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19:00 酒吧疑云
1
卡迪斯酒吧里,路彦带着两名刑警冲进厨房。手电强光打向整个房间,只见地上一片人仰马翻,甄关西正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说:“刚刚有人跑进来,又冲出去了!”
路彦的手电正要打向厨房的其他地方,遽然间,厨房的灯恢复了照明,那个已经打开的后门在灯光下变得十分敞亮。
“电总算恢复了,这下好多了!”甄关西看到路彦顿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抓着枪站到路彦的旁边,两条腿还在颤抖着,嘴中却喊道:“这下我倒要看那家伙往哪里跑!”
“不好!”路彦在心里暗叫一声。
停电是有理由的,现在恢复应该也是有原因的。那个家伙分明是看到警方和酒吧采取了搜查行动,才提前选择逃跑的。
路彦二话不说拔出枪,飞速地穿过后门。门后是一个楼梯,他飞速地跑上去,两层楼梯被瞬间跨过,待路彦登上二楼的通道,只见二楼有三个电梯,中间那个电梯的门正在缓缓合上,此时还留着十厘米的缝隙。那逐渐缩小的空隙里,路彦看到一个蒙着口罩、戴着帽子的男子,他的身材比较高大。路彦飞速地举起枪,正要喊话时,电梯门完全关上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甄关西和两名保安带着周老板已经赶了上来。路彦放下枪,走到电梯前,看到电子屏幕上显示电梯正在向上运行,转眼间就已经到了五楼。
“怎么回事?有人坐电梯上去了?”甄关西在路彦身后惊疑不定地问道。
“嗯。”路彦沉声道。他看向两边的电梯,两边的电梯并没有通电。
甄关西扭过身,一把揪住周老板衣领怒吼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部电梯是不通电的吗?是你在故意为凶手创造条件吧?”
“我我我……”周老板看着凶神恶煞的甄关西,说不出话来。
“放了他吧!电梯是物业公司负责的,跟他们酒吧关系不大。”路彦死死盯住那块电子屏幕。
“我从楼梯上去追他,你们告诉我电梯显示的楼层就行了!”甄关西说完,一溜烟冲向逃生通道。
噌噌地往上跑了几级后,甄关西猛地想到,跑上去以后,自己就要独自面对那个恐怖的杀人凶手,顿时觉得寒毛直竖。他停住了脚步,两条小腿禁不住颤抖起来。想了想,他又从楼梯跑回到路彦身边,挠挠头,擦擦冷汗:“这……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来不及笑话甄关西胆小,路彦转回身,死死地盯着那块电子显示屏,那上面显示电梯已经到达了顶楼,数字一直停留在15上。
路彦死死地盯住电子屏,那个“15”已经停留很久没有动了。路彦不禁冷笑起来,这次的对手不仅经验丰富、准备充足,考虑事情也细致入微。他在15楼肯定用什么东西把电梯门堵住了,让它关不上也下不来。
“底下的逃生通道和大门都有兄弟们守着,不用担心他们从逃生通道出来,我们现在一起坐电梯上去抓他就行了。关西,你和周老板带人去找物业公司的电路控制室负责人,把旁边两个电梯的电也接通,我们坐电梯上去。那里应该有物业公司的内鬼,在帮他们控制开关,你们或许还能逮住他。”
这个任务没有性命之忧,甄关西连忙揪着周老板,带着两名保安离去。路彦留在电梯门口寻思着:他跑去顶楼做什么呢?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道上去跳楼自杀?路彦摇摇头,这个“审判者”显然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正在他不得其解的时候,两边的电梯通电了。路彦连忙按电梯开关,电梯门开了,他刚准备伸脚踏进去,猛地,又收回了脚。
路彦退回来,抄起传呼机正准备说话,身后已经传来甄关西气喘吁吁的声音。他手上抓着一个传呼机,带着两个保安飞一般地冲了回来:“电通了吧!快,我们上去!”
“不急!这有可能是‘审判者’的陷阱。他把我们骗上去,他再坐电梯下来,毕竟15楼上也有电梯显示屏。”路彦看着甄关西,“而我们走了,这里光留两个保安还不行。”
甄关西瞬间明白了,正踌躇着,路彦已经对着传呼机喊了起来:“喂!明磊在吗?带人来二楼守着电梯口!”
“收到,马上来!另外,负一楼的女厕所里,萧瑶姐刚发现一具男尸。”
“什么?”路彦不由得身体一颤,甄关西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岂有此理!警察和保安加起来都快20人了,严防死守之下,还让凶手谋杀成功了?
不能再等了,两人几乎同时踏入右手边的电梯里,电梯门快速关上,带着路彦和甄关西飞速地向上。
两人紧握着枪,一声不吭。
静悄悄的电梯里,甄关西瞟了旁边的路彦一眼。他心里想着,自己这次跟着路彦一起,即使待会儿面对凶手,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吧……
一旁的路彦却没有这么多小心思,愤怒之后,他开始自责起来。自己的安排是哪里出现了疏漏?凶手是怎么得逞的?
电梯没给路彦过多思考的时间,很快就到达15楼了。路彦抬起手枪,指着前方。电梯门开了,楼道开着灯,但空无一人。
路彦和甄关西几乎同时持枪跳出了电梯,背靠背扫视着各自的正前方。没人,整个15楼的通道都是静悄悄的。旁边的餐厅门锁着,里面漆黑一片。
“他们会不会去楼下了?”甄关西问道,“要不我去楼下看看?”
“不用了,意义不大。”路彦低头,注意到地上有一个带着水渍的脚印。他伏下身体,仔细观察那一排脚印,跟着它慢慢往前走,看着那水渍的印记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路彦停在那个消失不见的地方,抬头向上,看见一大块正方形的塑料板,塑料板下面还有个小梯子。
顷刻之间,路彦明白了。他纵身一跳,伸出双手推开那块塑料板,“吱啦”一声,那块塑料板被移开了半截,露出一大块空隙。
“他们一定是到天台上去了!”甄关西嚷道。他的心脏又忍不住狂跳起来,但是看到路彦在身旁,不由得胆子稍大了些。
“小声一点!”路彦对甄关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甄关西招呼到自己旁边,在他耳边轻声道,“跟着我一起上去。”
甄关西看了看头顶,有些担心,又有些害怕。他轻声道:“那家伙不会就守在这通道边上,等着我们上去吧?”
路彦抬头,把枪放回腰间的枪袋上,感觉怒火在心里腾腾地燃烧着:“那最好不过了!”
甄关西点点头,合起双手。路彦一只脚踏上小梯子,一跃而起,推开那块塑料板冲到天台上。刚到天台,路彦抓住枪,落地几个翻滚以后,连忙蹲起来扫视周围。然而身旁并没人要伏击他,迎面而来的只有冬夜里的湿冷空气。
天台上也没有灯,很黑,路彦注意到脚边堆着一些杂物。附近的高楼提供了微弱的光亮,浓郁的雾霾依旧阻挡了视线,路彦在原地静静地听,听到左手方向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路彦持着枪猛地奔过去,很快冲到了天台的边沿,再往前就是一片天台下的深渊。他握着枪,紧张地搜索,却一个人也没有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从天台上消失了?那个窸窣声肯定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可是人去哪儿了?
路彦低头,忽然看到天台边沿的墙壁上深深地扎着两个铁抓手,抓手上面绑着三根粗实的登山绳,登山绳顺着墙壁朝下方延伸,掉进了浓浓的雾霾中。
雾霾深处,什么也看不见。路彦下意识拉动三根登山绳,轻飘飘的,三根绳子很快被拉了起来。
坏了!那家伙很可能已经通过这三根绳子逃到地面去了。路彦想着,连忙拿起传呼机大喊:“嫌疑人用绳子从天台落到了大楼背面,大家赶快去!”
2
“啊!啊——”
李菁驾驶着赵钱的丰田车冲向远方,不禁低声惊呼道。车窗外面,呼呼作响的寒风刮得他脸生疼,身后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警笛声。
“淡定点,怕什么?”副驾驶座上的赵钱提醒李菁冷静些。
刚用绳子从十几层高的天台上降落下来,李菁整个人还有些惊魂未定。他急促地扭头看向赵钱:“老……大哥,您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您不怕……您不怕出现意外掉下来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你没见过那些吊着绳子、在摩天大楼外面擦玻璃的清洁工?”
李菁仔细想想,才发现那些人确实是天天在高空工作。他忽然想到,自己所嫌弃、所恐惧的事情,却是有些人的日常工作。幸好自己读过一点书,要不然天天做这些工作,生命都有危险。
李菁看着雾霾里零星的灯火,渐渐平静下来。顿了顿,他开口问道:“你的事情做完了?”
“嗯,郭大年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李菁不敢置信:“这么快?”
“唉,我本以为能顺利离开,没想到还动用了这条最后的退路。他们这次的反应速度太快了。”赵钱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刚才很危险,幸好我留了一道后手……”
李菁沉默了,他想问问赵钱是怎么“处理”掉郭大年的,可是犹豫了一下,他又忍住了。他不是对赵钱的作案手法和过程不好奇,而是真的不想牵扯到赵钱实质性的犯罪行动中。而且有时候,问太多也不好,也许自己问赵钱具体行动会招致他的反感,想了想,李菁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菁紧攥着方向盘,他眼前浮现出那个被钱撑得鼓鼓的皮包,只要等今天结束了,拿着那个钱就可以和英子奔向买房的幸福生活了,别的,能少掺和就少掺和吧。顿了顿,李菁问向一旁的赵钱:“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北山区,下个审判地点在那儿!你左转。”
李菁把方向盘打了个弯,丰田车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一阵无言。风呼呼地从车窗边刮过,赵钱和李菁尽量避开闹市行驶,丰田车很快就来到了北山区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
李菁看了看窗外,在这次行动之外,他心里还压着关于赵钱个人和家庭的诸多疑问,犹豫了半晌,他还是觉得这些问题应该不会冒犯到赵钱,于是他开口问道:“老板,你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你……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你……你身体的事情,嫂子知道吗?”
赵钱的脸色忽然黑了下来,他伸出手示意李菁停下车。李菁见状,连忙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像是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赵钱艰难地开口:“婉芳,她不在了……”
“嫂子怎么了?”
李菁一惊,想起之前在浦航区的别墅时,赵钱提到爱人和孩子,也说她们“不在了”,当时他没太在意,还以为只是不在家。看赵钱的脸色,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一想到那么端庄礼貌的嫂子和那么可爱的小朵可能出了意外,李菁心里不禁也担心起来。
听着李菁的话,赵钱没有马上回答。他打开车窗,出神地看着窗外,悲伤和肃穆渐渐爬满了脸庞。
沉默了半天,赵钱开了口:“两年前,我那家公司破产了。婉芳跟着我经历这么多的人生起伏,可能也厌倦了,于是她开始信起教来。我当时忙着再创业,也没有时间照顾她和孩子。一年多前,婉芳带小朵回四川的娘家探亲,本来我说好了会开车送她们回去,但是,那阵子忽然忙了起来,她们就自己去了……”
“当时婉芳带着孩子下了飞机,在转去乡下的大巴上遇到了两个畜生。当时,大巴开到了一条荒野土路上,那两个畜生对婉芳先是出言不逊,再是动手动脚,最后把她和小朵拖到荒田里面……司机报了警,警察赶到的时候,婉芳和小朵都已经不成人样了……”
李菁静静地听着,心中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赵钱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李菁能感受到他心里极度克制的汹涌情绪。片刻之后,李菁看到赵钱双眼半合,眼皮像是重得抬不起来,眼角也挂着几滴泪珠。
赵钱的眼睛似乎不太适应,卖力地眨动几回后,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伸出手,在座位旁边的车载内箱里抽出两张葬礼上才会放的黑白照,一旁的李菁接了过来。
“一瞬间,我失去了我生命里的一切。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听到警方的消息后,是怎么赶到那个地方的,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才听得见别人说话……”
李菁看向那两张黑白照片上嫂子和小朵的笑容,一时间,李菁感觉嫂子婉芳和他聊天、问他家里几口人的场景似乎就在昨天,而他抱着小朵坐在自己腿上嬉闹的场景,也清晰无比。他没想到,命运这么无常,他也不敢相信,那两个鲜活的生命已经离开人世这么久了……李菁忍不住也看向窗外,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刺骨的寒风扑打在人心上。
“车上当时还有几个乘客,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跟我、跟警方说了很多。有几个乘客后来还很伤心地跟我和警方讲了整个过程,但是,他们一直在旁观,谁都没有阻止……当时我来不及责怪那些乘客,因为那天,警察在现场并没有抓住那两个畜生,他们跑了……”
“什么?没有抓住?”李菁震惊了,心里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愤怒。
“对,跑了。警察提取到了他们留在现场的脚印和DNA,还根据乘客的描述绘出了人物的画像,但是光凭这些东西是找不到人的……那两个畜生是外地人,很有可能是第一次去当地,警方一时间也很难有什么办法……”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办?”李菁捏紧双拳,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一直找不到,这个案子就慢慢被搁置了。我能理解,毕竟警方那里又不止我这一个案子,而且有太多悬案是永远都破不了的。”赵钱说着,声音冰冷彻骨,“但是我不能放弃……我卖掉了两套房子,花了好多钱,特意找人学习了很多侦查的手法,过去的一年多里,我走遍了天南地北,想尽一切办法,就为了找到他们。”
李菁不禁悚然。赵钱轻描淡写的话语下,隐藏了如此多的信息。他竟然还学过侦查的手法,难怪他现在身手这么厉害。过去那么长时间里,他一个人浪迹天涯寻找凶手,经历了多少难以想象的生活?难怪前一段时间和赵钱见面,李菁就觉得他比起两年前沧桑了很多,也许,他那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就是导致他肺癌加重的原因吧。
赵钱一个人呆呆地盯着车外出神,好像忘记了李菁的存在,一个人自言自语道:“那些夜晚,我每次合上眼睛,想的都是我爱人和女儿的笑脸,每个白天睁开眼睛,想的都是找到他们后折磨他们的一万种方法。终于,天无绝人之路,还真让我找到了那畜生……”
北山区的无人小路上,赵钱静静地讲述着,黄昏的路灯光线抚摸着他的脸庞,他沉浸在悲伤中,像是忘记了时间在流逝。
3
卡迪斯酒吧的女卫生间门口,路彦看到追击的同事们已经回来,人人脸上都带着满满的失望。一名刑警同事沮丧地开口道:“没有找到,这大楼后面没有人,也没有车了。他应该是把车停在附近,用绳子逃下来以后立马就开车跑了。”
路彦无奈地摇摇头,外面雾霾这么重,哪怕那个家伙只是早他们20秒发动汽车,也根本不可能被找到了。看来那个“审判者”把这栋楼的情况摸得很熟,打了警方一个措手不及。
路彦憋着火气走进卫生间的隔间里,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血,戴着手套对那具血淋淋的男尸一阵检查,果然在尸体的屁股下面找到了一张卡片。卡片上面画着一个四肢被肢解头被切掉的男人,血流一地,画风极其阴森恐怖。
“还是跟上两具尸体同样的犯罪手法,还是同一类型的卡片,他说到做到了。”路彦沉声道,他抬头看了看留在隔间地面上的血和肉屑,“他是在这个隔间里割掉死者的头,弄出了这些来不及清理了。”
一旁的萧瑶取出了几张聚氯乙烯塑料膜铺在地板上,接着用毛巾按在上面快速摩擦约30秒,然后轻轻取下塑料膜,那塑料膜上显示出一个清晰的足迹。如此反复几次,萧瑶把地面上那一排脚印收集了起来。
“在警察眼皮底下杀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嚣张的凶手。”萧瑶盯着那个塑料膜上的脚印,她的声音冷若冰霜,“如果说杀死坏人是为了他的正义,那他的嚣张也是因为他的正义?”
路彦没有回答萧瑶的问题,盯着卡片道:“砍掉脑袋,还要肢解身体,这卡片上画的是‘七宗罪’里对贪婪的处罚……”
“这个脚印之前并没有,应该是‘审判者’留下来的。脚印稳重有力,鞋底花纹为波浪形状,是运动鞋留下的;足迹前掌和后跟压力轻重接近,起脚时蹬、挖力不大,这人年龄不会太大。脚印有一点蹬、挖、扣的痕迹,偏内压重,步伐矫健,这个家伙应该经常跑步运动。”萧瑶盯着那个脚印飞快地分析,她拿出尺子量了量长度继续道,“把运动鞋脚印减掉2厘米,算作赤脚长度,再把赤脚长度乘七再减三,等于181厘米,这就是凶手的身高了。”
“所以凶手是个穿着运动鞋、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健壮且经常跑步的年轻男子或中年男子?”
“对!”
路彦回想一下他在电梯里看见的那个身影,身材确实比较健壮,而且不比自己矮多少。萧瑶果然厉害,虽然从脚印推测身高并不难,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萧瑶这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判断。
“尸体的衣服和皮肤上有几个指纹,我已经收集下来了。”萧瑶拿着珀利灯打向尸体,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另外,这个打开的锁上,也找到两个很明显的新指纹,应该就是凶手留下的。”
路彦点点头,把尸体的上衣掀起,感受着尸体的肚子和胸部的温度。他盯着尸体肚子和胸部樱红色的尸斑,问萧瑶:“你觉得这具尸体死亡时间有多久了?”
萧瑶端详几眼尸体,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这个,还是让法医来看吧。”
“你就好好看一下吧,帮我参考参考。”路彦说道,他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于是忍不住开玩笑道,“忘记这是死去的人吧,你可以把它……”
“叫我忘记这是死去的人,这怎么能忘记?”萧瑶不领情,她转头看着路彦,见他正戴着手套检查尸体,顿了顿,她想起了路彦小时候家里的那场变故,不由得问道,“难道你把死去的人都忘了?”
“对,我都忘记了。”路彦盯着尸体手部那樱红色的尸斑,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吗?”萧瑶明显不相信路彦的话,她想问也包括贺县的那个小姑娘吗。但一想又觉得问这个问题颇为不妥,于是不再开口了。
路彦也没有接萧瑶的话,他不作声地继续检查片刻后,摘下手套扔到了地上,站起身来高声问向隔间外的甄关西:“甄关西!没有客人发现有朋友不见了吗?”
甄关西正在和周老板紧张地交谈,听到路彦叫喊连忙回道:“没有!我们都已经问过了,没有一个客人发现身边朋友不见了。”
虽然没有客人发现身旁朋友不见了,但是也不能就此认定死者是独自来酒吧消费的。路彦皱着眉走出隔间,对守在门口的甄关西等人喊道:“把那三个家伙带过来吧!”
卡迪斯酒吧的女厕所门前,周老板带着一群保安守在女厕所外,又是惊慌又是仇恨地搓手,念叨着生意全完了。
三个中年男子铐着双手被带到路彦面前,不停地叫喊着:“我们是收钱干活的!我们真不知道这里会有杀人案啊!”
“收谁的钱?那人是什么身份?老实交代清楚!”甄关西对着三人怒喝道。
被萧瑶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个男子中,个子稍高一些的那人连忙解释道:“我经常来这家酒吧玩,前几天有人突然给我塞了五千块钱,要我今天在女厕门口停电后拦人,有什么人进去都得拦着……事成之后再给我五千。”
另外一个矮个男子也连连点头,连声称是。
“看来那个家伙担心一个家伙不听话,还特意找了两个。”路彦摇摇头,“那人长什么样子?”
“那人长得挺高,身材很壮,穿个黑色马甲,对了,额头上还有一块疤……”
路彦示意旁边的警察记录下来,继续开口问道:“你们收到钱就不明不白地来做这个事,就没考虑过可能会涉及犯罪?”
鼻青脸肿的两人一对视,矮个男子苦笑着说:“经常有人在酒吧里玩……玩游戏,就要人帮忙清场。我们当时想着,估计是哪个公子哥想在这里玩,找人帮他清场,就……”
几个警察又气又笑,最后只能把两人带下去,按他们的描述给嫌疑人画肖像。
路彦又继续询问第三个人。那人自我介绍叫李胜保,穿着物业公司的制服,他是甄关西和周老板带人在电路控制室逮住的。甄关西交代说,就是这个人罔顾物业公司的管理,私自打开了电梯的电路。
听到路彦的询问,李胜保晃了晃戴着手铐的手,说:“我呢,就是有天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要我今晚7点打开中间那个电梯的电路。他不仅二话不说地给我寄了一万块钱,还答应事成之后再给我两万。你们别问我那人长什么样子,那人我压根儿就没见过,而且电话是从公共电话打来的,我也没有号码……”
甄关西看到李胜保那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得怒斥道:“一个陌生人随便打点钱给你,你就敢违反公司规定?你这人还有半点原则吗?你就等着被公司开除吧!”
李胜保吸了下鼻子,冷哼一声:“我不知道原则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公司一个月给我两千,我一年也不过才两万块钱。这人一口气就能给我三万,我现在过年有钱回家了,开除就开除呗,俺不在乎!大不了明年换个地方上班,都一样。”
甄关西一阵语塞,气得差点冲上去揍他。路彦把他拉了回来,转头对周老板说道:“你们酒吧的保安应该也有内鬼,配合我们检查一下吧!另外,待会儿把你们的舞女都带过来,我们要问话。”
三名刑警带着惊愕的周老板和保安等人走向办公室,围观的少数客人也被清空,女厕门口只留下路彦和萧瑶等几名警察。
安静下来以后,路彦、萧瑶等人相视苦笑,其他警察也纷纷垂着头。努力一番却依然被凶手得逞,这实在有些让人颜面扫地。想了想,路彦开口安慰着士气低落的大家:“先别忙着失望,凶手这次的行动有几个蹊跷的地方,我们先来捋一捋凶手的行动思路吧……”
4
北山区的丰田车里,昏黄的路灯默默注视着赵钱脸庞上的悲伤,他继续讲述着:“费了好大劲之后,我终于找到那两个畜生其中一个,把他关了起来,软硬兼施各种手段都用了,终于让他交代了另外一个人的下落。后来,我把另外一个家伙也抓来了,但是被那人报了警。警察赶来以后,把那两个家伙都逮捕起来,也把我拘留了一段时间。前段时间法院判决下来,那两人一个被判死刑,缓期两年,还有一个被判无期徒刑。到现在杀人凶手都还活得好好的,婉芳和小朵却……”
“真是便宜那两个畜生了,简直不配做人。”李菁愤慨地说,看向赵钱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很多同情。他想好好安慰安慰赵钱,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恨那两个畜生了,因为我意识到,害死我爱人和女儿的不仅是他们,大巴上当时那些坐视不管的人也有责任,而且责任还不小。”
“他们责任也不小?”李菁反问着,像是明白了什么。
“一个人面对两个畜生,怕打不过,不敢出头,我可以理解。咳咳……但是只要几个人联合起来,完全可以制止那两个畜生的,然而,当时大巴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这样做,为什么?我想是因为自私吧,宁愿看到别人受害,也不愿自己惹上麻烦。什么是作恶?并不是只有杀人放火才是作恶,面对恶行,如果为了自保而选择旁观和沉默,那也就成为一个恶人了。”
“当时车上的那些目击者,他们的罪行不小,法律却不可能惩罚他们……”赵钱笑了,笑着眼泪直打转,“这很合法,但并不正义……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正?如果社会一直这样下去,我继续坚守原则的意义在哪儿呢?难道是要守卫那些自私自利没有原则的乌合之众吗?”
李菁听得有些激动:“所以你后来就成了现在这样吗?”
“咳咳……我想啊想啊,我发现要求人们做什么事都从原则和正义出发,这是不可能的!过去不可能,现在不可能,未来也不可能。这是人的问题,这是人性的问题,人是为自己的利益而活的,这已经注定了很多事情是不可能的,比如指望当时在大巴车上的那些人出手相救。”赵钱眼神空洞、呆滞地直视着前方,“看透了人的劣根性后,对我来说,世上的那些崇高的意义就都没有了。抓到那两个凶手后,我也查出了癌症,对我来说,活下来的意义也都没有了,所以,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李菁想着,经历了这么多不幸的事件之后,难怪赵钱会变成这样,要是换成自己,搞不好会变得更极端,更何况赵钱还得了这种不治之症……
“我当‘审判者’,不仅是为了处决掉那些逃脱法律惩罚之外的恶人,更重要的是给其他人一个警示,告诉他们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那样自私自利,坐视恶行的发生。”赵钱低下了头,“这七大裁决,我会让它们轰轰烈烈在众人面前发生,让每个人都不得不来讨论。”
李菁震撼地看着赵钱,那个曾经踌躇满志地要做出中国第一款3A级游戏的老板又出现了,他一直是那种认准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去做的人。其实说心里话,李菁不太确定赵钱的七大审判能给世人带来多大警醒,但是同时,李菁又觉得,赵钱这种堂·吉诃德式的理想主义确实很难得,能这样想的确实不是一般人。
“做完这七大裁决我就打算自首,虽然我很自信不会被警察抓到,但是被他们抓到也没关系,作为一个本来就是要等死的人,我做完这些也是死而无憾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您说这些,太意外了,太震撼了……”李菁喃喃道。
“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赵钱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现在你理解我了吧?”
“理解……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我遭遇这么多的事情,可能都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赵钱和李菁对视片刻,不由得苦笑起来。悄然间,李菁觉得他和赵钱的关系似乎已经发生了某种改变。
“喂喂!你们是干什么的?麻烦开下窗,把证件递上来检查下!”
车上的气氛被一阵“咚咚”声打破,赵钱和李菁扭头一看,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站在车外注视着他们俩喊话,顿时,两人的神经猛地绷紧了。
5
卡迪斯酒吧里,路彦仰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花板,试着跟同事们推导着“审判者”的犯罪过程:“结合甄关西、萧瑶和我这边的情况,可以发现,这个凶手显然已经提前在这里做了精心的准备,严密地安排好了接下来每一个地方的退路,并且先发制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早就在酒吧的总电路上安装了遥控装置,控制这里的电源开关。我猜他一开始就在负一楼的舞厅里,看到我们在负一楼采取调查行动,他立马掐掉了电路。第一次停电的时候,我们有些混乱,他趁机在黑暗中离开了。不久后他再次掐断电路,这次是趁机在黑暗中的女厕里杀人。他在女厕杀完人,他提前收买好的两个家伙又拦住了萧瑶,所以他可以从容地离开女厕。接着,他从女厕回到厨房,击倒甄关西,直接从厨房后门去了二楼,坐电梯直达15楼以后,再爬上天台。我猜他提前好些天就在那里放置了绳子,选择今天这个雾霾天气作案,就是为了借助雾霾的掩护,让他在用绳子逃生的时候不容易被发现……”
“在这个过程中,‘审判者’有几个地方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比如,从女厕跑到厨房至少要30秒,黑暗中速度还没有这么快,他是怎么做到在女厕杀了人,又回到厨房击倒甄关西并顺利离开的?这么点时间,他能够完成这几个任务吗?所以我猜,要么是两人同伙作案,厕所和厨房各有一人,分别行动;要么是跟着甄关西的保安里有内鬼,是保安对甄关西动的手。”
甄关西摇摇头:“当时一片混乱,但是我能感觉到有人走进厨房,也有人走出去。”
路彦闭上眼睛想了想,当时他在电梯门关上前的一刹那,确实只看到一双眼睛,但这并不能排除有第二个人在电梯里,躲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凶手把死者带入女厕,打开隔间的门,并在隔间里把死者杀害,再把他的头割掉带走,这么多步骤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虽然萧瑶在门外被两人拦住了,但是这个时间是不是有些仓促?”
“但也可能是死者提前在女厕里等着凶手……”萧瑶看向路彦,只见他陷入了沉思,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于是萧瑶只好追问道,“所以,你的意思到底是……”
路彦皱皱眉头,他想到刚刚触摸到的尸体温度和尸体上那樱红色的尸斑,一个惊人的想法从大脑里划过,虽然说出来很难让人接受,但那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可是,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咳咳,我有个想法。”路彦清了清嗓子,神情突然放松了很多,“虽然听上去很不可能,但这已经是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最有可能的答案……”
路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甄关西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甄关西拿起手机一看,神情尴尬地看向路彦:“是秦队来的电话。”
“接吧,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萧瑶在一旁干脆地说道。
甄关西接通了电话,脸色平静地说道:“嗯,我没事。嗯?路彦哥在旁边呢!行,我给他。”
路彦刚拿过电话,电话那头立马传来秦纬的咆哮声:“凶手主动告诉我们即将作案的地点,九个人赶往现场控制局面,还让凶手得手,然后溜掉了!已经死了三个人,这案子性质太恶劣了!领导刚刚都打电话责问我了!”
“呃……”秦纬的一番连环炮让路彦有些难以招架。
“行了!我不听解释!”秦纬打断路彦,接着道,“这个案子已经引起了各方面领导的高度重视!我们不能放纵事态进一步扩大,让公众陷入恐慌!已经死掉的人,谁都救不回来,但是接下来不能再死人了!我们肩上的压力很大,我希望你明白!”
“我们……”秦纬语速飞快,路彦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他拿着手机,转身走回女厕的隔间,重新蹲到尸体前。
“酒吧的这个案子,至少能说明我们的推理是对的,你也完全猜对了凶手的思路。这次我们真的碰上了一个要杀七个人的疯子!”秦纬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这次凶手还有留下一个犯罪地点吗?”
路彦伸出手,在尸体衣服里上下摸索:“我正在找。”路彦刚说完,他在尸体裤子里面靠近臀部的位置,触摸到了一个尖锐的棱角。路彦把那个东西抽出来,那是一样的硬纸板,上面用很粗的黑色字迹写着:下一个,吉祥酒店。
路彦拿起那张硬纸板,对着电话意味深长道:“这个家伙,这一次光明正大地把下一个犯罪地点告诉了我们……”
“什么?这个疯子!”电话那头的秦纬震惊道,但他又很快冷静下来,“你们和那个疯子过了一次招,比别人要熟悉他,接下来行动,你们要马上准备起来,酒吧的现场侦查留给后援人员就行了。另外,下一场行动就是布下天罗地网,也不能再让那个疯子得手了!”
路彦挂掉电话后看了看时间,已经到20点了。他看向那硬纸板上面的黑色字体,眼里升起了一束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