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最焦虑的问题：贫困的代际复制

本次社会调查的重点，是贫困农村劳动人群的继续教育问题，但几乎和所有被访对象都讨论到贫困农村的青少年教育话题。笔者深切地感受到，与青壮年劳动力的扶贫培训、脱贫致富相比较，下一代能否摆脱贫困，避免重蹈父辈老路，不再重复贫困的代际传递，才是青壮年劳动力更为关心的问题。他们对此表现出深深的忧虑。

问题：“您对下面这一说法有什么看法：只有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才有望摆脱贫困，拔掉穷根，不再重复一代穷、代代穷的循环？”回答结果如表2-8：

表2-8 关于拔穷根的看法

问题：“您对自己的孩子将来通过受教育改变家庭的贫困状况信心如何？”结果如表2-9：

表2-9 对孩子教育的信心

上述两个问题是想了解受访农民对教育问题的主观认识和态度。应该说，调查所得的信息充满正能量，给人以信心。因为他们对问题的认识和理解，正面、积极、理性。

他们把“孩子接受良好教育”视为“拔除穷根”的前提条件。“非常赞同”和“基本赞同”相加，应答人数为287人，占比达85.7%。这表明，85%的贫困农民对“教育可以改变命运”“教育能拔穷根”“教育可以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之类的说法表示认同。今天的农民，对教育的价值的理解能够达到这个程度，总还是件令人欣慰的事。其他表示“不赞同”“不好说”或“不回答”者共48人，占比14.3%，反映的同样是他们真实的想法和实事求是的态度。中国农民，从来都是现实主义者。他们对于一切不确定、不可控、偏虚渺的事物，很难保持淡定乐观和丰富的想象力，他们是最低调的人。严酷的现实告诉他们，信念源自于资本，坚定的信念来自于坚实的资本，包括有形资本和无形资本。当教育领域的竞争转化为不同阶层、不同区域、不同群体、不同家庭之间的资本实力比拼的时候，农民的劣势、弱势便暴露无遗。社会资源占有的劣势，使他们无力与阶层以外的其他人群形成竞争。“没上场便输”现象并非绝无仅有。因此，部分农民对教育能否真的改变命运态度谨慎、保守，甚至不免有些悲观，亦在情理之中。

他们对孩子的教育前景抱有信心。表2-9所问问题，其实与表2-8问题密切关联。从回答结果看，受访者对问题的看法大体上是前后一致、相互吻合的。把表2-9中的前两项（“充满信心”和“有信心”）相加，应答人数为239人，所占应答人数的百分比为71.3%。这与上一问题关于教育可以拔穷根的认可度（85.7%）比较接近，但还有14.4个百分点的差距。再把剩余四项（“信心不足”“没有什么希望”“不好说”“不回答”）粗略地视为一类累加起来，共96人，占比28.7%。这到底能说明什么呢？说明总体上，农民对于下一代的发展充满憧憬。因为他们年轻，便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访谈中，许多家长表示，他们对子女的教育非常重视，甚至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说“读书无用”，不过是句气话，根源在于大学生毕业了仍然有可能找不到工作。即便如此，谁都盼望孩子能够考上大学。另有总数超过1/4的人对教育脱贫“信心不足”“不抱希望”或“不好说”“不想说”，原因如前所述，贫困的家庭条件，并不如意的学习环境，以及同样不尽如人意的孩子的学习成绩，让家长们心情沉重，实在乐观不起来。当然，在孩子面前，他们总是说一些鼓劲打气激励上进的话，但当他们和来访问者面对面交谈的时候，却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担忧和焦虑。他们不会用“贫困的代际传递”这样的句子表达他们的情绪，这个词太洋气，他们听起来觉得不带劲。他们会用自己所熟悉的语言来表达，他们最担心、最恐惧的，就是这辈穷完下辈还穷，好像穷鬼附了身，好像贫穷扎下了根。教育真的能够改变一切吗？他们希望用发生在身边、眼前的真实事例来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