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平原:部落入侵
我们迄今所探究的历史进程,其主要特征都是由沙漠与海洋这两大地理因素对人类的控制与激励作用导致的;其中的每个因素都发挥出了保护作用,为那些组织极其简单、起初并未由任何强大纽带统一起来的群体提供了保护。我们还提到了其他一些控制因素,但它们不过是修正了这两大控制因素的作用而已。早期文明之所以能够出现,应当归功于下述事实:出现早期文明的地区或是被沙漠环绕,其中却恰好有一片片沃土;或是被海洋所环绕,其中却恰巧有一座座岛屿。正是由于与那些早期的群体有联系,其他群体才会出现,而其他群体的存在,都是或多或少地由相同的地理条件直接导致的;又由于他们距起初的群体很近,因此他们必然会靠近沙漠或者海洋。
这些群体,既不是位于赤道地区,因为那里没有什么动力来刺激发展,也非位于较为寒冷的北方,因为艰苦的气候条件对原始民族来说太过困难,单一个体几乎不可能成功去克服。这些群体多半都分布在地中海沿岸,生活在人类可以居住的地方。不过,地中海以东也有一些早期的群体,而古罗马帝国后来又使得欧洲西部直接地接触到了当时存在的这种文明。如此一来,欧洲并且主要是南欧地区,就几乎必然地变成了世界上那些最重要的民族聚居之地,因为这里(也只有这里)有一片沙漠地带,以及点缀着岛屿且为一些半岛所分隔的一片海域。
我们已经假设,全球海陆分布、冷热分布以及干湿分布的情况,在历史上自始至终都跟如今一样。如果我们所称的历史时代,是指我们已知其历史的那些时代,那么这一点很可能是真的。不过,我们也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既然人类已经在地球出现,那么事物的模样就并非始终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并且,像我们在迦太基人和古罗马人身上看到的那样,过去的条件的确会影响到后来的历史,那么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史前时期的地理条件即便是到了有史时代,必定也发挥出了控制作用;就算这些地理条件的影响已经被其他较新条件的作用所湮灭,注意到大家熟悉的地区如何受到了一些不同于我们所知的条件的影响,也是很有益处的。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欧洲与亚、非两洲的联系,远比亚、非两洲的相互联系更加直接,这一点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看一看地球仪就会明白,欧、亚、非三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平行四边形,欧洲则夹在亚洲和非洲的大部分地区之间;尤其是,我们业已探究过其历史的那些地区,正好处在一条呈对角线斜跨广袤的欧-亚-非大陆的那个地带上。
如此一来,欧洲这个早期文明之地由于所处位置与重要的陆地分布相关,因此很容易受到两个方向上的影响,即从南边非洲而来的影响,以及从东方亚洲而来的影响。
在目前以及所有的历史时期里,欧洲和非洲之间不但隔着地中海,还隔着撒哈拉大沙漠;将黑人与白人阻隔开来的不是地中海,而是撒哈拉大沙漠。就算到了如今,在极为有利的情况下,人们也需要花上3个月的时间,才能穿越那个沙漠;我们只需注意到一个事实,就可以认识到这道保护屏障的效果:这个事实就是,尽管撒哈拉大沙漠以南的流动部落已经辗转到了非洲大陆上的所有地区,尽管欧、亚两洲交界处几乎没有一寸土地不曾回响过异族在大肆征伐或者寻找新家园时的铁骑声,但是没有任何一个重要民族曾经为了战争或者和平而穿过撒哈拉大沙漠,只是一些个人曾经为了和平而穿越过这里。
因此,古往今来,非洲给欧洲历史带来的影响都相对较小。南方诸民族由于缺乏激励因素,文明程度自然较低,无法越过这处重大天堑,所以他们唯一能够造成的影响,就只能是他们无法去毁灭撒哈拉沙漠以北发展起来的那些文明。这片沙漠,非但起到了保护埃及不遭到进攻的作用,还保护了地中海文明赖以发展起来的所有地区,即腓尼基、古希腊、迦太基和古罗马,使之不会遭到敌人的进击。
至于亚洲,我们不久就会看出,这里始终都不一样,尤其是古代大不一样。欧亚大陆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难以逾越的天险;亚洲民族能够进入欧洲,尽管途中也并非没有遇到困难,但这种壮举还是可以做到的,并且事实上人们也做到了这一点。
然而,在史前时期,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之后的情况,多半与现在有点儿不同。很有可能,当时欧洲北部的气候比如今更加寒冷,整个大不列颠和爱尔兰、挪威和瑞典、俄国和德国的北部,以及这些地区之间的所有海域,长期都覆盖着厚厚的冰块。而这个覆盖着冰层的地区以东和以南,则是一片广袤的海域,如今的里海(Caspian)和咸海(Sea of Aral)[39]正是那片海域残留下来的一部分。南方的情况,也与如今我们所知的不同。撒哈拉很可能并不是如今这样一个彻底的沙漠,其气候很可能较为湿润。还有证据表明,当时的地中海并不是欧、非两洲之间一道极难逾越的天堑;至于原因,可能就在于这两个大洲之间的陆地较为连绵。因此,一方面与如今相比,当时欧洲较为直接地与非洲相连,而不那么直接地与亚洲相连,另一方面,与后来的情况相比,欧洲北部甚至更不那么适宜于早期的民族居住。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们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史前时代初期,同一种族的人类在非洲大陆上到处游荡,从热带地区一路往北;但要说他们与亚洲人有过什么联系的话,这种联系也是极少的。而在遥远的北方,由于生活条件较为艰辛,因此到处迁徙的民族较少。但对于这个时期,我们可没有什么记录,因为当时还没有历史,这一点是不足为奇的;当时并不存在控制人类思想与行为、激励人类发展进步的强大因素。而且,当时基本上没有发展进步的可能性。只要没有沙漠,人类就没有名副其实的历史。
等到现代的气候条件开始出现之后,居住在欧-非大陆上且原本或多或少属于同一种族的人类,便被三大障碍彼此隔开了;这三大障碍,或许只是同一种现象的不同表现。
(1)由于从亚洲而来的道路不知何故变得较为畅通了,因此一直生活在小亚细亚、巴尔干半岛和阿尔卑斯山脉这些高原上的一个民族,就可以说像楔子一般,成了挤在两侧都是平原民族的高原民族。
(2)地中海开始变成了甚于以往的一道天堑。
(3)撒哈拉的沙漠环境开始变得更加显著,成了所有障碍当中最大的天堑。
这三大障碍,将最初的那个种族分成了四类民族;而这四类民族又在气候和其他地理条件的影响下,通过适应环境而逐渐改变,并且形成了各自的固定特征。
(1)北方为条顿诸民族,起初数量相对较少。
(2)阿尔卑斯高原以南,是一个由于天气晴朗、自然环境优美而以形成了形状和色彩方面的雅致品位为特征的民族。
(3)囿于地中海与撒哈拉沙漠之间那个狭小地区的,是生存条件艰苦几乎无力发展进步的柏柏尔人(Berbers),以及对尼罗河每年有规律地涨落这一刺激因素做出了反应的古埃及人。
(4)撒哈拉沙漠以南则是黑人,他们皮肤黝黑,能够经受烈日炙烤。
撒哈拉沙漠以南那片广袤土地的情况,我们将在后文再来谈及。至于撒哈拉沙漠与阿尔卑斯山脉之间的那些地区,我们业已论述过。因此,我们现在必须来看一看阿尔卑斯山脉以北的那片土地了。
随着气候条件改变,不但非洲南部变成了一片有所阻隔的土地,而且欧洲开始容易受到亚洲的影响了。
描绘欧-亚大陆的地图表明,沿着这里的东、南、西三面边界,有一条广袤的高地带。在其边界之内,是一个大致呈三角形的广袤平原,且平原上几乎没有哪里的海拔超过了600英尺[40];除了冰天雪地的北部,其他三面都与大海隔绝。这就是世界上那个了不起的大平原。我们已经注意到了高地与低地之间的本质差异,看到了西欧地理特点上的多样性对历史产生了影响。而在这里,我们必须注意一点,那就是这个面积广袤的大平原上,自然条件到处一样。我们应当注意到,它们都是些什么条件。这个平原远离海洋。非但远离海洋,平原与海洋之间还隔着一条高地带。因此,海风在到达这个平原之前,其中的大部分水分早就丧失殆尽了:整个地区降水稀少,除了小草,几乎什么都生长不了,所以这是一个干旱草原。远离海洋这一点,还造成了另一种结果:由于大气中的水分太少,既无法在艳阳高照的时候缓解酷热,又无法在太阳落山之后保持热量,因此这里的气候到处都一样,都属于一种极端气候。
这些条件,在五个方面对这个平原上的民族造成了影响。
(1)由于四季更替有节,所以这里就具有发展进步的某种刺激因素:随着炎热的夏季变成寒冷的冬季,人类要想生存下来,就不能像在赤道平原上那样,不能做一个野蛮民族。他们必须吃苦耐劳、勇敢无畏,必须具备一定程度的身体耐受力。
(2)由于这个广袤的地区地势平坦,因此这里既没有沙漠给古埃及人或者沼泽给古巴比伦人带来的那种天然防御屏障,也没有古罗马人拥有的那种可据天险而守的位置。这些民族,必须去保护自己。此处的气候条件艰苦恶劣,假如任由个人和家庭自生自灭,那么他们几乎必死无疑。要想能够同样地防患敌人和气候条件这两个方面,他们就必须具有某种形式的组织。于是,这些民族以前和现在都是以部落为单位生存着。
(3)由于这里基本上都是小草,且绝大多数地区小草都是唯一的植被,因此显而易见,这些部落是不可能直接靠地里种植的作物为生的;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能够以一种更加集约的方式来利用能量。他们必须以动物为食,必须以动物制品为食。因此,这些民族就变成了放牧绵羊、牛群、山羊和马匹的民族,以黄油、牛奶和肉类为食,且如今绝大多数人依然如此。
(4)注意,随着一个地方数量本已不多的牧场变得牧草枯竭,或者因强风刮来的沙石而遭到了破坏,这些民族便不得不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在陆地上运动时面临的自然困难(这种困难,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摩擦导致的),需要用一种更大的力量才能克服:这种力量,就是生存下去的渴望。此外,由于哪个地方都没有防御之法,所以这些部落也没有长久待在一个地方的动力;不过,部落不停地迁徙却具有非常强大的理由,以至于那种游牧精神和流浪精神,就变成了他们品格的一部分。
(5)再则,由于早期这些民族除了凭自己的本领就无所凭依,因此他们不得不消灭所有业已被他们打败的敌人;至于目的,就是保证不会出现相反的情况,即万一运气不好的话,他们自己会被敌人消灭掉。如此一来,他们就变成了一个残暴的种族。
不管他们是由于气候日益干旱而被迫离去,还是在他们自身那种不安于现状的天性驱动下才进行迁徙,在所有的历史时代中,中央平原上的这些民族对平原边缘在一定程度上业已定居下来的民族而言,始终都是一种具有干扰性的影响;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越过山脉边缘,所起的作用是颠覆而非建立,是毁灭而非创造。我们已经看到,亚述帝国正是在北方部落的入侵下实力受到了极大削弱,以至于后来很快就灭亡了。或许,我们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更早的蛛丝马迹,说明山脉另一侧的这些游牧民族曾进击东方各地,而早期的希腊文明也一度因为北方民族的入侵而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不管情况如何,可以肯定的是,随着我们开始更加确切地了解到世界上真实发生的一些历史事件,这些游牧民族对历史造成的影响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注意,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史前时期的欧洲在很大程度上是与亚洲不通往来的。因此,这个平原就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分成了两个部分。分别生活在这两个部分的平原民族在遥远的古代是否受到了自然条件的影响,促使他们形成了草原民族种种特有的风俗习惯,这一点还值得怀疑;但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不同的种族。所以,自平原而来的入侵者就分成了两类:蓄着大胡子的北欧民族,即条顿人,以及亚洲平原上没有胡子的民族,即鞑靼人(Tatars)和蒙古人(Mongols)。这一种族差异,与地理原因导致的其他差异保持着一致。巧合的是,生活在欧洲那一半平原之上的民族,接触到文明影响的程度要高于生活在亚洲那一半平原上的东方民族。我们已经看到,自然条件导致欧洲南部出现了文明;可由于某些原因,亚洲南部却没有出现文明。至于这些原因,我们将在后文中再来讨论。无论如何,亚洲的高原带都要比欧洲的高原带广袤得多,因此不管是人类的迁徙还是思想观念的交流,都面临着一种更大的障碍,以至于亚洲的那一半平原更加封闭,接触不到其他的文明中心。大平原东部的气候条件,也比其西部更加严酷。由于亚洲大陆的面积要比欧洲广袤得多,与海洋的距离也要远得多,因此其腹地的气温更加极端。亚洲高原的广袤与高海拔,也使得只有少量的雨水能够到达亚洲腹地;又因为距海洋太远,尤其是距大西洋太远,故这里的雨水往往会少于欧洲。
如此一来,欧洲那一半平原上的人尽管都是野蛮民族,其文明程度却要高于亚洲那一半平原上的民族,或者说其文明程度没有亚洲人那么低。他们都具有较不发达的平原民族的典型特征;他们对土地的依赖程度稍微高一些,而不那么喜欢迁徙。大家完全可以想到,我们在早期了解得更多的是欧洲人;但很有可能,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民族多半是因亚洲游牧民族在其后方不断地进行干扰所带来的压力才会前来入侵,而不是因自身那种情不自禁地想要迁徙的心理所致。
这些游牧民族当中,没有哪个部落人口众多。虽说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具有某种形式的组织,但一个不断迁徙的民族几乎是不太可能形成高度的组织性,以至于能够容纳众多个体而不导致某种混乱局面的;同时,假如他们赖以生存的牲畜数量相对较少,只需给较少的牲畜提供牧场,他们就会拥有一种巨大的优势。不过,尽管任何一个部落的规模可能都很小,可抵达某个地方之后,部落的人数往往还是多于在当地定居的民族;那些定居民族就会被迫屈服,转而去压迫在他们的进攻之下会撤退的其他民族。于是,正是因为这些部落都属于真正的游牧民族,所以他们随后就会对定居民族及其组织造成更大的破坏,而在后来的历史上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们就像一阵旋风,从大地上席卷而过,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记住地理条件导致的这些结果之后,我们现在就不妨来看一看具体的历史情况。
对于古罗马帝国所处时代之前这些民族给文明地区的历史带来的影响,我们都只是略有了解。诚然,我们都听说过那些神秘的北方部落,古时的文明民族对这些北方部落都曾满怀惧怕之情,亚述人、波斯人和古希腊人都是如此。
在实力鼎盛的那几个世纪里,古罗马帝国曾将这些野蛮民族拒于河流以北;可到古罗马帝国分裂成两半之后,到罗马这座古城让位于君士坦丁堡之后,北方的野蛮部落便纷纷侵入了原本属于古罗马帝国治下的所有地区;至于入侵的原因,部分在于那些全然野蛮的民族迁徙时带来的压力迫使这些部落南下,部分就在于这些部落受到了可以大肆劫掠的前景所诱惑。
自然,率先到来的就是日耳曼部落,即卡狄人(Chatti)和阿勒曼尼人(Allemanni)、哥特人和汪达尔人;正是这些部落的入侵,最终让西罗马帝国的政权变得土崩瓦解。这些部落在古罗马帝国境内建立了一个个王国,起初在名义上都效忠于一位罗马首领,后来却逐渐瓦解了将整个帝国维系在一起的那些纽带。
公元三世纪前来的法兰克(Frank)[41]部落,一度给意大利和西班牙两地带来过祸害,但不久之后,这些部落就湮灭在其他民族当中了。这些率先前来的民族,当时是否受到了平原民族进击造成的极大影响,我们只能加以猜测,但我们都很清楚,到了公元四世纪末,100年之前始现于多瑙河下游的哥特人便开始对法兰克人、日耳曼人和古罗马人步步紧逼了;而反过来,哥特人自己又受到了可怕得多的匈奴人(Huns)的压迫。公元五世纪初,阿拉里克(Alaric)手下的哥特人以维护法律和秩序为名入侵了意大利,罗马城则被他们洗劫一空。然而,阿拉里克去世之后,由于古罗马政权的威名仍然强大,因此他的继任者退到了南高卢(Southern Gaul)和西班牙北部,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王国,存续了三个世纪;但在此期间,只要帝都仍有当局存在,这个王国都承认古罗马帝国的权威。
公元五世纪中叶,阿提拉(Attila,意指“上帝之鞭”)率领的匈奴人也从东方前来,并且深入进击到了如今法国所在的欧洲腹地,直到在属于世界最伟大战役之一的沙隆(Chalons)大战中,他们受到阻击为止。
接下来,25年之后,另一批哥特人又从东方而来,并在意大利古罗马政权的废墟之上,建立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王国[42]。
公元六世纪,斯拉夫(Slavonic)民族来到了东罗马帝国的边境地区,并且散布到了北达波罗的海(Baltic)的所有地区。他们刚一出现,阿瓦尔人(Avars)[43]就从遥远的地方接踵而来;在所有的入侵者与劫掠罗马帝国领土的民族当中,阿瓦尔人是最危险的一个。日耳曼人在多瑙河流域的殖民活动受到了阻遏,而历史上称之为伦巴第人的那个部落,也被驱离了他们的家园。这些部落反过来又不得不侵入意大利,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王国,并且用部落名为夹在阿尔卑斯山脉与北部亚平宁山脉之间的那个平原命名,称之为“伦巴第平原”。阿瓦尔人也是如此,通过占领匈牙利平原,开始建立一个存续到了公元九世纪的王国,就像楔子一样,挤进了南北两面的斯拉夫人之间。南方的斯拉夫人便迁徙到了古罗马帝国位于多瑙河以南的地区,并且发挥出了防御更多危险之敌的作用。斯拉夫人建立一些小型国家的历史,就此开始了;那些小型国家如今都已摆脱控制,都处于一个实力较强的政权统治之下,且一直存续至今。塞尔维亚(Serbia)、克罗地亚(Croatia)、卡林西亚(Carinthia)[44]和达尔马提亚(Dalmatia)[45]等地都有或多或少的常居群体,它们全都起源于公元七世纪时斯拉夫人的殖民活动。
我们得知,差不多与此同时,随着阿瓦尔人的入侵,另一个部落即保加利亚人(Bulgarians)也开始入侵,并在多瑙河与哈伊莫斯(Haemus)[46]半岛之间的地区建立了一个王国;这个地区,如今依然以此部落为名,被称为保加利亚。从那时以来,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一地区的各个民族都坚决地维护着他们的自由,并且呵护着保加利亚诸王国,历经了多年;不过,保加利亚人和阿瓦尔人都与曾经征服英格兰的诺曼人(Norman)一样,融入了起初被他们征服的那个民族当中。
公元九世纪,又发生了一系列的迁徙运动;这种迁徙起源于遥远的亚洲干旱草原,对欧洲历史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就在九世纪末,来自东方的哈扎尔人(Khazar)[47]将帕济纳克人(Patzinak)赶出了伏尔加河(Volga)地区,后者是在大约50年前来到这一地区的。接下来,帕济纳克人又将另一个东方民族即马扎尔人(Magyar)进一步往西驱赶,由此使得西方世界再次因外族入侵而受到了干扰。照例,这些马扎尔人或者说匈牙利人的到来,也是以袭击劫掠为标志;但过了一段相对较短的时间之后,喀尔巴阡山脉(Carpathians)内部那片干旱草原上,就建立起了一个有组织的政权,即匈牙利;马扎尔人在那里一直存续到了现在,这个民族虽有东方血统,却被接纳进了那个旨在实现西方文明理想的民族圈子当中。帕济纳克人和库曼人(Cuman)取代了俄罗斯南部的马扎尔人之后,便建立了一个政权;直到十二世纪之前,这个政权都让横跨博斯普鲁斯海峡(Bosporus)的东罗马帝国无法小觑,只是如今早已一去不返了。
到了十三世纪,整个平原都落入了一位枭雄,即了不起的成吉思汗(Jenghiz Khan)的统治之下;而接下来的3个世纪里,他的继任者始终都或多或少地称霸整个中亚地区,派遣大军四处劫掠与征战,迫使中亚边缘地带的国家都臣服在他们的脚下,时间或短或长,不一而足。十三世纪的时候,成吉思汗曾派出一员大将,把俄罗斯、波兰和匈牙利搅得满目疮痍。后来,在威名毫不逊色的忽必烈可汗(Kublai Khan)治下,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也被征服了。十四世纪,帖木儿(Tamerlane)统治着亚洲的大部分地区,而到了十六世纪,他的一位子嗣又入侵印度,并在那里建立了大莫卧儿王朝(the Great Moguls)。
最后,土耳其人来了;他们取道小亚细亚的大草原,而不是乌拉尔山脉(Urals)与里海之间的那条通道[48]。到了十一世纪中叶,土耳其人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一地区,而数年之后,到了“征服者威廉”[49]那个时期,他们又往南拓展了大片疆土,其中还包括耶路撒冷(Jerusalem)。正是这一点,导致十字军开始在这个时期东征;但在别的方面,他们却要到很久之后,才对欧洲的政治局面产生了影响。早期那个统治家族即塞尔柱土耳其人的实力,其实在十三世纪就早已因蒙古人对其东部边境的侵袭而大大削弱了,因此直到原本忠于塞尔柱王朝来对抗蒙古人的奥斯曼土耳其人崛起,然后自己攫取了整个政权之后,土耳其人才继续向欧洲进击。尽管到了十四世纪中叶,土耳其后来在欧洲的大部分领土早已落入了他们手中,但实际上要到一个世纪之后的1453年,他们才最终攻陷君士坦丁堡,终结了古罗马帝国。到了十六世纪,连匈牙利也并入了土耳其人的统治之下,并且一直臣服到了十七世纪末,匈牙利才再次获得独立。
这样一来,我们就看到了一种不断重复的现象:平原民族一拥而至,对平原周边地区的定居民族进行骚扰;但我们必须注意,这种现象非但出现在欧洲,西亚、印度和中国也存在这种现象。从史前时期到我们如今的数个世纪之前,平原上的游牧民族都扮演了一种溶剂的作用,瓦解了边缘地区各民族业已根深蒂固的环境。用化学上的比喻来形容,就是结晶过程受到了阻遏。业已形成的晶体又被溶解开来;但过不了多久,新的晶体又开始形成,其结晶程度甚至高于以前。越来越多的地理单元,被一些定居下来并且建立了稳固政府的民族所占据了。埃及由于远离这个大平原,因此受到游牧民族的影响较小;但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亚述、古希腊和古罗马却日益被迫带着惧怕的眼光看待北方边境的山区,因为游牧民族会从山脉间的狭谷南下进击,而这些游牧民族进行迁徙的动机,则是由山区以北那片大草原的条件导致的。与古时的那些政权相比,古罗马帝国更容易遭到这些部落的入侵,因为帝国的疆界扩张到了欧洲南部那些山脉以北和以东,而其疆界也要比早期各个帝国的疆界更容易遭到外族攻击。如此一来,古罗马帝国后期的历史便与平原地区各民族的历史更加紧密相关,而在西欧地区建立起一个个稳定的国家的几个世纪之后,东方却仍然很容易受到来自大草原的种种力量的影响,而东罗马帝国的命运也比西罗马帝国好不到哪儿去,最终被草原民族的入侵推翻了。
那么,这些民族对世界历史的影响就是显而易见的了。同样明显的是,有多种多样的地理条件发生作用,才导致了此种结果。现在我们必须来看一看,期间究竟有没有出现什么进步,究竟有没有节省能量。其中肯定也有一定的浪费。古罗马帝国那种伟大的“永世基业”,在很大程度上化成了泡影。这一过程中,有没有出现什么具有补偿性的优势呢?古罗马帝国被毁的大部分地区,究竟是一种绝对的浪费呢,还是说这种毁灭只是“废弃”了那种过时的体制,而在更好的新体制取而代之以前,这种过时的体制却是必不可少的呢?
这一过程中的进步,具有三种形式。
(1)亚洲人与西方的野蛮人同样勇敢无畏与吃苦耐劳。早期的绝大部分民族,比如古埃及人、古巴比伦人、古希腊人、古罗马人和腓尼基人,虽然生活在较为舒适的地理条件之下,可正是由于平原地区那种艰苦的地理条件(之所以说艰苦,是因为这个大平原地处北方,可用的自然能量较少),平原民族才具有某些优于南方诸民族的品质,而这些品质往往也会导致他们取得较大的进步。要想与气候、贫瘠的土地以及人类敌人带来的日常艰辛作斗争,我们必须具有个人勇气才是;而从整体上来看,北方民族在勇敢这个方面,都要强过公元二世纪以后意大利的各个统治民族。后面这些民族早已忘记,个人的勇敢无畏在维持一个国家稳定的过程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2)在条顿民族中,这种个人主义却是用其他方式呈现出来的。个人的主动性不可或缺,但在一定程度上要服从于整体的利益。在后来的各个时期,个人主义和整体利益这两种观念结合起来了,除了其他一些方面,这一点在封建制度的发展过程中就可以看出来;不过,早期的地理条件有利于人们培养出一种既渴望像古希腊人一样拥有个人自由,同时又像古罗马人一样进行有序统治的心态。这种个人主义,在导致进步的其他道德品质方面也表现得很明显。人类热爱家庭和这种爱衍生出来的所有美德,都更有可能是在欧洲北部而非欧洲南部培养出来的。
(3)亚洲野蛮民族的入侵尽管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但在导致出现一种重大的实质性进步的过程中,也并非没有发挥出作用。他们带来了一种视角更加广阔的世界观。他们的入侵,给西方民族的思想中灌输了这样一种观念:世界比地中海地区更大。旅行者确实到过中国,并且返回来讲述了他们的所见所闻。这个要紧的世界变得广袤无垠,而随着这种面积上的增大,人类可用的能量总量也增加了。此外,我们这样来说也并不过分:那些入侵的部落通过扩大受侵民族的眼界,带来了一种非常显著的影响,使得一系列情况,最终导致了哥伦布(Columbus)及其后继者做出了伟大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