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行当兴衰
秋后的第一场雨跟夏天的雨一样,来的急,走的也快,老天泼下来的水也多。几个小时下来,沟呀塘的都下得满满的,地里也一下子被浇透了,天地间被浇凉了。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凉下来的日子就是好,爽快啊!连喘口气都那么的舒畅。天空也一下子高了,万里无云,偶尔有一两片,也跟羽毛似的,挂在远方,静静的不动。这就告知你,高空中是没有一丝丝风的。庄稼人还是老调子,昨天干什么今天继续。东方丹阳他们沿着昨天路线继续向前铲。
“上官广,”东方丹阳忍不住还是问了。“昨晚的事,我就是想不开。我要推醒睡在桥上的人,你却不让。下雨时又听见那里大喊‘救命。’这是怎么回事?”
“噢,你还想着这件事呀!”上官广笑起来了。“那个殴阳福睡死觉。每天都是那样,把小凉床放在小桥上睡。昨晚,我用绳子把他手和脚都绑在小床上。惊天动地、雷暴霍闪的,都没能吵醒他。后来被雨淋醒了,可四肢被绑住,动弹不得,光着急不出汗,就拚命大喊‘救命。’”
“后来呢?”上官勇问。
“后来雨下大了,我也心下不忍,平时看他可厌,听他叫的凄惨又念他可怜。我这人心软,没办法,只好披个雨具跑去把他放了,故意说:‘谁呀?怎么啦?哎呀!这是哪个弄的?’他还很感激我呢!”
“恶人是你做,好人还是你做。”东方丹亮铲一块草皮加在树叶上,笑着说:“你是快刀划豆腐,两面光。人也做,鬼也做。”
“你这大便解的,带着彩头呢!”东方丹阳把一车树叶倒进框子里,又问:“你早就走掉的,后来怎么到我们后面的呢?你去哪了?”
东方丹亮盯着上官广说:“不是绑殴阳福那么简单吧?”
上官勇坚决地说:“肯定还有道道!老实交待。到底去做什么了?”
“要真有此事,就不要瞒我们了。我们都是好兄弟,让我们心中有数。”东方丹阳认真地说:“千万不能玩火自焚呦!”
“对啊,让我们思想上有准备,说不定到时候也能给你打个掩护什么的。”东方丹亮说。
上官广沉思半晌,才对他们实话实说。他跟殴阳福的老婆谢丽娜确实是好上了。近来他们在一起时,总要防着殴阳福,他睡小桥上或迟或早地就能跑回来,让他们的心里总是不踏实。昨晚趁他熟睡时,把他绑起来,这样满以为就不受干扰了。没想到打响雷把他们惊开,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东方丹阳望望上官广,“你呀,赶紧请人给你说个媳妇,早点成家。不然能出纰漏呢!”
上官广红着脸说:“这才那儿到那儿呦!不着急。能出什么纰漏?没事!”
“呦呦,还脸红呢!都骚不拉机的了,不找个女人能行吗?嘴上说不急,其实心里早就猴急猴急的。望你这样子,能安份得了?人家上官勇才是老老实实的人,过两天正正规规去相亲。你要跟人家学点。”东方丹亮转向上官勇,“到时喜烟喜糖别忘了我们!”
“哪能忘了你们呢!”上官勇带有点害羞的样子说:“如果成了,还请你们喝酒呢!”
“好啊,这才像兄弟!喜酒,喜酒,我准喝你个歪歪扭扭。”东方丹亮兴奋地向上官勇竖起大拇指,“兄弟,够意思!”
“看你们的高兴劲,好像得了一缸金子,准是什么大喜事吧!”上官莲已割了一蒌草放在他们铲过光皮路道上,用镰刀往四周扒拉着,边扒拉边笑嘻嘻地对他们说。
“是上官勇过两天去相亲。”东方丹阳走过她的身旁对她说。他们现在是一回生二回熟,都是年青人嘛,说得来,谈得拢,只要走到一起,很快就融洽了,混熟了,不拘束,放得开。
“那是好事啊!我可提前向上官勇表示祝贺了。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也祝你全家幸福!”上官莲做作祝福的手势。“眼可要撑定了,看准了,这可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她仍不忘作出善意的提醒。
上官勇忙还礼:“谢谢!不过,你的祝福是不是早了点,‘八’字还没一撇呢!”
“不早。人眼有半仙。尤其是媒人的眼更是歹毒。经她的眼一过虑,就八、九不离十了。既说,就差不远。她们都是把男女看过后,认为差不多才往一起凑合的。”上官广如是说。
“对,现在是这样。同过去不一样,过去只要门户相对,全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还有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呢!”东方丹阳带有感叹地说:“还是不准包办婚姻,实行婚姻自由好啊!”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就该自己做主。包办真正坑死人,害死人呢!”上官梅不知啥时候来的,她也把草放在路上往开拔拉着。“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挑就走,就是把女人不当人。男的比女的好点,总归没有舒心乐意的。全凭上人一句话,叫吹就吹,叫成亲就成亲。双方都没照过面,不知横鼻竖眼的,打破头都不认识,不管丑俊,只要是女人就得受着,烂膏药沾上你了,推不掉摔不掉。现在呢!又凭媒婆一张巧嘴,任她嘴皮子上下翻动,逮住男方拚命说女方好,逮住女方拚命说男方好,说好了,圆成了,吃着拿着还带着。出了事儿,跟她就无关了。她反倒过来向你吼:‘包你亲成,包你养儿子吗?’全是骗人的把戏。”
大家都用惊愕的目光望着上官梅,不得不在心里产生一股敬佩之情。她的言谈举止体现出她的成熟和老道。
上官莲对上官梅的到来,显得心存不满。原本没什么,只是把她同东方丹阳扯在一起,味道就变得浓郁,刺鼻,恶心。现在,她很是反感、生气,心中有股无名火正熊熊燃烧。这个丫头片子,怎么像跟屁虫似的又跟到这里!想到自己来是为了东方丹阳,从而推断出她的尾随一定也是为了东方丹阳。昨天看她就不对劲,往开想她是误打误撞。今天又来,不就是秃头上面拿虱子明摆着吗?纯是别有用心。她肯定是冲着东方丹阳来的。这个死丫头,人小心不小,心计大呢!真正的不是个凡主儿,谁娶她,也要有本事才能降得住她,不然也死在她屁眼沟夹三夹,有他好受的。话说回来,这丫头还真是个美人儿呢,要什么有什么,无论是身材还是脸蛋,都是上乘之作。一双明亮的美眸,似乎总是含着两汪秋水,能把人的魂给勾走,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越美威胁越大,也就越危险。明年她也毕业了,这对上官莲来说,确实是个极危险的信号。明知如此,她也没办法,气归气又不好发作,也不能发作。人家同东方丹阳莫说没什么,就有什么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既不是他媳妇,又不是未婚妻,什么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去干涉人家!名不正言不顺。话是这个话,理是这个理,反正看到上官梅心里就不好受,酸溜溜的。“包办不好。可媒人还是好的,肯定还是要的,当中无人事不成嘛!”
上官梅把草放好后,背上空蒌子。“已经自由了,谈好了,情投意合的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一切都说好了,还要媒人干嘛?不是多此一举吗?丹阳哥,你说是吧!”
这分明是在挑战。上官莲心里更气,气的牙根直痒痒,尤其听到她娇滴滴地叫“丹阳哥”时,更让上官莲气不打一处来,你看她喊的那味道,叫人听的骨酥酥的,肉麻麻的。可她只能忍,不能发作,更不能吵架,不能让丹阳视她如泼妇,她要以淑女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看向东方丹阳,见他抿着嘴,露出甜甜的笑。没等他回答上官梅,她已抢先说:“事情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人的生活环境,风俗习惯,不是以那一个人的意志去转移、去改变的。很多成型的东西,不是规矩也是规矩,就得要你去遵守、去执行。”
“时代在改变,习俗也得要改变,旧的规矩也得去打破。胶柱鼓瑟,默守成规,这不是年青一代的所为。哪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就该除旧布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上官梅见他们几个男的,好像处在世外桃源似的,故装嗔怒地说:“我看你们几个也太缺少阳刚之气了,就准备在别人划好的圈子里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地活着?丹阳哥,你可不能把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交出去,让人摆布,让人主宰。我们要自由,我们要自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你敢不敢?”
东方丹阳几个人都睁大眼望向上官梅,被她的话所感染。心里在滴咕,这是小丫头说出来的话吗?还真的铮铮有力,落地有声,很有鼓动性,很是振奋人心。“我敢!保证恪守不渝。社会原本就是要推陈出新的嘛?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我是不会抱残守缺的。”东方丹阳果敢地接受她的倡议。
“好!人就要敢爱敢恨。自由恋爱,自由结婚。丹阳哥,努力!”上官梅握紧拳头,挥动一下,愉快地割草去了。
望着上官梅的离去,他们都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半晌,东方丹亮回过神来,“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吗?她还是个孩子,怎就这么老道,一点不拗口,也不羞口。”
“厉害!厉害!真的厉害!”上官广还在念叨着:“怪不得现在大白天都下雪,原来是大姑娘不怕羞了。”
“雪还都是晚上下的吗?”上官勇好奇地问。
上官广说:“听老人们讲,过去姑娘都害羞,雪也同姑娘一样,白天下怕被人看到,不好意思。所以都到晚上下,要不,年纪大的人看着白天的雪在飞飞扬扬的下,他们还在断言:‘下不下来,要到晚上才能下呢!’”
上官莲才不以为然呢!“哪有姑娘不害羞的。你在这周围还能找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麻麻岔岔,一点不害臊的。一个姑娘家家的,到哪里总要有个文静端庄淑雅的样子。哪像她,那劲头比女人还人来疯呢!”上官莲狠狠地望向上官梅一眼,“疯疯傻傻的”。
东方丹阳对上官梅的看法很是赞赏。他认为她说的完全正确,就是他的心里话。人不在年龄大小,能明白事理就好。就这婚姻,就是个大事嘛,为什么不慎重?这可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大事,还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大事,不是二斤箩卜三斤菜,那么轻描淡写的,敷衍了事,以后的日子要靠自己一天天去过,以后的路要靠夫妻二人相互搀扶着去走,夫唱妇随,相濡以沫,才能幸福快乐。
他在这里满心地想着如何响应上官梅的倡议。可她的妈妈郑素娟一刻也没闲着。她正拿着刚扯的一块布,向大队会计西门泽家走去。西门泽的老婆龚巧英是个裁缝,在家里给人家做衣服。大队把剃头、做衣服及合作医疗等这些便民服务的项目,都集中统一管理。按每家的人口给你发票,用多用少,年底凭票用你家的工分相抵。用的多,工分抵掉的就多。
郑素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家里的老老小小的衣服都是她亲手缝制。在往常她是绝不会把衣服拿去让裁缝做的,花瞎眼钱,徒增一笔开销。现在不同了,儿子大了,出门总要穿得体面些,漂亮些,怎么也不能让人看出个邋邋遢遢的样子。自己手工做出的衣服,再精心,再认真,那针脚怎么也赶不上缝纫机走出来的均匀,顺眼,好看,老远一看,终究还是个“老土。”儿子现在已成人,不能让他像队里的那俩个人,穿着不讲究,一个青年人,应该打扮得亮亮光光的,可他们整天跟灰老鼠似的,姑娘看到都要恶心、呕吐,自己总不当回事。人不大,整天的叨着个小烟袋,十几岁个鬼豆子就开始叨,家人也不问不管,三凑五凑,现在倒好,三十多了,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没有。再想找,晚了,回过头来没地耕了。
她可不能这样。这已立过秋了,天说凉就凉了,马上该换装了,她要给儿子穿得漂亮些,闪亮些,“人是衣裳马是鞍”。现在书也不念了,也该找媳妇了,老大开好头,后面不用愁。正好龚巧英又是个不挂名的媒婆,今天送上工分给她嫌,请她做衣服就是敲门砖,她也高兴,在她高兴之余,顺便再请她给儿子介绍个媳妇,两场芝麻一场打,最划算了。
媒婆在乡下还是很吃香的。尽管旧社会的职业媒婆在解放后已被根除,那是因为她们不劳动,全靠一张嘴,花言巧语乱点鸳鸯谱,想方设法,生拉硬拽给配成了,她就是功臣,连吃带拿,抹了男方家的油,再到女方家去擦嘴。在民间就有“媒人十八抹”的说法。从而说明媒婆也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种职业。难怪还有老媒婆把儿媳妇带出来操练,做她的接班人,祖传的更让人信服。
现在职业媒婆没有了,并不等于媒婆都没有了。相反,在一定程度上还多了起来。过去就是有名响的那么几个,而今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人人都可以做。农闲下来后,许多到了岁数的人,尤其是女人们私下里都有做媒人的愿望,都想成仙。庄稼人说:“说成七对就成仙。”这就让她们产生了一种隐秘而又怪异的激情。所有的勤劳和解数都集中在嘴上,张家长,李家短的也就多了起来。在“配”对上,脑子就灵光起来,眼珠就灵活起来。她们看了小伙子几眼,心里活跃了;瞅瞅大姑娘,心里跳动了,脑中一个闪光,觉得他们合适,能行!于是乎,她们用上了灶老爷那一套,上天说好话,下地保平安。媒人的嘴,就像抹了油,不管男方还是女方,见好说好,说得天花乱坠,说得人心动,说得人心喜,圆的说成方的,方的说成圆的。说成了最好,不成也没关系,那条线依然还在,不管是男是女,留着备用,在往别处说。成功了,就皆大欢喜,那就是她的功劳,她的本事,喝杯喜酒还在其次,关健是有了成功的范例,增加其知名度,自然就有了信誉,有了基础,为以后的说媒生涯开辟了先河,也开了个好头。
庄稼人整天从事田间劳动,封建意识又未能彻底根除,能出去走动的时间太少,这就为说媒的人创造了条件。所以,一旦歇下来,帮年青的男女们说说亲,牵牵线,搭搭桥,会受到庄稼人的欢迎,赢得一片赞誉的。吃着喝着拿着,有什么活,招呼一声,立马就有人帮忙。如此这般好,何乐不为.呢?这种两头不落谱的媒,媒人还是要花大精力,大气力的,唾味星也搭上不少,好话要说上一大堆,也真够难为她们的。
让她们省事又省力的是现成媒。那是男的和女的眉来眼去一段时间后,私下里做出了谁也说不准是“好”还是“坏”的事情来。等到女的肚里有货了,就惊慌失措了,除了相互抱怨外也就手足无措。这才知道当中无人事不成,这才想到去请媒人为他们撮合。这个媒人最好当,吃现成饭,喝现成酒,还又最吃香。除了好吃好喝招待外,还要好言好语地巴结。你要却起她的毛,你不仁,她就能不义,成之萧何,败之萧何,她嘴巴一掉,噼咧叭啦一通机关枪似的,把你的事全都抖出来,让你的头钻到裤裆里去,永远抬不起来。
龚巧英更是这行里出类拔萃的人,能说会道,整天“叽叽呱呱”的说不了笑不了,声带不变哑,声音不变色,人还未到,老远就听到她的说笑。人们给她起了个绰号:“小百灵。”
“小百灵”已说成好多对了,差不多该成仙了。这些全凭她三寸不烂之舌,再加她整天不用下地干活,时间充足,到她这里来做衣服的又大多数是‘要标’的年青人,这就为她创造独特优越的先天条件。手在那里帮人量身长,嘴在那里问短问长,身长量好了,情况也知晓了,等她把身上的尺寸同布料用度在头脑里走一下,她心里有数了,可这个人的情况她也心里有数了。在以后配对上,她也有数了,人对人,鬼对鬼,王八对上四条腿。所以她这个媒人的成功率是相当的高。郑素娟找她,是聪慧的,正确的,她找对了人。
郑素娟腋下挟块布,走过了两个庄子,来到了“小百灵”龚巧英的家门口,老远就听见缝纫机的呼噜声,说明“小百灵”在家。到了院里,郑素娟向屋里喊道:“她婶在家吗?”
“小百灵”是个火爆人,听到喊声就回音:“哎,在家呢!谁呀,快进来坐!”声到人也到了,“哎哟,这不是他婶吗?稀客呀!快进屋里坐!”她火朴朴地把郑素娟让在凳子上坐下来,自己又坐到缝纫机后面去。
“他婶呀,我今天来想请你帮忙的。”郑素娟坐下后,朝四周看了看,开门见山地说。
“看你说的,只要我龚巧英能办到的,一准给你办。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本村本邻的,谁用不着谁啊!”“小百灵”这张嘴就是灵活,话到她嘴里就赖听,真正死人都能被她说活了。
郑素娟把小百灵家观察了遍。“他婶呀,你可真是个能干人啊!人一份手一份,你看这屋里被你收拾的亮堂堂的,眉清目秀的。我可得跟你学啊!我们的家里邋遢死了,不能提,会被人笑掉大牙的。以前可以不讲说,现在可不行了,孩子大了,哪里说个媳妇,来人插不下脚去,还不被人骂死我呀!”
小百灵看郑素娟拿块布,以为她是来做衣服的,可从她的话音中听得出,她不单单是来做衣服,肯定还有其它的事情来求着她,不然,这么无故地奉承自己干嘛!“看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死了。我也就这么随意拾掇拾掇,也没得个讲说,自己看顺眼就行。他跑这么个干部,来家里的人多,不收拾好点,人的嘴两块皮,上下一动就传出去了,那还不让这方圆多少里人都知道我是个赖女人吗!”
“话是这个话,理也是这么个理,不管怎么说,还是你会拾掇。今天呢,我想请你给我家丹阳做件衣裳。”郑素娟拿出刚扯的布,“孩子大了,总要让他穿得体面些。”
“这话说得对。当省要省,当花则花,钱要用在刀口上。”小百灵接过布理开,“料子不丑,涤卡的呢!哎,他人呢?”
“他没来。”
不百灵“格格”地笑起来:“他婶啊,你傻还是我傻呀!你儿子不来量个尺寸,这衣服我怎么做啊?”
郑素娟也笑了起来,“你看我这人糊涂的。那这样吧!布先放这儿,我叫丹阳抽空过来一下,让你量一下尺寸。还有她婶呀,我来呢,还想求你个事儿?”
小百灵心里有数了,也高兴了。她为自己能猜中别人的心思而沾沾自喜。“他婶,不要客气嘛!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得到!”
“他婶呀,是这样。明儿个丹阳来呢,请你看看,多关关心,哪里有相巧的,帮我们家介绍个媳妇。我们请你喝喜酒。”
小百灵笑着说:“看你急的。你家丹阳才多大的人呀?这不刚从学校毕业吗?你想抱孙子也太心急了吧!你儿子还小呢?太早了!”
“不早,不早,”郑素娟把凳子往小百灵跟挪挪说:“她婶呀,我跟你说,事情一定要早着手,千万不能屎顶屁门了,才去挖茅坑,那就晚了。像我们队的那两个小光棍,现在到处请人说媳妇,哪有?烂泥捏噢!十年前我就对他家大人说:孩子大了,整天捧着个烟袋不好,难看。要抽就抽洋烟,就那‘经济’的,八分钱一包,夹在手上也洒脱、帅气。再请人帮忙关心,介绍个媳妇。他家人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说抽上瘾了,戒不掉了,抽洋烟不划算,再说孩子还小,说早了伴钱头子,多花钱,搞不好搭上钱还不落好呢!你说说,这些人家,把钱看得多重!就是戒不掉,也要叫他注意点形象哟,总不能让他整天跟老头子似的,巴嗒巴嗒着个小烟袋,咳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用手胡乱摸一把,还没摸清呢,烟袋又塞嘴里去了,都恶心死了。哪个姑娘睁眼漏,还会跟他?这下好了,什么都晚了。其实小伙子人不丑,也勤快,好端端的一个人给耽搁了,让小烟袋把个媳妇磕掉了。”
“他婶啦,被你说着了。”小百灵也接茬说:“我们队也有一个呀,人也不丑。原先他人小,队里就让他放放猪,看看青。嘿!一年小,二年小,三年还小吗!该把他排上劳动力了,上了劳动力,就不自由了,就得干重活,挖河工。他怕了,就装病。咳!装装还装上瘾了。你看,这个人有病了,队里就得照顾,还让他继续放猪、看青,哪知他是装的。这个人倒有多精,他苦的工分虽不是最高的,得不到满分,可他是常年工分,细水长流,天天有工分,日聚月累,到年底,队里最坚强的劳动力还没有他的工分多,真正地‘小尖窜’、小聪明、小滑头。开始装个一年、半载的,娶媳妇还是不成问题的。可他既赖又好讨巧,有了装病这等好借口他岂能轻易松手!官不踩病人。他索性长期装下去,还就真的成了老病鬼,哪还有姑娘愿意跟‘涝命鬼’过活。现在倒好,一个常年病灾的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看看,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吗?‘巧当,巧当,巧里必有当’。”郑素娟用手在腿上连连拍打着。
“可不是吗?”小百灵把身子坐坐正,继续说:“人哪,其实也就那么几年属黄金季节。错过了,也就不好找了,不管男女。”
“所以我提前请你给我们家丹阳多上上心。你说,这些事我不出头,指望我家那个‘闷葫芦’,哪才叫吃屎都是冷的呢!”
“这个好说,哪知道你们家这么急。既然急,我就给你多上点心呗。你家的‘闷葫芦’上天还在我家帮忙,只字未提。我看都急你一个人心里去了。”
“指望他呢!哪早过了‘四月八’了,还煮什么腊八粥呦!整天的磙子都压不出个屁来,他能跟谁说去?“郑素娟很生气地说:“纯个哑巴。”
“哪他晚上也不跟你讲话?”小百灵神密地说。
“你要死了,说说就说草棵去了。”郑素娟嗔骂后说:“说也是干巴巴的,他能说出什么。”
小百灵说:“嗨呦,你就知足吧!这样的老实人多让人放心,对你一心一意的,没有一点弯弯绕子。”
“大会计不也是很好吗?这些年,我们大队干部出了多少风流韵事,大会计从未沾上边。”
“我跟你说,这个男人嘛,没一个是好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个个呀,都巴不得把世上的女人都拥有,还不知能不能知足呢?他们呀,只会嫌少不会嫌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女的就是不勾引,男的还骚不拉机呢!还用得着去挑逗挑逗,一挑逗事情不就来了吗?单凭你个女人看着、防着,有屁用!你就把他扣裤腰带上也没用,得用法子。”小百灵显得很神密。
“这么说你肯定有套法子了,也肯定管用。”郑素娟好奇地问。
“那当然!”小百灵龚巧英自呜得意起来。“叫他‘交公粮’。”
“交公粮?”郑素娟睁大了眼,困惑起来。
“对!”“小百灵”神秘兮兮把手放在嘴上,套在郑素娟的耳朵上,叽叽咕咕说上一气,直说得郑素娟目瞪口呆,也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挖着男人的老根呢!如今四十多岁的西门泽,掌管着一个大队的经济命脉,这么些年来,能在女人丛中进进出出而未惹事非,实属不易。人们都说他有定力,有教养。那曾想,真正的原因还在这里。由此可见,这个小百灵非是等闲之辈。别看她整天的叽叽喳喳,可有心孔和主见了,比那些做表面文章的干部家属们强多了。她是用不为人知又聪明绝顶的方法,做好“贤内助”,也真正做到了“贤内助”。她不由伸出大拇指,“他婶啊,你真正是百里挑一的这个。头脑聪明灵话,嘴巴又能说会道,人又体面漂亮,大会计得你这个‘贤内助’,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睡着都笑醒了。”
“哪个死鬼,他可不这么想,他还骂我‘臭八婆,’恨我是‘母夜叉’。我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我也不理会他。气也好,骂也罢,反正我是他老婆,该我的当仁不让,我不能让别人从我碗里舀一勺汤去。这件事一定要开头把好关,不然,馋猫吃馋了嘴,就没得个断头。到时,他犯事了,别人还会嚼舌头说我没本事呢!”
“对对对,他婶你做得对!”郑素娟打心眼里佩服,一个劲附和着。“他婶呀,你可是这周围有名的大能人啊。看人呢一看一个准,办事是一办一个成。所以,我家丹阳的事就拜托你了,请你多操心了。有相巧适合的,帮介绍介绍。”郑素娟把话又扯到儿子上来。
小百灵又笑了起来,“他婶啊,你看你,真的屎顶到屁门了,这么急上加点。你儿子要是一年两载没着落,你还急疯了呢?”她嗔怒地看了一眼郑素娟:“你儿子我早见过了,多好的小伙子!标致、英俊、萧洒,莫说我们这个大队,就是我们公社也难找出第二个。其实不用我说,恐怕早有姑娘盯上了。你不用愁,包在我身上了。”
郑素娟乐得合不拢嘴,自顾自地笑。人在夸她儿子,就是在夸她自己,满嘴的蜜糖化开来,甜到心窝里。她不停地笑抿着嘴,嗓儿也小了,谦虚地说:“一般吧!就这个样子,一般吧!”她站起身要走了。“他婶子,我厚脸皮了,这事就赖在你身上了。”
“行,行,包在我身上。你回去就把脚趾头抹开来睡吧!放你二十四个宽心。”
郑素娟私下里替东方丹阳忙活,东方丹阳却毫不知情,全然不知。他还从未想过这件事,眼下他知道有人去补习了,准备来年再考。这种想法他也有过,只是一闪而过,个中的原委只有他自己清楚。一个是他感到自己的学业离得太多了,一时半会也是难以补上去的。二是国家招收的人数有限,参考人数太多,连结了婚有了孩子的“老三届”学生都可报名参考。僧多粥少。近二百人中才能有一个考中。三是家庭的状况已不能让自己再折腾了。人,可要面对现实,应是个现实主义者。综合国家、家庭和个人,在这三者的问题上,他采取了放弃的做法。他知道,在这三者中,最关健的还是自身条件起了决定因素。对自身条件,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清楚么?
他,东方丹阳原本学习成绩在班级上是数一数二的。如果就那样保持下来,应届高考也不会名落孙山。如果就那样保持下来,即使没考上,再补一下也会金榜提名的。关健是他在中途没能很好的保持,而是思想上有了想法,有了杂念。就是这个杂念毁了他的学业,毁了他的前途,也毁了他的一生。明知不可为他偏要为之。乌鸦怎可配凤凰,七仙女嫁牛郎只是人们的一种幻想,哪能有这等好事?就在他认真学习的时候,一个漂亮女孩的面宠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来回的晃悠。时而模糊,时而清淅,挥之不去。她是公社副主任的女儿秦岚岚,同东方丹阳坐一排位子,只是中间隔条河。农村学校,比较保守,学生的位置都是一排一排的,中间留有走道,跟天上的银河似的,把男女隔开。男同学坐在一起,女同学坐在一边。平时男女同学是不讲话的。这也没有人要求,也没有人规定,但大家都能自觉遵守,以河为界,互不侵扰对方的领地。开始,东方丹阳会不经意地把目光漂过河去,投向对岸。可当他的目光与秦岚岚漂过来的目光相碰时,起初是迅急闪开,各自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用牙轻轻地咬住下唇。时隔一会儿,忍不住又会再次重演,一次比一次的时间长,重演的频率也不断提高。四目相对再也不是稍纵即逝,而是定格在那里,碰撞出火花。“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们从目光中看到了各自的内心世界,在想什么?探求什么?再后来,投过去的目光就久久地收不回来了,养眼了,迷人了,舒畅了......而老师的讲课声,他们听的也就断断续续,支零破碎。书上的东西半生不熟了......
他们这么幸福快乐地对视着,不敢有太大的举动,也不能有太大的举动。因为高中阶段学生不准谈恋爱,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将会受到处分,轻的点名、记过、警告,严重的开除学籍。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纪,校有校风;这个谁都知道。每个学生在校风校纪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贫弱无力。东方丹阳和秦岚岚亦是如此,他们只能把内心的情愫按捺住,不能让它流露出来,做起地下工作。他们知道,他们已经走进了对方的心中。
东方丹阳可是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是,秦岚岚是公社副主任的女儿,母亲在供销社工作,一家都是城市户口。自己可是农村户口,以后也就是个老农民。这就是他们之间永远不能跨越的鸿沟,他与她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因此,他没有勇气向前跨越,一直局限于眼睛在看,心灵在感受。这是他的警戒线,从不超越。糊涂的是,他一直不能醒悟,看清谁对谁,已致使自己陷于进退维谷的两难之中。
俗话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东方丹阳就这么沉浸在虚幻缥缈之中。白天眼睛望着秦岚岚,头脑中遐想着他们的未来。夜晚,他想着秦岚岚迷人的笑容。多甜,多醉人!曾有几次,因想得太深入,太投入,竞在深夜的梦境中,对着秦岚岚把体内的一腔激情毫无保留地倾注出去,害得平白无故的多洗几次内衣。不管是白日梦,还是夜晚梦,总归都是梦。是梦就有醒的时候,梦想成真的毕竟太少了,镜花水月的梦倒是太多了。转眼毕业了,东方丹阳的梦也醒了,面前的路已让他和秦岚岚站在了岔道口,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延伸。
临近毕业,虽说只有几天,男女生的界限却一下子打破了,一个个异常地兴奋。他们在黑板上写留言,相互间签名留念,快乐充满了校园。这时的东方丹阳和秦岚岚站在一起,也就显不出什么异常。“我们该说点什么吧?”秦岚岚打破了僵局。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东方丹阳望着秦岚岚,“要说,我祝你在以后的工作中,不断取得好成绩!”
秦岚岚好像不认识他似的,盯着他说:“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话说?”
东方丹阳被盯得有点局促,“没有了。还说什么呢?”他摸摸自己的头,“没有了。”秦岚岚咬了咬嘴唇,低下头用脚拔了一下路旁的草,又抬起头来,向他羞涩地一笑,“你心里肯定有话要对我说。”
东方丹阳很是不安地说:“真的没有了。”
“真的没有啦?”秦岚岚眼里有点润湿了。“那你也不问问我有什么话说?”
东方丹阳似乎有点醒悟,他望向秦岚岚,“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恨你!”秦岚岚说完,拔腿就走。留下东方丹阳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傻乎乎在后面喊:“哎,哎,你......”
东方丹阳和秦岚岚就这样不欢而散,实在是太遗憾了。其实秦岚岚的心思东方丹阳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她要他再说的是什么话。近来,他一直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真想向她表露心迹,说出心中的真心话。可那现实吗?自己是什么身份,人家又是什么身份?她能丢掉丰厚的养尊处优的生活,跟随自己去过那艰辛困苦的农村生活?就是她同意,她家里人也决不同意,就他东方丹阳也不会同意,他也不能那样做,那不太自私了吗?爱一个人,就是要她幸福,快乐,那才是爱。她,秦岚岚,有着高贵的户口,就会有份理想的工作,以后就会有美好的生活。这些是你东方丹阳所给不了的。所以,东方丹阳确定,心要硬,让她断了这份念想,长痛不如短痛。他就要装傻,装冷血,装无情。让她恨,恨的刻骨铭心,恨的咬牙切齿,才能忘掉自己,找到更好的归宿。“你恨吧!”东方丹阳仍站在那里喃喃地说:“我们的相知相识,原本就是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