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3章 上岗龙坳古炮台

何玉亭从何予家回来,想着怎样去还常兴的车,常兴不会经常在马车社,车是他借她的,她得当面还他才好。但第二天她就听说在北标枪决了几个共产党人,彤州城的气氛变得紧张,她这才知道事情没有过去,屠刀才举起,幸好依依不在城里,幸好刘树立在利民街,依依走得好,以她那个爆碳一样的脾气,在这个时候她和刘树立都不会旁观的。

玉亭自语:“依依,若你离城了就不要回来,我们的力量现在很弱,不能互相保护,你一定要学会忍耐,保护好自己,来日方长。”

她心想:幸亏洪学初死了,不然他们这一众激进的学生都逃不过。

傍晚的时候,她才骑着车到马车行来,常兴和兆林都在,玉亭把车还给他,常兴叫她坐下喝茶,她谢绝了,她是激进派学生,站在共产党这一边,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以免连累到他。

她走上皇仓街,经过谭府大门前那两根大大的旗台时,不禁停了下来。好威武的旗台啊,记风向的,风吹旗转,响起的“咿呀”声整个彤州城都能听见,在这里可以看见彤州最好的风景,彤州多美啊!可是现在她在流血,她却一点护她的力量都没有,她还不如这两杆旗呢,能知风向,提前做好预备。东街卖布匹、卖小吃、卖茶点的声音传来,街道还是这么热闹,可是氛围对她来说已经不似之前的繁华安乐了,惴惴不安的气息让人小心翼翼的。

她往康平街走,想要去斑夫人庙上柱香,在青龙桥的沙滩前看往来船只,享受河面吹来清凉的风,把不好的气氛吹去,宽阔的河面能让她的情绪平复。

常兴明天要去白雪屯替换韩朝卫了,去屯里住几日好哇,安静安静,在安静中心智成长。家里姨娘闹母亲啰噪父亲与他诉苦,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原来心中装着国,一生才有意义。他给兆林斟了一杯茶,有兆林这样的同仁,这生值了!

依依和月罗上山已经第三天了,每天看着山下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依依心急得不行,很想就去上进红八区,可她的脚第二天就痛得受不了,第三天才稍微好一些,只能远远地望着山下往来行人。

赵全捂着腹部,一瘸一拐地走到崖洞前,见依依可怜巴巴望着山下的样子,笑了:“我比你还急呀,看着战友们冲峰陷阵我们却只能躺在病床上,还要人照顾,真想时钟能用手拨过去,时间也跟着过去,我们马上就好了,又可以扛枪上战场了,可是这一小时一小时地时间过得真慢,瞧这日头顶上的,真熬人啊。”

依依唉声叹气地:“三天了,脚还是很疼,你们比我好得快多了,我还要比你们多呆一些时候,真急人。”

肖志明说:“都心急,伤哪能一下子就好的,趁着养伤多看些书,乡亲们怕我们闷,拿了些小人书和一些杂书上来,过来拿两书看看吧。”

依依拿了两本过来看,这些书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拿来的,书对村里人来说很珍贵,只是村中识字的人不多,先生收着看了无数遍,都能背出来了,今见有红八军在这里养伤,知道他们能识文断字,就送上山来了。

肖志明能看得进去,但赵全却看不进去,每天把枪擦了一遍又一遍,闲不住就去抱些柴禾来,或者去附近挖个山薯。志明劝他少折腾,好好养伤,伤才好得快,赵全却有自己的一翻见解,干些轻活松松肋骨,伤才好得快。而月罗,已经下山去给村民看病了。

傍晚的时候月罗上山来,告诉了他们山下以及彤州城里的消息,护送他们撤退、保卫铁桥的四百多名将士牺牲了,受伤被捕的同志今天在北标枪决了。

赵全和肖志明一手擂在山壁上,依依紧紧抓着柱着的拐棍,心中的怒火就要喷出来,她咬着牙喊:“报仇,我要报仇!”

月罗的眼睛有些红肿,想来她刚才一边走上山来时一边在哭呢,形势比他们料想的残酷,他们算是捡了一条命。明天和后天月罗都不能下山了,现在山下的守卫和巡逻比前几天还要密集,山上虽然隐蔽,但他们也要小心了。

山风啸啸吹过,春寒料峭,依依数着日子,母亲已经下葬了,她的心漫过一丝绞痛,她闭起眼睛承受着心灵的痛苦,肉体的伤痛已变得无足轻重。满山的木棉花开了,一遍火红,像极她现在炙热的心情,像烈士的鲜血。此翻不死,必浴火重生,她已不再是以前的韩依依了。人之七情六欲,万翻情感,国家为重!

十天后,赵全和肖志明下山了,他们在天黑的时候扮作打鱼的村民划船逆流而上,在板瓦屯上岸从那里去上进。凌晨的时候送他们去的阿伯回来告诉她们,赵全和肖志明已经安全上岸,由板瓦屯熟悉小路的村民带他们走小路去上进。依依和月罗松了口气,后天,她们也要下山了。这小半月,月罗教会了阿玉许多医者技能,阿玉可以做一个乡下的行脚医生了,没有西药没关系,山上的许多草药都能救人性命,只要懂得用,搭配合理就是灵丹妙药。

月罗和依依下山要走了,谷龙屯的人都来相送,感谢月罗这小半月来对附近乡邻的行医治病,并且教出了阿玉,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屯里有人行医,那是宝中宝啊,这一带乡民都心安了。他们依依不舍地送别月罗和依依,一再叮嘱过鸭水街时怎样应对那里的警察,阿爷告诉她们几天前在鸭水桥附近刚枪决了一个红八军,带外地口音和城里口音的都要严查,身上有伤的就更不能过了,要她们一定好好应对盘查,一定要扮作是城效去乡下走亲戚的小媳妇,言语上不能露破绽,过了鸭水街也不能放松,因为一路上来来回回巡查的警察没有间断过。月罗和依依都一一记着了,再次地谢过乡亲们,便上路了。

她们沿着龙凭公路往鸭水方向走,在经过板色屯时,一位驾板车要去下茶屯的阿伯顺路捎了她们一程,这让她们很顺利地过了鸭水街。在下茶屯路口,她们下了板车,感谢阿伯捎她们一段路。阿伯驾着板车进了小路,她们继续沿着龙凭公路往前走。经过五里桥路口后,过一条小溪,再转过一个大弯道,就是长长的上坡路了,坡路经过板叫屯,走不多远就是叫亮屯,叫亮屯后面高坡上就是苏元春修筑的一米厚的城墙,即十里八乡知名的岗龙坳古炮台,现在岗龙坳古炮台上驻扎着红八军,但是要上岗龙坳古炮台,她们还得再继续走上三个多钟头,这路对于她们现在来说太漫长了,依依脚伤初愈不能快走,也不能长时间走路,走一段路她们就得坐下来歇一歇,而不多时就会有一队国民党的巡逻兵经过。她们走到五里桥路口就已经有两队巡逻兵过去了,只是看见她们村姑模样,就只寻问了一下就过去了,也不多盘问,这对她们来说算是幸运了,但不知这幸运能持续多久。

过了小溪,再走过七十多度的弯道,就是持续的长坡路了。在经过板叫屯路口时,遇到一位牵牛走出路口的老乡,月罗问他岗龙坳炮台怎么走?老乡看了她们一眼,往前指着说:“跟着大路走,走到第一个在路边的屯子就是叫亮屯,这路右边的高山你们看见了吧,直直往上走就是岗龙坳炮台了,但走到叫亮屯才有路上去,从这里可走不上去,林深树密,你们走不了。”

月罗忙说:“谢谢阿爷!”

月罗挽着依依,继续沿着龙凭路走,大爷在她们身后说:“你们啊,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奔红八军去的吧,过了这个弯道,最好往右边坡岭寻小路走,别走大路了,再遇上大兵,你们可过不去了。”

依依转过头,感激地对阿爷说:“谢谢阿爷,我们知道了。”

阿爷牵着牛走上坡去喂草,却担心地看着她们两个,只是他年迈,不能为她们做再多的事情,只能给她们指指路,希望她们平安到达岗龙坳炮台。苏元春修筑上炮台的路,平坦宽敞马车可以上去的,只要她们到叫亮屯,问屯里的乡亲就会有人给她们带路,愿她们平安吧。

依依和月罗走过又一个弯道,终于看见右边杂草树丛中有一条小路蜿蜒往上伸延,掩没在杂草树丛中,月罗就要与依依说往坡上走,一队巡逻兵就迎面向她们走来。月罗紧紧挽着依依往前走,与巡逻队擦肩而过的时候,巡逻的人看着她们过去,不盘问也不打话,只是目光在她们身上溜了一圈就过去了。弯路多,一个拐弯就不见他们身影了,月罗和依依连忙往右上坡的小道走去。

巡逻队中的一个士兵边走边回头看,喃喃自语又像与旁边的队友说:“嘿,刚刚那两个女的好漂亮,一点都不象村姑,就是城里人的样子。”

他的话让他身边的队友马上接茬,抬高了声音说:“对呀,那俩女孩细皮嫩肉的,特别是年龄较小那一个,那双眼睛可真漂亮,透着一股富家小姐的气韵儿,一看就是个可心疼的小辣妹,虽然穿着乡下人的衣服,却哪里掩得住天性啊。”

领头的立即停下脚步:“她们是来投奔红八军的青年学生,我说看着她们不对劲呢,快回头追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巡逻兵一面往回跑一面大喊:“站住,你们是红八军的,你们跑不了,快站住。”

坡上放牛的阿爷愣了,立即蹲到一棵大树下,往山下大路上看。巡逻兵往回追,月罗和依依已经迅速跑进右边山上的小路里,杂草树很快掩住她们的身影。巡逻兵追回来已经看不见她们了,他们四处张望,一个士兵指着右边山上的一条小路说:“队长,那上面有一条小路。”

队长立即子弹上镗,对士兵们喊:“快追。”

月罗和依依沿着小路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往下看,巡逻兵们已经端着枪往她们这边追来了。依依脚伤初愈,这么激烈地跑一段山路后,脚开始剧痛起来,她强忍着继续,但豆大的汗珠布满了额头,月罗为医者当然知道依依的伤情,这么跑下去她们两个都走不脱。她看到左边树下有一个村民挖山薯留下的大土坑,连忙拉着依依往那边跑,趁依依不备把她推进土坑里,迅速把枯枝树叶掩住土坑,依依刚要喊“月罗姐”,月罗就对她低喝:“别出声,在坑里好好呆着。”

月罗用树叶枯枝把坑铺好,扫去一切脚印痕迹,迅速往相反方向跑去,依依透过层层树叶,看见月罗跑去的影影绰绰身影,渐去渐远,不禁泪如雨下。她很想跳上去,去和敌人拼杀,但她伤脚复痛,上去只能托累月罗辜负月罗,月罗把她推进土坑就是让她活下去。她紧紧攥着拳头,内心痛苦得浑身颤抖,无声地痛哭,在心中呐喊:“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月罗看着山下树丛中穿梭而上的人影,往下面放了一枪,就听到他们喊:“在那边,追!”

月罗穿梭在草树丛里,无数的子弹“嗖嗖嗖”地向她射来,将树叶打落了一地,她半猫着腰飞快地在草树中穿梭,子弹贴身射过。她只顾往前窜,脚下已经没有路了,她不知道她走到了哪里,突然她踩中一块石头,石头别了一下她就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崴了脚,她忍着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跑。她想宁愿死也不能被他们抓去,她从包裹里拿出手榴弹,拧开弹盖取出拉火环,拉开拉环使劲扔出去,只听见一声巨响,她往不远处一处厚厚的茅草丛一滚,就因疲累和脚痛晕了过去。

依依只听见一阵枪声和一声爆炸,追上来的人急嚷嚷着说:“卧倒,卧倒。”就听“唉哟”一声,估计他们有人受伤了,巡逻兵科往山上月罗跑去的方向一阵猛扫,就骂骂咧咧地往山下撤去了。

依依在土坑里听见一切都静下来,透过树叶看见上面无人,立即一个飞身跃出土坑,她趁刚才的记忆往月罗行去的方向去找月罗,可是四处是野草树丛,找了一段路就找不到任何痕迹。她对着树林大喊:“月罗,潘月罗。”可是却没有任何回音,她找不到月罗了。

她痛哭着往回找到林间依稀的小道,趁着小道往山上走,树枝刮乱了她的头发,荆棘刺破了她的手,她也无暇顾及,她要走到岗龙坳炮台,她已经忘了刚才放牛的阿爷对她和月罗说的话,走到叫亮屯,让村民带她上炮台了。在这个密林里她不知道叫亮屯要走多久才能到,她不能再拿生命去赌她遇到的村民是否是拥护红八军的,还是敌人的细作?但目前她在这密林里相对还是安全的,岗龙坳就在这座山的山顶上,这条小路是村民上山时留下的,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块木薯地,路却就此断了,没路了。依依张惶四顾,可是除了密林和木薯地,不见再有往山上的路。她冲地木薯地,越过那一大片木薯终于看到了路,可是走了一段又到了十字路口,她判断着方向,往山上走。一路往上,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山风越来越凉了,山腰以上,山上山下的气温已经是两重天了。突然前面有一大片木薯地和红薯地,还有一片毛竹林,旁边有个小茅屋,屋檐边有个木水槽。她连忙蹲到草丛里,捡起一块石头往茅屋前扔,一块、两块、三块,茅屋毫无动静,确定了茅屋没人,她才越过木薯和红薯地,进入毛竹林继续往上走,此时她又累又渴,但是她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她不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凉爽的山风让她提起了劲,她飞快地走着,前面现出了一条较宽的山路,虽然只有两尺宽,但是路面没有草树,这是人常走的,这应该是村民们上岗龙坳炮台的另一条小路了。她兴奋地踏上山路,飞奔着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一个泉眼,这是住在炮台上的官兵的饮用水呀,上面炮台的雄姿已经映入眼睑。她心中兴奋地呐喊:“我终于到岗龙坳炮台了!”又累又饿又渴使她一阵晕眩,晕倒在泉水旁。

在厚厚的茅草丛中昏迷的潘月罗被一阵狗叫声惊醒,警觉使她本能地去掏身上的枪,却听到一声温和的声音说:“姑娘,你醒了。”

这声音直觉让她知道是好人,她这才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阿爷的脸和两位妇女的脸。阿爷对她说:“我看到巡逻兵追你们,就知道你们是来找红八军的了,我就赶紧回屯里去找游击队来救你们,可是我们还没到路口呢,就看见巡逻兵扶着两个伤兵往山下撤了,就知道你们和他们交火了,我们等巡逻兵走了才上山来找你们,可是却找不到你们,只能带了狗狗来帮忙找,这可把你找着了,你哪儿受伤了?”

月罗坐起来撑着身子说:“我脚崴了。”

其中的一个妇女蹲到身边,扶起她的脚,对她说:“忍着点啊。”就帮她正骨,随着她手劲一提,“咯”地一声,月罗发出一声沉闷地痛呼,她的脚就可以动了。

那妇女说:“起来走走。”

月罗站起来走了两步,还痛但已经能走了,她连忙对那位妇女说:“谢谢你们!”

那位妇女说:“我们都是红八军的队员,你来也是红八军的队员了,咱们都是搞革命的,同志之间,无需言谢,哦,我叫丽花,她叫凤红,你就叫我们婶就行了。”

阿爷问她:“你的同伴呢?”

月罗说:“我引开巡逻兵掩护她上岗龙坳炮台了。”

丽花说:“这就好,她直直往山峰上走就能上岗龙坳炮台,巡逻兵不敢往山上追你们太远的,我们化整为零在这密林中作战,这座山我们熟悉得很,他们撞进来就有来无回了,你的同伴上了山就不怕了。”

月罗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凤红说:“你脚崴了,得静卧两三天才好,我们回屯里吧,你的脚还要敷草药才行,来,我来背你。”说着不容月罗多说,蹲下来背起她就走。

丽花和凤红刚进屯,乡邻们就围过来,凤红把月罗背进她家中,让月罗在椅子上坐好。丽花到她屋后去采草药来,用瓦片在火上温热了之后,敷在月罗的脚裸,用布条绑好。乡亲们都过来嘘寒问暖,月罗怕人多口杂,只说自己伤不重,休息两天就好,感谢阿爷、丽花婶和凤红婶搭救,但是心里却索挂着依依是否已安全到达了岗龙坳炮台。

凤红丈夫前两年旱年无收时,上山挖野菜来吃,误试吃野菜中毒死了,留下一儿一女和婆婆相依为命,上进乡闹革命,帮助穷苦人,游击队时常接济他们家,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游击队。她家大都是女人,儿子十二岁,月罗一个年轻女子在她家休息也方便,所以她就让月罗在她家养伤。

乡亲们渐渐散去之后,月罗和凤红的婆婆坐在门口聊天,谈着这里的乡俗风情,双眼却望着高高的岗龙坳山,心里说:“依依,你的机灵劲能让你平安到达岗龙坳炮台的,是吧?你不用担心我,我命大,又活回来了,你也必须得活着。”

她思索着是否要上岗龙坳炮台,而心里却记挂着彤州城里的韩朝卫,她和依依在城中发生巨变时出城,生死不明,他心中的担心和记挂是无法言喻的,她得尽快回城里去。

她心里猫抓似的,她来不及上岗龙坳炮台了,她得先回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