它穿的衣服。她记得这个娃娃是她准备参加舞会的时候得到的礼物，她现在不喜欢它穿的衣服了。她在一堆洋娃娃的衣服中胡乱翻找，想给它找件自己更喜欢的衣服。凯蒂刚刚扣好洋娃娃新换衣服的最后一颗纽扣，她妈妈就从门边探了个脑袋进来，“凯蒂！”语气中有些不耐烦。“半个钟头过去了，你还什么都没收拾！”妈妈来到芭比娃娃的这个角落，和凯蒂一同收拾洋娃娃和衣服，把洋娃娃放到玩具架上，洋娃娃的衣服放到一只权当衣柜的塑料箱里。两人收拾得很快。妈妈站起身打算离开，临走时对凯蒂说：“现在，看你怎么收拾那些书吧。”凯蒂走到书架旁，开始整理书籍。在地板上的那堆书中间，她找到了“棚车少年”系列读本中最新出版的一本，她正在看，但没有看完。她把书翻到放着书签的那一页，开始看了起来。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只看完这一章就好了。”看完后，她把书合上，瞟了一眼房间四周，伤心地哭喊起来：“妈妈，要收拾的东西太多了！我能不能先出去玩一会，过阵子再来收拾啊？求求你了！”

凯蒂妈妈在楼下听到后，深深叹了口气。每次她让女儿做点什么，女儿总是精力涣散，垂头丧气，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到最后，只有她坚持要女儿继续做下去并且寸步不离地跟在女儿身后，女儿才能把事情做完。这使得她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认输，要么自己动手做完。她总在想，女儿怎么能这么不专心、这么不负责任呢？为什么她不能稍稍推迟一会自己爱做的事情，先把必须做的事情做好呢？难道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就不应该自己动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吗？

凯蒂其实很聪明。自从她参加艾奥瓦州的成就测验以来，成绩一直优异。她的老师说她很有想象力，是个数学天才，词汇也学得很好。她还是个很乖的女孩。正因为如此，老师不愿意总是跟凯蒂的家长反映，说他们的女儿要么由于无法在小组学习期间保持专注而在课堂上捣乱，要么在安静的阅读课上经常需要老师提醒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而不再围着书桌翻来找去，低头摆弄自己的鞋带，或者和旁边的同学讲小话。凯蒂的老师不止一次地提示，如果家长尝试着再三强调遵守纪律和完成作业的重要性，也许这对凯蒂会有所帮助。每每这个时候，凯蒂的父母只得不好意思地回答老师说，他们已经用自己知道的各种办法来管教女儿，而女儿每次都真诚地承诺改正，但接下来就是无法兑现。在家里也一样，女儿首先答应妈妈收拾自己的房间或者安静地坐在桌子旁边，到最后却总是做不到。

凯蒂的父母已经束手无策，而凯蒂本人也面临着在学校落后于人的危险。为什么一个这么聪明的孩子，却总是如此混乱呢？

我们在“前言”中提到，聪明的孩子到头来之所以混乱，是因为他们缺乏一些基于大脑的技能，这些技能是我们所有人在安排和管理各种活动并且管好自己的行为时都需要的。并不是这些聪明的孩子在接收和整理从感官上得到的信息（输入）方面有什么问题——对于这些技能，我们通常认为是“智力”问题。说到智力，他们有很多，这正是他们能够轻松地理解除法、分数或者学会如何拼写的原因。但是，当他们需要整理自己的输出时，也就是说，当他们要确定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并且需要控制自己的行为以便把事情做好时，麻烦就出现了。由于他们具备了吸收信息和学习数学、语言及其他学科的技能，你以为像铺床或遵守纪律这种简单得多的任务，对他们来讲犹如小菜一碟，但现实并非如此，因为你的孩子尽管有智力，但缺乏最好地利用智力的执行技能。

什么是执行技能

让我们纠正一种可能的误解。当人们听说执行技能这个术语时，以为它指的是优秀的企业高管需要具备的一系列技能，例如财务管理、沟通、战略规划、决策等技能。这的确出现了一些重叠（也就是说，执行技能肯定包含了决策、计划以及各种数据的管理，而和企业高管运用的技能一样，孩子们需要的执行技能将帮助他们做好需要做的事情），但事实上，执行技能这个术语来自神经科学文献，指的是人类执行或完成任务时需要的一些基于大脑的技能。

你的孩子（和你一样）需要执行技能来制订计划（哪怕是最基本的计划）以着手完成某一任务。即使是一些极其简单的任务，比如孩子在自己感到渴了的时候从厨房拿一杯牛奶来喝，他也得决定站起来，走进厨房，从橱柜里取个玻璃杯，把杯子放到厨房台面上，打开冰箱取出牛奶并把牛奶倒进杯子，然后把剩余的牛奶放回冰箱，关上冰箱门。接下来要么在厨房里喝掉牛奶，要么回到他当初起身的地方慢慢喝。要执行这一简单的任务，孩子必须首先抑制自己想从橱柜里抓一把薯条吃的冲动（那只会让他更加口渴），并且不去拿一瓶含糖的汽水喝，而是选择喝杯牛奶。如果他发现玻璃杯没有放在橱柜里，他得到洗碗机里看一看，而不是拿起父亲珍藏的那套水晶酒杯。当他发现牛奶所剩无几时，他必须平复自己的失望感，并在确定是妹妹喝掉了大部分牛奶的时候，克制住想和妹妹大吵一番的冲动。假如他不希望被父母严令禁止把吃的、喝的带到客厅的话，那他还得保证不把牛奶泼洒到客厅的咖啡桌上。

执行技能不足的孩子也许可以顺顺利利地给自己倒杯牛奶，但他可能在此过程中分神，做出差劲的选择，对情绪或行为缺乏控制，如打开冰箱门后忘了关上，把牛奶洒在厨房台面上和地板上，把没喝完的牛奶忘记放回冰箱从而导致变质，并且把自己的妹妹弄得哇哇大哭。但是，即使他能够不发生任何插曲地给自己倒杯牛奶，你也可以打赌，一旦遇到更加复杂且对他的计划能力、保持专注的能力、整理能力、控制情绪的能力以及采取行动的能力要求更高的任务时，他可能会遇到麻烦。

事实上，执行技能是你的孩子将你对他未来的期望和梦想（或者是他自己的期望和梦想）变成现实所需的技能。到了青少年晚期，我们的孩子必定会遇到一种基本的情形：他们必须具备一定的独立生活能力，以在这个社会上安身立命。尽管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请求帮助或寻求建议，但是意味着他们不再依赖我们帮他们计划或安排他们的生活，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做事情，当他们忘了拿某样东西的时候带给他们，或者提醒他们在学校里专心上课。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做父母的任务才宣告完成。我们说起自己的孩子，就好像他们是“独立的”一样，并且在某种程度上高兴地接受这一事实，对他们抱有乐观的期望。社会机构也一样，出于大多数法律目的将他们定义为“成年人”。

要达到这个程度的独立，孩子必须培育执行技能。你也许亲眼见到过，一个女儿看到自己的妈妈离开房间后，过不了一会就开始哭喊起来，要妈妈回来。抑或你听到过你家3岁的孩子告诉她自己不去做某件事情，那语音语调跟你有几分神似。抑或你看到过一个9岁大的孩子发现球滚到街对面去时，先停下脚步观察片刻，确认安全后再跑过去捡球。所有这些示例，你都在见证着执行技能的发展。

我们的模型

我们对执行技能的研究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在评估和治疗遭受过创伤性脑损伤的儿童时，我们发现，许多认知和行为困难，源于缺乏执行技能。我们注意到，具有明显注意力障碍的儿童也出现了类似的问题，尽管这些问题不太严重。我们从这些问题的起源开始，着手研究众多儿童的执行技能发展状况。尽管还有一些系统也涉及执行技能（本书的“参考文献”部分包括这些系统的参考），但我们的模型专为实现一个特定目标而设计，帮助我们想出各种办法，让父母和老师在已经表现出不足的孩子身上促进执行技能的提高。

我们的模型基于以下两个前提。

1. 大多数人都有一系列的执行技能的优势与不足。事实上，我们发现，优势与不足似乎在一些大致轮廓上有着共同之处。在某些特定技能上较强的孩子（和成年人），通常在另一些特定技能上较弱，而且这种规律是可以预测的。我们想要建立一个使人们能够辨别这些规律的模型，鼓励孩子发挥他们的优势，着力弥补或绕开他们的不足，以提高整体能力。我们还发现，帮助家长辨别他们自身的优势与不足，也是有意义的，这样的话，他们便能最大限度地帮助自己的孩子。

2. 辨别存在不足的领域，主要目的是能够设计和执行一些干预措施，以解决这些不足。我们想帮助孩子构建他们需要的技能或是他们掌控环境的技能，以便消除或防止与技能不足相关的问题。技能越是离散，人们就越容易对它们提出操作定义。当技能实现操作化时，人们就更容易制定干预措施来改进这些操作。例如，让我们以“混乱”（scattered）这个词为例。这个词用在书名中是很好的，因为身为父母，你一见到这个词，立马就知道它是描述你的孩子的。但这个词还可能意味着丢三落四或杂乱无章、缺乏坚持或者分心，等等。对其中的每一个问题，我们都建议采用不同的解决方案。我们对问题的定义越是明确具体，就越有可能制订一套真实解决问题的方案。

我们制订的方案包括如下11项技能：

·反应抑制

·工作记忆

·情绪控制

·保持专注

·着手做事

·制订计划/要事优先

·整理

·时间管理

·咬定目标不放松

·灵活性

·元认知

对这些技能可以采用两种不同的方式加以组织，一种是从发展的角度来组织（孩子成长发育的次序），另一种是从功能的角度来组织（它们能够帮助孩子做什么）。知道这些技能在婴儿期、幼儿期以及其他发育期会以怎样的次序出现，有助于你和孩子的老师理解，在孩子的特定年龄阶段，你们可以预期孩子拥有怎样的技能。几年前，我们举办过一个研讨班，邀请了从幼儿园到八年级的老师参加。我们请老师辨别学生拥有的他们最为关注的两三项执行技能。小学低年级的老师重点关注着手做事和保持专注等技能，而中学老师则强调时间管理、整理和制订计划/要事优先等技能。很有意思的是，各个年级的老师都将反应抑制作为一项他们觉得许多学生缺乏的技能列举出来！不过，关键在于，如果你可以预料孩子会以什么样的次序培育这些技能，那么到最后，你就不至于浪费时间，试图在一个7岁孩子身上培育一项通常需要孩子到11岁时才能掌握的技能。你已经和孩子斗得够多了，真的没有必要去做些白费力气的事情。

表1-1按照执行技能出现的先后顺序来列举，一方面定义了各项技能；另一方面提供了该技能在年幼的孩子和青少年身上如何表现的例子。

婴儿研究的成果告诉我们，反应抑制、工作记忆、情绪控制以及保持专注等执行技能都在很早的时候形成，通常在婴儿半岁到1岁时。我们发现，当孩子想办法得到某件想要的物品时，制订计划的技能开始形成，这在孩子开始走路的时候更加明显。灵活性这项技能显示了孩子对已经改变的情况的反应，在他们1岁到2岁之间形成。其他技能，如着手做事、整理、时间管理和咬定目标不放松等，则形成得晚一些，介于学龄前到小学低年级之间形成。

知道孩子怎样运用每一种技能（无论这种技能是帮助孩子思考还是帮助孩子行动），有助于你判断干预目标究竟是帮他换一种方式思考，还是帮他换一种方式做事。例如，若你的孩子工作记忆能力较弱，那你会努力为孩子想一些办法，帮助他更加可靠地获取关键信息（比如，她必须把哪些家庭作业从学校带回家）。如果你的孩子情绪控制能力较差，那么，在他发现弟弟坐在他的飞机模型上时，你要设法帮助他跟弟弟讲道理而不是动拳头。不过，思想与行为通常是紧密联系的，太多的时候，我们在教育孩子怎样用他们的思想来控制行为。

思考技能专为选择和实现目标或提出问题的解决办法而设计。它们帮助孩子描绘某个目标和通往该目标的路径，并且为他们提供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需要的各种资源。思考技能还有助于孩子记往目标的样子，即使目标可能还很遥远，并且还有其他活动占据了孩子的注意力，在他的记忆中占据了一定空间。但是，要实现目标，孩子还需要运用第二组技能，这组技能使孩子能够做一些完成他为自己确立的任务需要做的事情。第二组技能综合了一些行为，它们将在孩子一路前行时引导孩子的行动。

表1-2描述了这两组技能是如何区分的。

当一切都按计划就绪时，首先从童年的早期开始，我们说出我们想要或需要做好的事情，计划并组织任务，压制与我们的计划相冲突的想法或感受，给自己加油打气，并且在障碍、分心的事情出现以及我们没有耐心的时候牢牢记住目标，在情况有变时改变我们的行动计划，并且持之以恒地努力下去，直至实现目标。这可能跟我们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完10道难题一样紧张，或者像改建我们的房子一样规模宏大。不论我们是3岁还是30岁，我们使用同一组基于大脑的执行技能来帮助自己实现目标。

你可以看到，在孩子的大部分成长时期，那些执行技能不断改进。你可能记得，孩子2岁时，和孩子一块儿走在人行道上，你不得不时时刻刻抓着他的手；接下来，等到你女儿4岁时，你可以和她一前一后在人行道上行走了；再过几年，你便可以让她独自穿过街道了。在这每一个阶段，你都知道孩子的执行技能（也就是独立生活的技能）在提升，但没有提升到足够管理她自己的行为的地步，也没有提升到使她能在不需要指导的前提下解决眼前所有问题的地步。你教给孩子的每一件事情，都体现了你的一种本能理解，涉及你自己在帮助孩子提升和重新定义这些执行技能方面扮演着何种角色。那么，如果父母在扮演着这个角色，为什么有些孩子还是最终偏离正轨？

执行技能怎样在大脑中形成并发展：生物学和经验

孩子们怎样获得执行技能？和我们拥有的许多能力一样，获得执行技能有两个主要的助推因素：生物学和经验。在生物学方面，执行技能的潜力是天生的，孩子在刚一出生时，这种潜力便已经硬连接到他的大脑之中，这类似于语言能力发展的方式。当然，孩子在刚出生时，执行技能也和语言一样，只是作为一种潜力而存在。这意味着大脑内部已经具备了使这些技能发展的“生物设备”，但还有许多生物学因素影响着这些技能的发展。如果孩子的大脑受过重大创伤或者侵犯，特别是对大脑额叶的损伤和侵犯，将影响这些技能的发展。孩子从你和配偶这里遗传的基因也影响这些技能。如果你不具备良好的保持专注技能或整理技能，你的孩子很可能在这些技能的发展上也会遇到问题。至于环境，如果在生物学或生理上有毒有害，孩子执行技能的发展受影响的可能性也会加大。环境的“毒害”可能包括铅污染、孩子遭受虐待等诸多方面。不过，假如孩子身上的“生物设备”基本正常，而且不存在基因方面的缺陷或环境因素导致的创伤，那么大脑的发育可以正常地进行。

生物学：成长+修剪=执行技能

婴儿刚出生时，他的大脑重量约为13盎司（约合369克），到青少年晚期，孩子的大脑重量增加到近3磅（约合1.36千克）。大脑重量的增加，由众多因素导致。首先，大脑中神经细胞的数量快速增多。如果孩子在思考、感觉或行动，这些神经细胞必定会相互交流。它们可能相互“交谈”，而神经细胞形成的分枝，使它们能够与其他神经细胞相互收发信息。这些分枝（称为轴突和树突）的成长，在婴儿期和学步期尤为迅速。

此外，在这些早期的发育阶段，一种称为髓磷脂的物质开始形成包裹着轴突的脂肪鞘，这个过程称为髓鞘形成，它将携带着神经信号的分枝隔离开来，使得神经细胞之间的“交谈”更快更有效。髓鞘形成的过程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青少年晚期和成年早期，并且负责通常称为的脑白质的形成。脑白质包含许多轴突束，它们将大脑的不同部位联系起来，使之可以沟通。

除了脑白质之外，大脑中还有脑灰质。这个术语之所以通常用于大脑本身的学习能力、思考能力的隐喻是有原因的。脑灰质由神经细胞（或者神经元）以及它们之间的连接（称为突触）等组成，这类脑物质的发育稍稍有些复杂。

妈妈怀孕五个月后，未出生的孩子大脑拥有大约1000亿个神经元，这相当于普通成年人的水平。在儿童时期的早期，大脑中突触的数量（大约1000万亿个）大大超过成年人大脑中突触的数量。如果脑灰质以这种节奏继续发育，到孩子成年时，他的大脑将变得无限大。不过，到这一时期，一种不同的现象出现了。在儿童5岁之前，脑灰质（指神经元，特别是突触）的增加达到顶峰，接下来，神经元的连接开始缓慢减少，或者称为“修剪”。起初的增长出现在儿童时期的快速学习和体验阶段。最近的大脑研究发现，随着这种学习和技能发展变得更加有效，若是脑灰质出现额外增长，实际上可能会破坏新的学习。

通过修剪，随着不需要的或没有使用的灰质连接逐渐消失，孩子巩固了心理技能。在孩子11～12岁开始出现第二个灰质显著增长时期之前，孩子的心理技能继续得到巩固。不过，到这个时期，另一个被认为是迅速的学习与发育时期开始了。在这次显著的灰质增长之后，又是一段时期的减少，通过在青少年时期的修剪来实现这种灰质减少。

了解执行技能的形成与发展，对我们有着重要意义。研究表明，在青少年时期之前的这种生长陡增，主要出现在大脑额叶之中。考虑到科学家一般认为大脑额叶系统在执行技能的形成与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包括大脑额叶和前额皮质在内的这些区域，连同它们与相邻区域的连接，构成大脑形成与发展执行技能的基础。好比在接近青春期时，大脑已经做好了准备来发展执行技能，也明显地要求在青春期期间发展好那些执行技能。

图1-1展示了人类大脑一些主要功能的大体位置，包括在前额皮质中的执行技能。

注：图中包括人类大脑主要功能的大体位置。

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所的研究表明，在这个时期，额叶中出现了“不用则废”的过程。也就是说，使用中的神经连接就保留下来，没有得到运用的就被废弃。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执行技能的训练就变得至关重要。它意味着，练习了执行技能的孩子不但学习着自我管理（也就是独立生活），而且还在此过程中发育着大脑结构，这些大脑结构支持着孩子的执行技能，直到青少年晚期和成年期。

练习之所以对执行技能的获得很重要，还有另一个原因。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研究大脑的研究人员发现，当儿童和青少年完成一些需要执行技能的任务时，他们依靠前额皮质来做好所有事情，而不是将工作量分布到其他专用的大脑区域。例如杏仁核和脑岛，这两个大脑部位在人们快速做出影响安全与生存的决策（战斗或逃跑反应）时被激活。相反，成年人可以将工作量分配到其他区域，部分原因是他们经过多年的练习，形成了一些神经通路，使得这种分配成为可能。对儿童和青少年来讲，激活执行技能，需要付出比成年人更多的有意识的努力，这可能帮助解释了为什么儿童和青少年不太乐意运用他们的工作记忆技能来完成日常生活中的任务。

这个时候，你和孩子的老师便能够发挥作用了。显然，对父母和老师来说，儿童时期是帮助强化孩子学习与发展执行技能的至关重要的机会。

我们并不是想过于简化。人类的大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器官，而大脑成像研究中的一些证据表明，除了前额皮质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区域涉及执行技能的形成与发展。但是，前额叶系统是大脑中最晚发育完全的区域之一，通常要在青少年晚期或成年早期才发育完成，而且也是管理信息和确定我们将怎样行动的最终的、常见的通路。思考一下大脑额叶的关键功能，你不难发现，这些大脑结构对执行技能的形成与发展有多么重要。

1. 大脑额叶指引我们的行为，帮助我们确定应当注意些什么以及应当采取什么行动。示例：一个7岁的孩子看到他弟弟在看电视，他也想坐下来和弟弟一块儿看，但前提是他要先干完手头的家务活。因为他知道，如果停下手头的活，爸爸会不高兴。

2. 大脑额叶将我们的行为联系到一起，以便我们运用过去的经验来指导我们的行为并做出未来的决策。示例：一个10岁的孩子记得，上周她打扫了自己的屋子之后，妈妈让她和朋友一块儿吃了比萨。她决定打扫完自己的房间，寄希望于能够再吃一顿比萨。

3. 大脑额叶帮助我们控制情绪和行为，在我们致力于满足自己的需要和愿望时考虑外部与内部的局限性。通过调节我们的情绪和社会互动，大脑额叶帮助我们在不会导致给自己或他人带来问题的前提下满足自己的需要。示例：一位妈妈告诉6岁的孩子，他可以在视频网站上购买一个视频游戏。但当他们到商店去看时，商店里并没有他想要的游戏。孩子尽管有些生气，但在商店里并没有情绪崩溃，他无奈接受了妈妈说的“打电话给其他商店去找这款视频游戏”的承诺。

4. 大脑额叶观察、评估和调整，使我们能够纠正自己的行为，或者根据反馈来选择新的策略。示例：一个12岁的孩子错过了班级组织的一次野外考察，因为他是班上唯一一个忘记把家长的同意回执拿回学校的同学。下一次，他会记得把回执交给父母签字，并且确保头天晚上把回执放到书包里，以便到学校交给老师。

那么，你的孩子在生物学的因素上到底发育到了什么地步，能不能很好地形成与发展执行技能呢？首先，我们知道，执行技能对独立生活十分关键，而我们认为，这是我们对孩子寄予的基本期望。其次，孩子在出生时，执行技能只是作为潜力而存在，新生儿根本不具备实际的执行技能。最后，大脑额叶需要18年至20年乃至更长时间来发育完全，执行技能也一样。鉴于这些因素，孩子不可能仅仅依靠他们自己的大脑额叶来控制行为。那怎么解决呢？把我们自己的大脑额叶借给他们。虽然我可能不会从这些方面来想，但为人父母的过程，就是为孩子提供执行技能支持与训练的过程。

经验：把你的大脑额叶借给孩子

在孩子一生中最早的阶段，你就相当于孩子的大脑额叶，而孩子本人几乎可以说没有这项功能。你安排和组织好孩子生活的环境，使孩子安全又舒适；你监控孩子的生活情况（睡眠、饮食等）、发起和孩子的互动，并在孩子痛苦的时候解决他的问题。这个时候，作为一名新生儿，你的孩子几乎没有什么行为能力，很大程度上除了哭闹就是睡觉，他就用这两种行为来掌控他的世界，而且，他完完全全“活在当下”。不过，婴儿在五六个月大时开始发展一些使他们最终走向独立的技能。你可能注意到，孩子的意识增强了，尽管这些早期的变化用肉眼不容易观察出来。但对孩子本人来说，这些变化是巨大的。

婴儿五六个月大时形成的一项新技能是工作记忆，其在拥有这项技能之前，可能只对她能够看到、听到、触碰到、品尝到的正在发生的事情做出反应。但是，一旦她能够记住人、事情或物品时，哪怕是短时间记住，她的世界也会变得更大一些，而且，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醒着，她便可以拥有这些。她可能开始做出选择与“决策”。例如，若是妈妈离开一会，没有马上回来，婴儿可能朝着她之前看到妈妈的地方望去，便开始哭起来。这样的话，妈妈可能会回来哄她。如果这种情况发生，那么在某种程度上，婴儿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如果妈妈离开，而我想让她回来，那我一哭，她就会回来。”

随着信息的增加和经验的增长，工作记忆使得孩子能够回忆过去的事情且将其运用到当前的局面中，并预测可能会发生什么。例如，假设你的孩子今年11岁。她可能对自己说：“上周六我帮妈妈洗完衣服，妈妈就和我去游泳了。如果今天我又帮她做些家务，我可以再央求她带我去游泳。”或者，17岁的孩子可能说：“如果我的老板让我明天晚上工作，我得说我不能。上次我在考试之前加班，没有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学习，因此考试考砸了。”

显然，婴儿对妈妈的回忆，与他长到11岁或17岁时的回忆相去甚远。但是，从他能够在脑海中保留妈妈的样子，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控制的开始。为帮助孩子发展与提升工作记忆之类的技能，你可以为他提供某些类型的经验。对婴儿，你可以提供控制性的、“因果关系”的玩具，这样，当婴儿做出某个动作（比如猛击它）的时候，玩具便会做某件事情（例如移动或发出声音）。或者，你可以让某个玩具“消失”，然后让婴儿去寻找。一旦孩子可以行走了，你可以让她设法找回或搜寻一些物品。当孩子掌握了语言时，你可以通过让她记住你向她反复强调和演示的指令与规则来控制她的行为。稍后你再问一些问题，比如“对这项活动，你需要什么”或者“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时，你做了什么”。

很明显，在帮助孩子发展与提升这种技能的早期，你得做大部分的事情，包括给婴儿一些玩具并设计一些她喜欢玩的游戏和活动。一旦孩子能够走路和说话了，他对你的依赖也渐渐减少，你不必离他这么近了。事实上，孩子通过将你的某些行动和语言融入工作记忆之中，便开始将你的某些执行技能内化于心！

这将我们带到第二项重要的技能：反应抑制。在婴儿时期，这项技能的发展与工作记忆技能的发展大致在同一时间。能够对某个人或某一事件给予反应或者不给予反应，是控制行为的关键。我们都知道，当孩子不假思索地行动时，有可能陷入麻烦之中，而孩子的自我控制能力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孩子可能看到某件诱人的物品，却不会立即去触碰它或拿到它。

和工作记忆的技能一样，当婴儿在大约6个月大发展反应抑制这项技能时，我们看不到有任何明显的变化。但在6个月到12个月期间，婴儿抑制反应的能力急剧提升。你可能看到你家9个月大的孩子爬向隔壁房间的妈妈。尽管在一两个月之前，他可能在爬行的途中看到一件最喜欢的玩具，便不再爬向妈妈了，转而玩那件玩具。但现在，他会径直向妈妈爬去，不再理会那件最喜欢的玩具。在同一时期，你也许注意到，你家孩子在不同的局面下能够抑制某种类型的情绪表达而表现出另一些情绪。我们可能全都有过这种经历：我们想吸引9个月大的婴儿的注意，但他根本不予回应，甚至还转过脸去。我们感到被他拒绝了，对不对？即使在这么小的年龄，婴儿也开始了解到，对某个人或某一局面给予响应或者不给予响应，都有着强大的效应。三四岁的孩子通过“讲道理”而不是拍打试图和他抢玩具的玩伴的方式来展示这种技能。稍早前提到的9岁孩子看到皮球滚到街对面去时，先观察一下四周再跑到街对面去捡球，这是在运用同样的反应抑制技能。17岁的男孩在朋友说“让我看看你能做什么”时仍然把车速控制在限速范围内，这也是反应抑制技能的展示。

作为父母，我们全都意识到反应抑制这项技能有多么重要：如果没有它，不但十分危险，还常常导致与权威产生冲突。当你的孩子还是个婴儿时，特别是一旦他能够爬行时，你要给他设定一些界限和限制，使用大门、房门、儿童安全锁，以及简单地把许多危险物品放在他拿不到的地方等，借给他这种大脑额叶的能力，你还会非常密切地看管着他。毫无疑问，你会试着大喊“不”或“烫”等，在少数情况下，你还可能让某种行为自然而然的后果出现，给孩子一个教训，或者，你也许无法阻止这些后果发生。比如，当你的孩子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接触到某些很烫的东西，或者眨眼之间从长椅上或垫子上摔落下来。随着孩子的成长，有些危险消失了（例如，孩子一度爬不上去的台阶，过了几个月后他能够安全地爬上爬下了），但还有更多的机会来发展与提升孩子的执行技能。

除了界限与限制，家长还开始教学生一些替代的行为（如爱抚家里的猫咪而不是扯她的尾巴，在跟同伴玩耍发生冲突时讲道理而不是打人）。和工作记忆一样，也在工作记忆的帮助下，孩子开始模仿家长的行为和说话，并且不知不觉中将家长的言行举止融入自己的言行举止之中。这都取决于你观察些什么，你开始站得远一些看护孩子，拓展为孩子设立的行为边界，更多地使用语言，并且寻求学校之类的其他机构来教给孩子这一技能。由于你明白你的目标是让孩子越来越独立和生活自理，所以，要持续不断地尝试着在自由与看护之间保持平衡。不过，把你的大脑额叶借给孩子，你所做的事情总是有两个组成部分：一是为孩子构筑环境，二是直接看护孩子。孩子通过观察并试图复制你的行为，而且反复地做这件事情，他将开始学会和接纳这些技能。常规事务中合理的一致性以及你确定的期望，对孩子将有所帮助。你还要运用语言来教孩子。久而久之，孩子将用你说的话来调节他自己的行为，实际上这也是他生来第一次对自己大声说这些话。过了几年时间，当孩子有了经验后，这些话将变成孩子内心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我们的意思并不是让家长无限期地充当孩子的大脑额叶。随着孩子产生内心的声音，将这些技能内化于心，我们的作用自然而然也就减小了。

那么，为什么你的孩子缺乏某些执行技能

一种明显的可能性是被诊断患有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ttention-deficit/hyperactivity disorder，ADHD）。典型的“混乱的小孩”就是患有这种障碍的孩子，如果你的孩子确诊患有这种障碍，你可能已经知道孩子的哪些执行技能受到了最大损害。研究人员正在逐渐达成一种共识：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基本是一种执行技能障碍。例如，罗素·巴克利（Russell Barkley）将这种障碍视为自我调节能力减弱。虽说可能受这种障碍影响的执行技能有很多种，但反应抑制是受其影响的关键技能，而且，这种障碍还会影响其他执行技能的发展与提升。另一些研究人员强调了不同的方面，但也一致认为，如果孩子患有注意缺陷/多动障碍，某些执行技能将受到损害。受损害的技能主要是反应抑制、保持专注、工作记忆、时间管理、着手做事和咬定目标不放松。其他技能也可能受其影响，但当孩子成长为青少年，若他患有这种障碍，家长和老师很可能会发现他在这一系列的执行技能中存在明显不足。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孩子在这一系列的执行技能中存在明显不足，他很可能患有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刚刚获得的一些大脑研究成果也与上述成果一致，认为患有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的儿童的大脑额叶系统，可能在生理上和化学构成上都与其他孩子有区别。在这些儿童中，有些儿童的差别意味着“发育迟滞”，孩子（以及大脑）成熟要花更长的时间，哪怕只是比同伴晚了两三年。不过，对其他一些患有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的孩子来说，这种发育成熟不会出现，其执行技能的不足会在成年期之前一直存在。

重要的是了解，即使没有被诊断为注意缺陷/多动障碍或者不具备其他任何“临床”诊断的条件，孩子在这些以及其他执行技能的发展方面也各不相同。正如对几乎所有技能，孩子（和成年人）都有一些优势与不足。一定有一些孩子觉得时间似乎无关紧要。另外，我们中有谁不认识几个做事心不在焉的人，他们总是把自己的东西丢三落四呢？类似这样的优势与不足的分布模式，可能是十分正常的发展差异。但那并不意味着，当有的不足影响到孩子在学校、在家里、在社会上、在体育方面的表现时，或者已经影响孩子在你希望他能够取得成功的领域中的表现时，你也绝不能采取任何措施，只能坐视不管，任由自家孩子和别人的孩子产生差距。执行技能对我们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取得成功越来越关键，因此，如果你的孩子像本章开头描述的凯蒂那样，或者在其他方面似乎混乱，那么你值得花一些时间来提升一下孩子的执行技能，而且这到头来会节约你的时间，不让孩子的执行技能下滑加剧。

孩子可能在许多方面混乱。那些患有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的孩子，以及在整理、工作记忆、时间管理等方面存在不足的孩子，明显“无法集中精力”。他们似乎在时间或空间中迷失，或者找不到一些东西，因此工作效率不高。不过，有些孩子在情绪上一片凌乱，他们的感觉分裂，使得情绪偏离正轨，妨碍他们高效地克服障碍或解决问题。也许他们会对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做出突如其来且冲动的反应，以至于使自己无法待在完成任务的正轨上。这些孩子同样也混乱，他们需要别人的帮助，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正轨之内，以便顺利完成任务。

在下一章，你将能够评估你的孩子执行技能的优势与不足。这是弥补孩子不足并增强其优势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