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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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封城

陆兆林带着一伙愣头青做保安团还是有点闲钱的,当晚开会把他的想法一说,弟兄们全都赞同,一人一两块很快就凑了一笔不小的数目。他们在大街小巷逛了三天,终于在西街口盘了一间店面,又一起忙了三天把店面收拾妥当,兆林和刘叶就去看日子开张了。

一个船行一间米粮店,可以让兆林养活他和他的八个兄弟了,他今天才算觉得对得起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了,刘叶、阿木、小吕、小赵、阿辉、阿继、阿哲、阿新到今天心才安了。他们分两组每五天轮值在船行和米粮店当值,用兆林说的话就是把这两行都吃透了,上岸下水都能行,行行行得通行行是状元。他们虽然忙起来了,可是脾气却变得温和了,因为日子有了盼头。街坊的阿婆们到他们店来买米买粮,临走时不忘说上一句:“阿辉啊,这回瞧着你们可有好青年的模样了,不再是二溜子派头混混了,你们啊,早该这样了。”

阿辉、阿继、阿哲、阿新等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美滋滋的。他们进保安团街头巷尾地赶摆摊的乡亲,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穿着一身黄皮子看着风光却招人恨。如今知道人情了,赶人也不像以前那么绝了,他们会远远地吹一声口哨,告诉摆地摊的人巡街的来了,赶快收摊吧,摆地摊的收到信号,三两下收拾东西走人,等他们到时人已经跑光了,有些腿脚不利索的阿婆阿公走不及,他们也装作没瞧见,哼着歌往别处去了。经过一段时间他们发现街坊邻居待他们和气了,不再在他们背后骂他们杀千刀了,他们这才发现彤州城原来这么温馨美好,箭弩弓张的生存方式只会引来更多的怨怼。

兆林还有五天就结婚了,船行和米粮店他顾不上,全交由刘叶、阿木、小吕、小赵、阿辉、阿继、阿哲、阿新去经营了。船行有谢爷帮忙照看着还一切便利,米粮店进货刘叶他们还不太懂,兆林便让常兴和朝卫帮忙带一带他们。自从晓月跟林婉仪学裁缝后,没有心思去管晨馨笔墨店了,曹家妹看店记记账还行,让她盘点进货还生疏,所以朝卫隔三差五地到晨馨笔墨店去看缺了什么需要进什么货。他便常常和常兴一起去进货,有时候去白雪码头,有时候又去崇左,想着趁进货去玩呢就坐游轮去南宁或者去越南。这天他和常兴要进一大批货,他们去问刘叶是否也要进货?刘叶说要进,他们便让刘叶多带两个人,因为刘叶要进米、大豆、花生是要扛的,那得有力气才行,刘叶便带了阿木和阿辉,朝卫带了小季,常兴带了阿祥。一大早朝卫和常兴就叫他们登上游轮去南宁,刘叶、阿木、阿辉、小季和阿祥第一次去南宁,别提有多兴奋了,一路上都站在甲板上看风景。

朝卫和常兴知道刘叶、阿木和阿辉没什么钱,进货的钱是预先支账上的,盘缠是能省则省了,所以一路上所有的路费、吃住常兴和朝卫全包了,让他们玩个尽兴再进货。

常兴和朝卫知道一无家势背景二无亲友故旧提携的陆兆林仅靠一双拳头闯出来,还带着几个弟兄讨生活是多么不易,他不狠如何对付得了那些地痞无赖,就如他们也是有心腹和打手才走路不怕天黑的。刘叶、阿木和阿辉从这次进货重新认识韩朝卫和纪常兴,他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只是个公子哥,与兆林的兄弟情是出自真心的,这次与他们来南宁是开了眼界了,南宁真大呀,什么东西都有,他们尽可能多地选择多品种进货,钱都花光了,朝卫和常兴给他们每人两个光洋,说是给他们的不用还,来南宁一次不容易,想买什么就都买些,回去送兄弟家人,让他们也一起高兴高兴。他们对常兴和朝卫谢了又谢,在商场买了一大堆东西。小季和阿祥跟着少东家等于是免费旅游了,进货搬货是辛苦些,可少东家也亲自搬货呀,他们更不能落后了。

进的货太多了,朝卫和常兴包了货船回去,回去的船上就只有他们七个人以及船老大和两个水手,不用在游轮上和客人们挤了,他们可以在船头船尾甲板上兜风看河景了。小季、阿祥、刘叶、阿木、阿辉五人这回可混熟了,小季和阿祥说佩服刘叶、阿木、阿辉跟着陆兆林混,开始两三年他们确实挺招人恨,可自从兆林拜了谢爷做师傅后,就大变样了,他还真是条汉子,回去了有空一起喝两杯。刘叶、阿木、阿辉连说行啊,这朋友他们是交上了。

晓月结婚,依依在西街的金铺里打了一对金手镯送给晓月,林婉仪在驮苗街买了一栋房子做为嫁妆送给晓月,把她风风光光地嫁了。陆兆林家贫,当保安队长所得的收入一半给家里了,余下的要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手里没有多少钱,谢爷送给他一些,朝卫和常兴帮衬他一些,让他把婚事办得体体面面,没有委屈了韩晓月。

陆兆林结婚那天,姚瀚带着码头帮的兄弟也来了,还送了大礼,兆林高兴地收下了,让刘叶送他入席。

席间姚瀚喝大了酒,搭着刘叶的肩膀说:“你们船行抢了我一半的客人,我码头帮也租船给人的,只是不象你们船行那样专做租船生意,名头没有打出去,外地来的客人自然就直奔你们船行去了,抢了我好多的生意呀,不过兄弟有饭大家吃,没事没事!”

刘叶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拍着他的肩膀说:“姚大哥,你们岸上的生意我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真逮你们,我们队长的师傅是船老大,可没少照顾你们啊,生意大家做,互相照应嘛。”

姚瀚喝了一杯温开水肠胃舒服了些,连说:“对对,都是彤州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帮衬。”

这时兆林带着晓月过来给他们敬酒,大家都站起来,端起酒杯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兆林和晓月喝了他们的酒,笑着也祝福他们诸事顺利、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陆兆林的船行和米粮店歇业三天庆贺,阿辉调侃刘叶也赶快交女朋友吧,大哥都结婚了,他们做小弟怎能落后?刘叶说不着急,常兴和朝卫是兆林的大哥和二哥都还没结婚,兆林和晓月青梅竹马但家境悬殊,好不容易得双方父母同意,当然是早结早好免得夜长梦多,他当然是要找个登对的嫂子才没有那么多波折,彤州多的是好妹崽。说着他就支着腮,笑吟吟地眼神迷离。阿辉凑到他面前好奇地问:“你有女朋友了,谁呀?”

刘叶说:“保密。”

“切。”阿辉哼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脚,斜眼看他,不服气地说,“彤州有多大,还保密,新填地的吧,叫阿玉是吧,以为我不懂,你还是象我们大哥的好,确定了关系就赶紧把她娶了,不然啊,真是夜长梦多。”

刘叶一下子跳起来:“你怎么知道?”立即又恍然,“哦——你和柳老板的女儿明霞谈恋爱,是她告诉你的,明霞家有钱,她妈和晓月的妈是铁打的姐妹,兄弟,有点自知之明,高攀不起的别高攀,咱们啊,把人家女儿娶过来不说锦衣玉食吧,也要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唉——”他摇着头,坐到一边去了。

阿辉转过身去看他,说:“你愁什么,结了婚总会有办法把日子往好了过,有钱又如何,明霞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子,我们是真爱,如今时局不稳,谁知道什么时候仗打过来,战火中今朝的富贵明朝就一贫如洗了,有一技之长人勤快在哪儿都能谋生,落在富贵窝里一旦遭了难那可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嘿,你这话对呀,我就担心娶了阿玉没有长久稳定的工作,怕养不了一家子,所以每次约她都是高兴地出来,谈到将来就开始吵架了,不欢而散。”刘叶有气没力地说。

阿辉大笑:“亏得你跟着大哥鞍前马后,谈结婚就认怂了。”

刘叶一拍大脚:“我选个好日子,到阿玉家提亲去。”

“这就对了。”阿辉开心地说。

年味在彤州城越来越浓,大街小巷的阿嫂们开始在门口架个小灶,放上大铁锅燃上柴火炒糯米了,炒得金黄爆开的糯米便倒在旁边的圆竹扁里,小孩子跑过来抓一把放进嘴里,“咯吱”嚼着跑开去玩了,往往炒上来的糯米都被小孩子吃去许多。阿嫂们常常要多炒一斤的糯米才够做沙糕的数,炒好的糯米又要拿去碾成米粉,放在用白布垫好的竹筐里,晚上放在潮湿的地方吸地气,吸个十天左右才开始做沙糕。所以进入腊月中旬,彤州的大街小巷都飘满了糯米香。

刘叶和阿玉定在腊月二十六这天结婚,阿辉的一席话成就了他的婚事,他很感激阿辉,让他当伴郎,问他和明霞什么时候结婚?阿辉说春节过后二月十八那天,日子定好了,正在打造家具。刘叶恭喜他,阿辉说同喜同喜!

依依骑着自行车经过铁桥,本想直接往龙江街去,听见水亭那边热闹,就掉转车头驶过去在水亭前停下了,有几个阿婆和阿公正在水亭里唱粤剧,唱的是包公夜审天皇庙,很多人围在水亭前观看,依依看了一会就又走了,因为何予约了她,要她到她家去做水饺吃。

袁子墨坐在望江亭里看着河对面弥满年味的彤州城,心想不知依依那丫头片子这回正穿梭在哪条街道?转念一想又道:这回彤州城可热闹了,特别是北岸,会有许多人趁着过年办货,在年货里捎带上刀、枪、药、盐,其中药和盐是最重要的,南岸这边连着上八区红区,北岸连着的是下冻罗回,他要不出去凑凑热闹可真是对不起这个春节了。于是他走下望江亭,张勇和姚斌正站在路口,见他下亭来喊了声:“旅长。”

袁子墨对他们说:“走,咱们逛街去。”

他们走出中山公园,子墨原想要过北岸去的,走到铁桥路口时却改变了主意,南岸虽然只有一条利民街,但重要程度却不亚于北岸,利民街虽小货物也应有尽有,而且汽车站在这里,这可是陆路交通枢纽。所以在铁桥路口他只稍稍放慢了一下脚步,就往汽车站走去。

彤州汽车站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坐在候车厅里,车站早上八点和下午两点有两趟车到凭祥,又在上午十点半和下午四点半从凭祥返回。子墨看了一下怀表,上午十点二十分,离下午两点还早着呢,这些人是逛街累了到候车厅来坐坐,或者就在这儿坐着聊天会友的。

袁子墨走出候车厅,在门口遇上保安团团长魏大雄和两个便衣,保安团在北岸,从来没见魏大雄过南岸来值勤,紧张时刻需要保安人员过来时只有陆兆林带人过来,今年可真不同啊。

魏大雄看见袁子墨,挥手向他打招呼:“袁旅长。”

袁子墨也向他笑着说:“魏团长。”同时向他走过去,和他握手,看了看四周说,“劳动魏团长到南岸值勤难得啊,这几天可逮着了‘鱼儿’?”

魏大雄苦着脸说:“哪儿那么容易逮着的,连个小虾都没逮着,近年了鱼儿们借办年货之机采买运送各种紧需物品,所以才加强了岗哨,可越加强越难逮,一出了城各种小路四通八达,哪那么容易逮人啊,明知他们进城买办物品,就是逮不着人,我这两天都急上火了。”

子墨说:“守好城里的各个出口,就不怕逮不着人,下午那趟车最要紧,早上进城采买东西下午坐车出城,看好啰,他们藏得再好也逃不过魏团长的火眼金睛啊。”

魏大雄哈哈大笑起来:“是是,袁旅长说得对,进了咱们彤州城别想那么容易出得去。”

子墨又与他寒喧了几句,就又往前去了,他就怕这个时候依依惹事,今年与往年不同,红区的活动很活跃,当局的搜捕也很严,最近不断有革命志士被拉到北门行刑,造成的血腥与恐怖使彤州城安静了一阵子,孩子不敢夜哭,天一黑就要关门。而近年关,满城的糯米香冲淡了血腥和恐怖,街巷又热闹起来,居里邻舍之间互相谈论着做多少沙糕包多少个粽子,做了多少块腊肉等等。人们愿意相信志士们的鲜血不会白流,彤州会迎来光明和和平,年总是要过,市民们以笑脸来告慰逝去的英烈。

子墨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烟雾掩去他脸上的表情,他往利民街渡口走去。刚好有一艘渡船过来,人们肩挑背扛地从船上上岸,互相议论着说:“鸳鸯河口有警察的船停在那儿盘查,利民街车站那儿设了一个岗,去凭祥的路口也设了一个岗,今年的岗哨比任何时候都多,这下半年来闹革命闹得凶,抓的抓枪毙的枪毙,彤州城的上空都充塞着血腥味,可别再有人被抓了,过个平安年吧。”

他们小声嘀咕着,从子墨身边经过看见子墨、张勇、姚斌三人一身戎装都噤了声,快步走过他们身边。一个年青的后生挑着两个沉甸甸的竹筐从河边码头一步一步走上来,子墨一眼就看出他就是赵新,他从北岸渡船过来想走陆路,肯定是北岸走不通了,但这边早早就设了三道卡,往凭祥方向的路口设了一道卡;汽车站由魏大雄亲自守着;法国领事馆门口也设了一道卡,要出彤州城比登天还难啊。

赵新挑着重担一步步走上码头,突然看到一双穿着豁亮皮鞋的脚,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这竹筐里可是上降红区同志们盼望的盐和药啊,这里面有城里的地下党同志冒着生命危险买下来的治跌打损伤药、治疗枪伤药、还有预防感冒的板蓝根,他本想走水路的,可鸳鸯河口被拦了,渡河过利民街虽然也设了几道卡,但七中学的校长和学生熟悉这里的环境和道路,只要见到他们,他们一定有办法带他从小路出城去的。可是这双皮鞋让他嗅到军人的气息,难道连码头也被拦了?今天就算是死,他也要保住这些药和盐。他假装忽视那双皮鞋的存在,低头要从他身边过去,哪知却被拦住了,他双手握紧肩上的扁担,心想只要他动他的担子就给他致命一击,哪知看时竟然是袁子墨,一时间愣怔了一下,瞬时还不能判断他是敌是友。

子墨冷笑了一下对他说:“好沉重的担子,今年好过年啊。”

赵新手抓紧了下扁担,笑哈哈地说:“是啊,老总,今年年景好庄稼丰收,就多办些年货。”

子墨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你脑子锈到了吗?你这明晃晃的一担子是要告诉守卡的士兵你是革命党,自己送上门来了是吧?”

赵新不甘示弱,用低沉的声音冷冷地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装得最多,我自有办法出去。”

“放屁!你有什么办法,你想又多牺牲几位同志吗?”子墨骂道,转眼看见码头上一户人家的门前一位大伯正在套牛车,心中立即有了主意,对赵新说,“走。”自己就快步向上走去,张勇和姚斌连忙跟上。

通过这一通对话,赵新知道子墨是想办法放出城,便也连忙跟上。

子墨走到那大伯跟前,向他说:“大伯,您套牛车准备去哪儿啊?”

子墨是这里的驻军长官,这里的居民都认得他,大伯向他笑说:“袁旅长好!我去先锋看两个外孙女,顺便买些橙子回来过年吃。”

子墨指了指赵新说:“我这位兄弟要出城,你能否带他一程?”

大伯看赵新沉甸甸的担子,对他说:“放上来吧。”

赵新顿了一下,把担子挑到牛车前,大伯帮他把担子提到车上,把挑担的藤萝从竹筐下拿开,他看到一个竹筐上放着一袋糯米粉,一个用防雨布装着一袋粗盐,下面还有货,不用看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了,赵新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懂了。而此时的赵新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看着他。

大伯却转身到屋檐角下抱了一把稻秸放到竹筐上,又把两个装着红薯和芋头的箩筐放上车;接着又进屋去拿一把粽叶出来,在赵新的两个箩筐上坠严实了,铲上用半干牛粪与草木灰拌好的肥料,用手把它挼平,乍看赵新那两个竹筐就是两筐装牛粪的。看到这里赵新就在心里批评自己太粗心了,象他那样子哪里能把这些药和盐带出去,搞不好他还把自己给陪进去了,怪不得队长总是说他粗心。

大伯对赵新说:“牛拉车辛苦,车上不能坐人,我们得走路。”

赵新连忙说:“喛,大伯,牛是农家宝,它拉一车的东西已经很重了,我怎好再坐上车,我就在车旁跟着牛走。”

大伯一手拉住牛的套头,喝声“驾。”牛“嘚嘚”地拉着马车走出巷口,往龙凭公路的方向走去,赵新和大伯走在牛旁边牵牛赶车。子墨和张勇、姚斌紧走几步越过他们前头,先出了巷口往龙凭公路守卡的士兵走去。士兵们见他们来,都向子墨打招呼说:“旅长好!”这时不时地有人进城又有人出城,他们经过一翻检查。远远地赵新和大伯赶着牛车来了,他们前面又有几个人通过检查出城和进城,赵新和大伯先被搜了身,又检查车上的,那两筐牛粪拌草木灰肥他们看了一眼就手捏着鼻子闪开了,看有红薯,又每人从筐里拿了两个,就一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赵新和大伯走出去老远,才回过头去看关卡,见袁子墨和张勇、姚斌还在,他在心里默默地对他们说:“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