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世俗依然
“咋的!不对味?这可是贡品!”
见曾正皱眉,驼六嗔怪加显摆地说:
“这是一西域使团在我这里留宿日久,与我性情相近交谈甚欢,启程临别时舍赠的,可是当朝皇上赐给他的贡物,别人我还舍不得呢!”
“驼叔莫要见怪,我只是觉得太过浓稠。”
曾正心想‘这基本上是加盐拌椒煮就的中药,哪里是清甘润喉的茶么!’
心里想嘴上不敢说,再说驼六肯定把他赶出客栈,爱哪儿去哪儿去,还给脸不要脸了。
“你小子不识货!吃了贡品还挑个毛病!
你若他日发达,且去长安遍尝我朝各道茗茶,看看能否三饮得道六饮通神!
至于现在嘛!这渡口两岸苦瘠孤闷之地,只有你驼叔和那住持有这轻身换骨之物,校尉驿官还见月央求我等煮一锅子赏脸喝呢!
言归正传!茗茶论道那是禅理修仙的功夫,你我世俗,也轮不到那般讲究。
你可知你家府户名分生活不易啊!此渡口自汉以来一为往来商渡,二为边地军站,两岸河滩土地狭量,不足以富养城郭。
既为边地,战事滋扰累世不绝,幸我朝威武,贞观年间灭东突厥以来,此地多年来方安稳。
但本朝以来,吐蕃势大,屡屡犯边河西。
你家既为府户,一遇战事吃紧,就要即刻披甲编伍。
自你爷爷始,与历任边关校尉关系良好,故而每次编伍,你家均在渡口为军中杂役,未曾去凉州加入征战之列,这也是私谊之故。
现在你已归来,应去拜访校尉,还有那驿官,人家也有参议军政的职责。
若不早去请安,怕是人家官眼狗看,下次让你披甲带刀,去凉州节度使麾下报到,那可前路未料了!”
驼六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端起茶碗一口喝完。
曾正赶紧捧了茶锅,给驼六小心添上,心想:
‘原来这唐朝也不是所谓古风纯朴,一样需迎奉巴结这些为官为吏的有权人。’
“驼叔教训的是!我明日就去给他们问安!”
曾正心想‘原想做个平头老百姓,晨出而作入暮而息,如此为民也是烦扰麻烦!’
“这就对了!免得你奶奶又担心你真去戍边打仗,忧心你生命安全整夜不眠。
你可知艾塔商队为何滞留几日?”
驼六示意曾正喝茶,一边问道。
曾正又喝了一口,此时觉得这浓汤茶有了回甘之味。
“这个不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校尉驿官勾结使坏!
知道不!这浮桥一天通关十队八队商家绝对没问题!他们规定四家为何?”
“为何?”
曾正没明白。
“为何?!只能通四队,其余商队咋办!总不能返程吧!只有等着!
等着总不能露天干等着吧!得住得吃!住的久了吃上饭没地儿消化,还不得喝酒找乐子!设场扔骰子!”
说到这里,曾正明白了。
原来活脱脱一个‘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钱’的强盗逻辑,还合理合法。
“这不是给驼叔你们创收嘛!”
曾正故意问道。
“嘿!给我们创收!做梦吧!这假公济私的盘剥倒是不露痕迹。
平日里无商队过渡,我等税赋是十其一。若有商队留宿,第一日为十其一,第二日升为十其二,第三日升为十其三,三日后皆是五五分,一概如此。
他们派了那主薄见天查账,若有遗漏军法处置。
好在商队主人皆是富豪,这点耗费不在话下,知道原委后都是忍气吞声平安过渡为妙。
尚是有那不检点有不良嗜好者,被那胡姬妖惑迷走些算是破费了,最可恶是有几个客栈酒坊设赌局下套,把那客商的银子货物空手套走,这最是可怕。”
驼六说着,咬牙切齿恨不能立时去杀了那些人。
“官府不管么?”
话一出口,曾正也觉得不妥了。
这边关渡口,自是天高皇帝远,校尉驿官假以王法治地,他们就是王法呀!呸!
“我朝叶子戏流尚已久,不过官面民间大多是赌就是赌,拼技术讲运气。
可这里是黑赌啊!明眼是盯着你那钱财来的。你说报官,可以呀!
你是愿赌服输,不愿意!那好!赌资收公,走人!毫不留情,就可怜那些个奔波而来的商人了,落得两手空空而归。”
“这真是惨了!身无分文,咋回家呢?”
曾正想起自己凉州府沿街求生的那些日子,不禁问了一句。
“这些人倒是非人性全无,自会给那倒霉主儿给回家盘缠的。
这都是人性使然,谁让他好赌成性不知检点哩!
自然,这样的事也不是天天有,那都是见那出门露富跋扈不知约束者才下套掳之。
如艾塔九哥等谨慎谨严者,自是平安无事。
所以,人之处事全凭自己,无论身处何地,自需矜持本分,万不可头眼朝天失了做人做事的道理。”
“驼叔知会的是,正儿当谨记!”
曾正以茶代酒,敬了驼六一揖。
驼六砸砸嘴,似乎在享受这浓汤茶的悠长味道,继续说:
“你家受府户所限,累世不能迁籍,祖上至今也无军功考举者,只能苟命于这边关驿所,能香火至今确属不易。
其实军功难得,多是怕军功无望早已命陨沙场了。
考举也是无望,鸿儒学究皆在长安及各州府县郡设塾讲学,我们这里家户寥寥也无显族豪门人家,故也无官学之地,只有那寺院住持善心收就的十数个儿郎,开化童蒙而已。
你也曾那里习练过几日四书五经,方丈如今还健在,这老和尚你也需拜访。
所以,在此地成家易立业难,平常家庭还的伺候好校尉驿官,只为平安就好。
你十岁离家在外,该是此地年仿者当中唯一见过世面之人。
如若你真有立业显庭之心,最好能走出去,否则就如你父,终日河面架排子,一生看不尽黄河淌来流去,只与那风雨雾浪谈天论地了!”
一番说道,几乎把曾正说的崩溃。
本来曾正心里热热地想在此扎根,过个普通人家的生活。
驼六这一说,曾正的心底里不安分了,‘难道要在这闭塞的边驿终老一生?’
驼六斜眼看了曾正一下,心想‘这小子不亏是在外闯荡过来的,心大!这里绝不是他长久之地。’
“不过,眼下你还的对付,这是两个波斯银币,这是一百文钱,银币分送校尉驿官,铜钱敬与寺庙。”
看来早有准备,驼六把银币铜钱放在了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