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20)

渡边改造了镇政府里面的几排房屋，将它们建成了坚固的牢房。他不仅建了几间正式的审讯室，而且在许多牢房里也装上了刑架。他说，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增加牢房里的恐怖气氛，而且，要审的人太多时，那些有刑架的牢房还可以充当临时审讯室。有些腿被打断了的犯人，每次将他们从牢房里拖到审讯室里，都要费很大力气，但是，如果能直接带着刑具去牢房里给他们上刑，那就省事多了。渡边并不愿意将自己抓到的每一个抗日分子在第一时间就直接送去江庆县城，他更愿意让自己带着满意的审讯结果去见竹内。这让赵宏伟倍觉感慨，原来升官发财之心真的是没有国家之别和行业之分的。赵宏伟甚至还在下棋的时候提醒了渡边一句：适当的时候，还是要送些功劳给上司的。渡边闻言心情极佳，点头赞许，大有视赵宏伟为诸葛亮的意思。赵宏伟顿时感觉和渡边关系又近了一层。他想，死了以后真是没脸埋在中国地上了。

赵宏伟又和赵驹打了几次照面。很奇怪，赵驹一直都没有再为难赵宏伟。有时候，他还会很友善地跟赵宏伟打招呼。这令赵宏伟疑窦丛生。但是转念想想，自己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局长了，可能人家拍拍自己的马屁也很正常吧。但是再一想又悲意万丈：自己和赵驹，现在是一丘之貉了。

赵宏伟现在连上街买根油条都不能尽如人意。卖油条的老张不敢收他的钱，他就只好去老李那里买，老李倒是收他的钱，但是给他的油条却是臭的。油条居然可以是臭的，这令赵宏伟自己都觉得讶异。但是老李嘿嘿地笑，赵宏伟也不好把油条吐出来，不然大家就真的会把他当成没事找事的恶霸了。赵宏伟看老张一眼，老张羞愧地低下了头。接连几天，赵宏伟都吃到了臭油条，他才开始明白这玩意儿是专门为他特制的。他痛苦地想，自己真是活该。吃就吃吧，他总是一边嚼，一边想，觉得能让群众从他身上收获一点报仇的快感，那他也就算是鞠躬尽瘁了。谁让他是个软骨头呢。

这天，赵宏伟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秀珍和小菊。不知为何，自从赵宏伟当上汉奸以后，他出门时偶遇秀珍母女的概率便低了许多。一方面，这令他颇为伤感和遗憾，另一方面，他却也觉得庆幸。因为现在每次遇见秀珍母女，他都感到十分尴尬，好像十分对不起什么人一样。但是现在终究还是又遇上了。小菊一个劲儿地往秀珍身后躲，秀珍反复地将小菊拉到前面来。秀珍说，小菊，快叫宏伟伯伯。小菊就是不叫。秀珍终于生气了。你叫不叫，你再不叫娘要打你了。小菊害怕地要往家里走。秀珍去拉小菊。赵宏伟尴尬极了，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小菊，他又莫名感到心酸，想哭也没脸哭。秀珍，你别吓孩子，别吓孩子。赵宏伟尴尬地说。

秀珍终于抱住了小菊。“小菊乖，这是你宏伟伯伯呀，快叫。”

小菊轻轻地却说了一句：“他是坏蛋。”

“啪”一声，秀珍打了小菊一个耳光！

“秀珍你干什么！”赵宏伟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将哇哇大哭了起来的小菊给抢了过来。他抱着小菊，责怪秀珍：“你怎么能真的打孩子呢！”

秀珍的眼泪却也刹那流了出来。她慌忙地擦着泪水。赵宏伟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小菊在赵宏伟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挣扎。赵宏伟突然才意识到小菊是不要他抱。他慌忙放下了小菊。小菊哭着跑回了屋里去。秀珍也没有去追。

“对不起，宏伟哥。”秀珍眼圈红红地，说。

赵宏伟无地自容。“是我对不起大家，是我对不起大家。”他说。

秀珍突然说：“宏伟哥，你带我们走吧！我们一起逃吧！”

赵宏伟愣了一会儿，什么也说不出来，突然，转身就走了。

他走得像跑。

跑得飞快。既不知是要跑去哪里，也不知为何要跑。

是啊，逃吧，逃吧，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真的要给日本人做狗？难道真的要等着国军回来枪毙自己？可是怎么逃，往哪逃呢？自己现在已经被日军宣传成了一个合作典范，就差到处去做投降演讲了，自己又还能往哪逃呢？又真的逃得了吗？一个又一个想法在赵宏伟的脑里流过，像风一样凉，像水一样清澈而哀伤。奔跑中的赵宏伟，就像是在逃脱自己的追赶。他越跑，被自己追得越紧。他想去学开枪。打死自己，打死渡边，那样，至少小菊就不会说他是坏蛋了，秀珍也不会哭了。这狗日的战争啊！

赵宏伟一个人在酒馆里喝闷酒的时候，就看见了赵驹。很奇怪，赵驹也是一副沮丧透了的神态。赵宏伟莫名就向赵驹挥了挥手。赵驹看见了他。赵宏伟惊讶于自己的堕落，他现在是真想和一个资深汉奸喝顿酒。赵驹走了过来，友善地笑笑，问：一起吧？赵宏伟点头。赵驹就手一挥：小二，上菜！

赵驹喝了那么多酒，却一点儿也不醉。赵宏伟觉得奇怪透了，赵驹现在和在渡边身边时，简直判若两人。“赵兄，看来心里是有什么不痛快？”赵宏伟谨慎地问。

“没啥，今天被渡边揍了一顿，还好没打脸。”赵驹一笑，说，“以后，你也会有这个待遇的。”

赵宏伟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他干吗打你？”

“有情报显示，赵家镇上潜伏着共产党，渡边要我查，我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他就揍我喽。”赵驹说。

赵宏伟酝酿了一下字句，说：“伴君如伴虎嘛。”

赵驹就笑了起来，拍拍赵宏伟肩膀，说：“你还真是有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