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懸解自序

玉楸子滌慮玄覽,游思壙垠,空明悟,自負古今無雙。甲寅^〔1〕之歲,以誤藥粗工、委棄試帖。考鏡靈蘭之秘,詎讀仲景《傷寒》,一言不解,遂乃博搜箋注,傾瀝羣言。縱觀近古傷寒之家數十百種,歲歷三秋,猶爾茫若,仰鑽莫從。廢卷長嘘,魯鄙人之爲閉,倪^〔2〕説之弟子,以不解之。何者?固不可解也,是殆亦不可解矣。

〔1〕甲寅　指清雍正十二年甲寅,即公元一七三四年。

〔2〕倪　《説文》:“倪,俾也。”“俾”,《爾雅·釋詁》:“俾,使也。”“倪”,使也。

丁巳^〔3〕仲春,此心未已,又復攤卷淫思。日落神疲,欹^〔4〕枕假寐,時風静月白,夜涼如水,素影半牀。清夢一肱,華胥^〔5〕初回,恍然解矣。然後知羣公著述,荒浪無歸,彼方且涉澤迷津,披榛罔路,何以引我於康莊也!

〔3〕丁巳　指清乾隆二年丁巳,即公元一七三七年。

〔4〕欹(qī七)　傾側也。《荀子·宥坐》:“吾聞宥坐之器者,虚者欹,中則正,滿則覆。”

〔5〕華胥　夢境也。《後村集·晚意》詩:“夢入華胥國土来,咍臺不省夜何奇。”

吾聞適秦者,立而至,有車也,適楚越者,坐而至,有舟也。今適秦之車,且東其轅,適越之舟,或北其首,雖風利而馬良,終身不至矣。然則古聖之書,晦於訓詁者固多,而後人之心,誤於箋疏者不少也。

伊時擬欲作解,年歲貿遷,日月躔^〔6〕迫,腹稿荒殘,零落不追。乾隆戊辰^〔7〕,以事滯陽邱,賓於劉氏荒齋。北枕長河,南踞崇山,修樹迷空,雜花布地,愛此佳勝,低徊留之,乃有著作斐然之志。於是掩關静拱,據梧凝思,靈臺^〔1〕夜闢^〔2〕,玄鑰晨開,遂使舊疑霧除,宿障雲消,蚌開珠露,沙落金呈。十載幽思,三月而就,起於春暮,成於秋始,時七月初三日也。

〔6〕躔(chán嬋)　《集韻》:“躔,移行也。”

〔7〕戊辰　乾隆十三年戊辰,即公元一七四八年。

〔1〕靈臺　心也。《莊子·庚桑楚》:“不可内於靈臺。”《注》:“靈臺者,心也。”

〔2〕闢　《廣韻》:“闢,啟也。”

乃元^〔3〕草甫成,二毛生鬢,感念此生,於邑增懷。昔蔡剛成欲以四十之年,躍馬疾馳,以就當世之業。今春秋四十四年矣,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不獲以未衰之身,小有建立,方枯心於尺素之中,殫精於寸管之内。日薄途修,行自慨也。

〔3〕元　本也。《後漢書·班固傳》:“元元本本。”

然文信^〔4〕不遷,《吕覽》弗著,西伯非囚,《周易》何傳,是巴蜀乃不韋之樂地,羑里^〔5〕爲文王之吉宅也。僕也愛此兩書,不敢續尾,今日頓啓靈源,成兹元搆,雖不能媲美前哲,要亦可備一家之言也。

〔4〕文信　即文信侯,吕不韋封號。

〔5〕羑(yǒu友)里　古地名,故址在今河南湯陰縣北。商紂王囚周文王於此。

嗟乎!仲景著書,幾何年矣,而千載塵封,迄無解者。今日之作,縱爾敝精勞神,不得已也。

昌邑黄元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