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69)

不知镇上的暴动究竟会发展到何种程度？不，更准确地讲，只能说是不知镇上的百姓还会死去多少。对日本人不能构成伤害的暴动简直就不能称之为暴动，只能说是送死。老秀才若还在世，恐怕也不会支持百姓的这种英勇。而百姓若伤不了日本人，又会把气撒在哪儿？这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问题。今早死去的那几个汉奸无疑就是对这个问题的最好说明。而他赵宏伟今早却为什么只是受到了威胁而并没有被暗杀？这是个值得推敲的问题。是他家的院墙不好翻吗？肯定不是。是他们不敢杀镇长吗？也肯定不是。那么，赵宏伟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赵家镇的百姓，对他赵宏伟还有一些感情。是啊，他赵宏伟，曾经是老秀才的得意门生，是赵家镇上公认的最聪明的孩子，在省城念过中学，在东洋念过大学，当了小学校长以后，又教出了不少好学生，免去过不少穷人家孩子的学杂费，对工作一丝不苟，对街坊和蔼热情，这样一个曾经让赵家镇人津津乐道、敬佩有加的赵宏伟，你说他们怎么能突然下得了杀手呢？这个结论令赵宏伟的心中颇感欣慰与惭愧，他想，我当汉奸，真是侮辱了我自己。

但是人的忍耐与手下留情，也总是会有个限度的。就怕有个万一。现在他让日本哨兵守着他的房子，这事有好也有坏。好的一面，就是他家有了日本人的保卫，而坏的一面，就是他无疑是在提醒赵家镇上的百姓：他跟日本人是一伙的。他的心里就像是有火苗在滚来滚去，却也实在无可奈何。他只希望，小菊能平安无事，不要被他连累。

而现在最让赵宏伟牵肠挂肚的，依旧是秀珍的安危。虽然从北川的话里已可知，秀珍已没有再被囚禁于那间卧室之中，但是这又有什么可值得庆贺的呢？万一秀珍又被丢回了那间仓库里呢？真是不敢想象。但是再想想，渡边总不至于会那么混蛋吧？毕竟他已收了他的金条，在秀珍被释放之前，他总该保证秀珍不会再遭受太多或太大的伤害吧？赵宏伟觉得自己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他应该要相信渡边的诚意和信誉。

赵宏伟在来时的路上已想好了，接下来要抓紧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要租好一处房子。他在那紧急而无奈的情况下，将日本兵请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去做门神，这已是无法挽回的事实。接下来会有一些什么麻烦他心里有数，比如请神容易送神难，比如被保护的同时也要被监视，等等。所以，秀珍一旦获释，他不能接她去他家，那样会逃不掉的。她也不能回她的家，因为她家就在他家隔壁，同样在日本人的视线范围之内。他必须要将秀珍和小菊安顿在第三个地方，静待时机，然后在突然的某一天，他们三个人一起从日本人的地盘上消失。赵宏伟觉得，自己的计谋还是很多很不错的。

一些洋鬼子在大口地吃着各种点心，喝着各种酒。赵宏伟听见两个日本人在说，这些德国人真是没有教养，现在还是上午，已经吃成了这样。赵宏伟就觉得有些悲哀，日本人拿中国人的东西去招待德国人，德国人吃完了会帮助日本人欺负中国人，这叫什么事。

一直没看见渡边和赵驹，赵宏伟心里有些焦躁不安。他纷乱地想着各种事情，担忧着各种担忧，越发觉得待在这大厅里难受。他想去给北川打个电话，问问他，那几个奉命保护他家的日本哨兵是否已到位，他想再次叮嘱北川，不要让他们吓着屋里的孩子。他想再去找渡边谈一谈，能否尽快放秀珍出来，不管要用什么办法，他赵宏伟都会尽力去做。但是那该死的记者会却还没有开始，大家都在谈笑。

一个汉奸在对一个日本记者说，今天晚上，这里会有盛大的歌舞表演，相信那些德国人和意大利人也是会喜欢的。日本记者嗤之以鼻，说，他们喜欢的，是瓷器和金币。

赵宏伟去撒尿。在厕所里，他偷听到了两个日本兵的谈话。甲兵说：知道吗，我们很快就能有女人玩了，下面八个镇上的慰安妇，马上就要被送到县里来了。乙兵说：是吗，太好了，他们都已经玩了那么久了，我们却还一直饿着，知道吗，井上那小子，临死前还在念叨着，他这辈子还从没碰过女人，真是太可怜了。甲兵说：都怪北川那个家伙，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这些小卒子的痛苦，打起仗来，我们都是死得最快的人，要是都像井上那样，一生还没碰过女人就死了，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乙兵说：真想离开这场战争，回到家乡去，正正经经娶个老婆，生几个儿子，过自己的生活。

两个日本兵走了，赵宏伟的心又乱了。镇上的慰安妇马上要被送到县城里来了？怎么办？

事态的发展再一次超出了赵宏伟的料想。他感到自己的心弦在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拉到极限，他总是在自以为诸事妥当的时候，感受到人算不如天算的痛苦。他的美好计划总在不停地被事实打乱，他在寻求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总是会遇上更多的问题。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叶逆水前行的小舟，多少次已累得想要放弃，但是总不能放弃。他努力抛却着自己之前一切纷乱的思考，想要重新寻找出一条现在该走的路来，但是他的头脑里乱哄哄的，就像一个垃圾场。他都快要把自己辛苦背下来的那些发言材料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