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柞水观天

天是一个古老的概念。佛家乃言，西天极乐，有七宝莲池，有琉璃建筑，人皆圣者，性不分男女，位不别君臣，只是师勤生勉，只是佛法普照，只是天乐共闻。到了柞水，看蓝天清远，白云悠悠，看山花鲜艳，听樵民野歌，就疑心到了世外福地，喟叹浊风侵蚀时世，何以会有桃园幽境遗落人间？有时论家言：天庭四柱，缺一则倾，故东南塌陷，其世道人心已非经典情怀；而西北高崛，有先民耕织之风，虽物欲不举，却无疮天病地之祸。于是作想，柞水在西北，有天柱高擎，故清风教化，月光铺地，四向空阔，民性协畅，该是尧舜裔种也！

言未毕，又一种声音在质问：东南繁华，金水流淌，民皆暴富，物质文明；而柞水原始山川，木材腐烂，美女流失，父母官尚不能按期拿薪，况一般官吏百姓？

一种声音清灵悦耳，一种声音惊世骇俗，两难了做文人的，就投足再做柞水行。眼见为实，耳听乃虚，我非两栖动物，入海喝水，上岸吸气，见啥啥好。入境考据，知柞此为流放之地。唐通天元年始置柞水县，取境内柞河通流柞林遍布之意，后政区流变，时而割属四邻，时而圈设府衙。近代两世纪，前一个半世纪属关中道，后半世纪归商洛署。县府在秦岭南坡，乾佑河畔，夜珠坪、普陀庵、晒裙岭、天书山、玉皇顶，山川景物浸润文化意味，不知先朝何以辱之荒蛮之地？

置身对峰台顶，见云从岩隙生，碧从草叶流，就知道乾佑河边的浣衣女子何以玉臂如藕，就知道云台山上的汉子何以声巨如豹，就知道香港人何以据此执意办厂，丝绸厂的产品何以旺销五洲……上有纯绝之天光云影，下有灵秀之山水人物，地理上的卓越就决定了物产上的优异，谁说柞水落后？当然，山村乡野地，掩藏畸色风情，偶有痴呆傻蛋，刁野蛮徒，但这类货色难道北京没有？难道深圳没有？评议器物，重在质地，考索地域，方法类之。柞水的质地在纯、在璞，在民族文化形态的本始风貌。

问我感想，聊做归纳，一曰这里人民可亲。入市察检，或卖核桃板栗，或售槲叶龙须草，皆市声绵软，绝少欺诈，成交与否，俱赠笑脸儿一个，留您悠久回味。二曰这里女子可爱。举凡村落城镇，女子皆颀长腰身，或提篮或执伞，举手投足皆诗女做派。或许她没有读过中学，或许她没有到过西安，古风的遗传使十六岁的她和四十岁的她一样端庄柔美。有作家坦言：这是一项资源！让她们开饭馆、导旅游，绝对扯走秦俑馆的生意。也有论家说：美人可以娱目，娱目就是审美，审美是作用于精神的消费，由此感染外人，岂不是对精神文明的贡献，岂不是对中华传统的发扬？三曰这里山水可玩。有名的石瓮乡，无山不洞，无洞不水，小如豆眼，大若龙宫，或滴水穿凿，或暗河滔滔，堪称北国奇观！问县长王甲训何故，答曰柞水遍布“喀斯特”地貌，境内两千三百平方公里，洞穴勾连地下，是神秘境界，喇嘛洞、玉霞洞、药王洞、天书洞、百神洞、云雾洞、佛爷洞、风洞、龙洞、天皇洞。一洞一历史，一洞一奇观。再问：何不开发搞旅游？县长云：已开发、正开发、待开发，洞洞都在动。又说，待秦岭隧道打通，此地距西安七十六公里，二级公路一小时行程，那时柞水就更开放了！

开放是个好。但若干现实呈示的却是另一种景象：经济开放了，道德沦丧了。

见我忧伤，县长就指着对峰台上的贾僧题联。联曰：两峰守一烛你守你身，一揖拜百佛我拜我心。解释说：守你身就是守传统，拜我心就是拜经济。

心想：柞水是现代文明的一块弃地，更是历史遗落的一颗珍珠。弃地要开发，珍珠要放光，守住仁义道德的净土，又要倡扬经济发展物质，两全虽难，却是理想，垫稳这两块基石，放言重铸民族灵魂就不是一句空话。那时，我们就可以拿一首老歌来唱新词：柞水的天是晴朗的天，柞水的人民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