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寻梦

大江在安徽芜湖这个地方转了一个弯，改为南北方向，向东北流去。江之东称为江东，江之西称江西。江东之人望长江在西，称西江。而此段的长江原为楚国之地，故又称为楚江。李白乘舟沿着大江向金陵的方向前进，他站在船头上向前遥望。忽见江面两岸出现了两个山头，随着船行，越来越高的山峰耸峙，夹江而立，形如天门。原来是著名的天门山到了。他喜不自禁，口吟一绝：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

孤帆一片日边来。

（《望天门山》）

此诗描写了李白在江中船上望天门山的情景。天门山地处今马鞍山当涂县西南长江两岸。江北之山是梁山，江东之山是博望山。在诗中，李白觉得此二山原本相连，为大江之水所冲断，故形成二山，相对如门。“开”之一字，写出了江水的力量，也写出了此段江水的流向，是由东向而改为北向的特殊地理特征。“两岸青山相对出”一句，则写出了船行中所见，天门山东西两岸的两座山峰，随着船行渐近，山峰好像是渐渐从江岸上长出来一样的动态感觉。这种以船与山越来越近而山越来越高的动态写法，前所未有，确实是十分新奇的。尾句的“孤帆一片日边来”，多有歧义。“孤帆”二字，有人说是李白写眼前所见，有一只挂帆而行的孤舟在前面航行。笔者则认为，这是李白自指他所乘的孤舟，以显示李白的特立独行，以孤舟来衬托大江的宽阔及天门山高大的壮丽风光。关于“日边来”三字，有人认为这是用典故。将日比君，日边是喻帝都，说李白这次是从长安的西方过来的。这个解释有些过度了，其实李白指的是当时所见。时正中午，日在南面，正是他的船从西南向东北而行，与“至此回”的方向是一致的。

李白并没有在当涂停留，而是顺流而去，直下金陵。

金陵是一个繁华而热闹的城市，原是三国时吴国之都城。自南朝以来，一直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故都，也是唐代东南重镇。城东有钟山，西有石头城，北临长江天堑，秦淮河抱城而过，有虎踞龙盘之势。这里工商繁荣，富甲江南。尤其是秦淮河一带，更是迷魂销金之窟。从六朝乐府的民歌里，从来往江上客商的口中，李白早就了解、向往这个地方了。因此，李白和丹砂从江上下船登岸，便直奔秦淮河。

在盛唐之时，秦淮河是纸醉金迷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到处是秦楼楚馆、歌台酒肆，河中的画舫一个接着一个。李白和丹砂在秦淮河边的一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便带着丹砂雇了一条游船，在秦淮河上慢慢摇过。两岸酒馆、歌榭中的调笑声、音调婉转的吴地小曲不断传来。倚门卖笑的红袖女，不断地向船上的客人招手、抛媚眼。李白既喜欢这里的热闹繁华，又讨厌这里的浮靡和轻薄。游过秦淮河之后，二人上岸，进了一家歌楼。见台上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唱金陵的小曲。只听她唱道：

春倾桑蚕尽，夏开蚕务毕。

昼夜理机丝，知欲早成匹。

李白仔细一听，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是他在江陵时听过，当初不就是听她唱的这首歌吗！李白向邻座的一个顾客打听，此歌女名叫金陵子，近来在金陵城颇受欢迎，最善于唱吴声曲的民歌。金陵子有十六七岁，长相清秀，明眸皓齿，音声婉转多情，唱起吴地民歌来很有吴语的风情和感染力。她连唱了几曲，博得听众的热烈掌声和叫好。其中李白的掌声最为热烈。金陵子见李白眉目清朗，目光炯炯，英俊潇洒，便迎上前去，说他们好像是在哪里见过面。李白也认出了她，说他曾在江陵听过她唱的小曲，二人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后来李白常到她演唱的歌楼听曲，就熟悉了，互相来往起来。

一日，金陵子跟李白说，她老唱那几首曲子，大家都听够了，听众越来越少，想请李白给她写几首新歌词，李白应允了下来。

金陵子在金陵认识的人较多，这些人大部分是她的粉丝和听众。李白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他决定在秦淮河畔的一家酒楼里举办一次宴会，就由金陵子列出请客的名单，宴请金陵城的名士和豪杰。宴会上来了金陵世家公子陆六、博陵名士崔十六、丹徒布衣王处士，还有在金陵公干的安州孟少府、扶风豪士窦滔等人。此时，李白在江陵、岳阳、江夏和庐山等地所写的诗赋如《大鹏赋》《荆门送别》《荆州歌》《江夏行》《望庐山瀑布》《望天门山》等，已陆续在金陵传开，为众人所传颂。等客人到了以后，李白亲自在酒楼门口迎接，与客人们一一抱拳相迎，彼此说了些仰慕的话，把大家引到楼上。待到大家落座，李白站起来抱拳施礼，表示感谢，说了一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的客套话，众人也纷纷赞颂李白的诗赋精彩，富有才华，前途不可限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陆六站起来说，我们请金陵子唱几首李白所写的乐府新词吧。大家一起欢呼起来。金陵子怀抱琵琶，登台上坐，便弹唱起来：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胡蝶来，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长干行》）

大家听了之后，一致称赞起来，一是李白的歌词写得好，二是金陵子歌喉婉转。从前的吴声曲民歌歌词都很短，只有四句，就是几首连着唱，也都不长，而且大都是抒情诗。李白这首《长干行》却是一首叙事诗，有故事情节，语言通俗，歌声优美，音调动听。大家纷纷要求再唱一曲。金陵子于是再调玉徽，重挥纤指，又唱了一首《杨叛儿》：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

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

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

博山炉中沉香火，

双烟一气凌紫霞。

这是一首切合金陵地区的乐府民歌新词。《杨叛儿》本是一首金陵的童谣。后被收入《乐府诗集》，其古辞云：“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李白此诗是学金陵民谣而作。这是一首歌颂坚贞爱情的诗，内容多用比喻和隐语，而语言具有民歌风采。再加上金陵子婉转的歌喉，余音绕梁，袅袅不绝，听得大家如醉如痴。过了好半天，大家才如梦初醒，连连称赞。但也有一些听众，觉得李白此诗和隐语暗喻，有点太深，不够刺激，便喊道，再来一首有色有味儿的！金陵子有些难为情，看了看李白，李白向她点了头。于是金陵子就把李白写给她的一首新歌词《对酒》，唱了起来：

蒲萄酒，金叵罗，

吴姬十五细马驮。

青黛画眉红锦靴，

道字不正娇唱歌。

玳瑁筵中怀里醉，

芙蓉帐底奈君何！

此曲一出，还没有唱完，下面就一片喝彩。有人说，写得太形象了，这不是写的某某某吗？有人嚷道，李公子艳福不浅，真够味儿！李白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连忙解释说，开个玩笑嘛；并说他这是在讥讽金陵风月场上的一些人乱学胡人风气。一些吴地的歌姬舞女，穿胡装、学胡女打扮、用胡人酒器喝胡人酒，嗲声嗲气地用胡姬的声调唱歌，是乱赶时髦。这时才有人明白，怪不得诗中说这位“吴姬”穿的是胡人“红锦靴”，喝的是西域的“蒲萄酒”，用的是胡家的酒器“金叵罗”，还“道字不正娇唱歌”呢，原来是李白在讽刺她们，出此类吴姬的丑呢。总之，这次酒宴使李白在金陵的名声大噪，谁都知道，从西蜀来的才子名叫李白，他的乐府新词和诗赋，那叫一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