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拔穷根要产业、教育两手抓、两手硬

针对县乡干部的访谈中，有几问涉及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以及如何看待贫困的代际传递问题。基层干部的看法、想法，对相关政策的制定不无启发意义。

1.假使没有产业做后盾，今年脱了贫，明年又会返贫

这是受访干部的普遍共识，几乎没有异议。产业是发展的根基，也是脱贫的主要依托。没有产业带动，就很难真正脱贫；缺乏产业支撑，就谈不上持续脱贫。产业发展是纲，纲举目张。如果抓不住这个重心，出乱拳，打乱仗，终究还是靠不住。县乡干部认为，中央的扶贫战略管全盘，但落到地方，就要有选择、有侧重、有取舍，不能完全盲目照搬。比如，对于“易地扶贫搬迁一批”政策，有的地方适应，有的地方就不太适应。如果没有充分调研，周密谋划，解决好“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的关联问题，简单操作，一搬了之，则贫困老问题没能解决，新问题又带出一大串。说到底，搬迁容易致富难，核心的还是产业问题。根据笔者的走访、了解，各贫困地区地方政府，事实上也把抓产业扶贫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来思考来谋划，抓得紧、抓得实。在老区贫困地区，基本上是围绕当地的特色做产业扶贫文章。

2.没有教育做支撑，父辈贫穷、子代还会接着穷

受访的基层干部中，有68.4%的人认可“教育能够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这一判断。但又强调说，干部的认识，不等于是群众的认识。尽管绝大多数农民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希望他们通过接受良好教育跳出农门，改变命运，不再重复他们的故事。但长期生活在封闭落后的环境，使得贫困地区的农民视野受限，自信心不足，进取心缺乏，正所谓“贫穷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这一不健康心态往往会有意无意地传导给下一代。因此，有13.70%的受访干部认为，有部分农民对“教育能拔穷根”心存疑虑，“读书无用论”反倒有一定市场，对自己的下一代能否通过教育摆脱贫困缺乏充分信心。扶贫先扶志，首要任务是先扶成年家长的志，矫正他们对教育的认知偏差，端正其对教育扶贫价值意义的认识。否则，内生动力不足，一切有关教育扶贫的美好愿望设计都很难落地并变为现实。受访干部同时还指出，贫困地区农民之所以对孩子们的教育前景比较悲观，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对他们受教育的环境条件不满意，又觉得无力改变。换句话说，只要目前贫困农村的办学条件不改变，贫困家庭的教育贫困等于生活贫困的恶性循环还将继续。

3.农村教育的落后，根子在于办学条件落后

访谈中有一个问题：“作为贫困地区，您认为，贵地区孩子上学遇到的突出困难和问题是什么？”受访者62人中，有效问卷49份，占比79.03%；无效问卷13份，占比20.97%。在49份有效问卷中，相对集中的意见可以归纳为表1-1：

表1-1 关于贫困地区学生上学所遇到的困难的回答

从表1-1可以看出：

第一，地方干部认定，和城镇学校相比，农村学校的办学条件，无论硬件还是软件，都存在明显差距。其中反差最大的莫过于师资力量的强弱对比。优秀教师来不了、留不住；教师外流，引带学生跟着外流。农村学校的教育教学质量因此而难以保证。条件艰苦，教师外流，学生外流，动摇着农村教育阵地的根基，也在很大程度上动摇着贫困家庭对教育脱贫的信心以及无条件支持孩子求学上进的耐心，相应地也就增加了地方政府“控辍保学”的难度。他们认为，这是贫困地区办教育遇到的最大困扰（回答频次34次，占比46.58%），当然也是地方政府感到最棘手又最力不从心的一道难题。

第二，始于2001年前后的全国范围的农村中小学撤点并校风潮，对贫困地区农村教育可谓是致命一击，雪上加霜。教育理论界及其他公共政策研究部门的学者对此问题已有广泛深入的讨论，最终促成教育部出台文件进行补偏救弊，要求撤校地区根据需要恢复建校办学。尽管如此，从来都是推倒容易立起难，各地恢复办学的只是少数，甚至极少数；保持原状的却是多数。多数村办小学撤掉了，一个乡镇在其政府所在地办一两所中心寄宿制小学（当然也有的是三年级及以下村办，高年级在乡镇中心小学办）。小学生上学路程远，家长接送不方便。走读也担心，寄宿也担心。与家长们的心理一样，地方干部把这看作是农村办学中遇到的第二大突出困难和问题（回答频次20人次，占受访干部之比为27.40%）。

第三，在基层干部看来，影响农村教育改进与发展的家庭因素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家长的主观认知因素，这在上文已经有所提及。家长自身文化程度低，思想落后，观念保守，对孩子的教育重视不够，“供孩子上学只是尽义务，能念到啥程度算啥程度”。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家长都这么想（回答人数10人次，占比13.70%）。二是家长们忙于外出打工赚钱，照料孩子们学习起居的大多是爷爷奶奶，有的是父亲外出打工，母亲在家照顾孩子。但无论哪种情况，他们都不能像城市学生那样，有父母经常性地陪伴并辅导解惑。这在客观上直接影响到孩子身心的健康发展及学业成绩的稳步提高。他们特别强调指出，那些长期与父母分居由祖辈抚养带大的留守儿童，往往容易出现心理障碍和性格缺陷。敏感、内向、孤僻、任性，要么自卑、脆弱、封闭，要么攻击性很强。他们认为，无论是贫困地区还是非贫困地区，留守儿童问题存在已久，问题突出，必须下大力气彻底解决。但目前解决得并不好。光看重考试成绩、升学率的教育，绝不是完整的教育。如果这些孩子从小心理有阴影，心智不健全，性格有缺陷，即使将来跳出农门，也很难保证他们不出问题。事实上，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串这样的反面典型案例。

第四，认为“培养成本高，家长有压力”（回答频次为3人次，占比4.11%）。其实这其中另有隐情，不可以简单判定这一看法是对还是不对。受访干部谈到一个情况，根据他们的了解，“寒门出贵子”基本上已成为过去时。民办三本学校的学生中农村及农村贫困地区的孩子最多。上了三本，就意味着学费缴得多，教育成本高，但就业困难，回报率低。比如，陕西一所知名民办高校，本科学费平均涨到每年2.5万—2.8万，加上住宿费、生活费等，四年总费用应在15万以上。尽管学生因贫可以享受学费减免，但对于贫困家庭来说，压力依然不小。当他们对四年大学后的就业前景及劳动回报成本回收缺乏一个较为明确可靠的预期的时候，他们的教育信念就会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