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中少年
林间少年(1)
太阳初升,微风轻拂。碧幽岛重归往日的阴森寂寥,死气沉沉。李萧撑船把李承业送回南岸后又独自返回到碧幽岛。如今岛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身影。他却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点兴奋。因为他不打算信守诺言,准备趁着还能活十天的功夫,把剑谱送到轩辕门。凭他师父黄杨干的本事,或许也能就他一命。
他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折腾了一整夜,挨到现在终于泛起困意。他拍了拍嘴巴,心想:“哎,不能睡,不能睡。得马上去寻找剑谱,然后飞奔送给师父。”
只是这绝世剑谱究竟会藏在哪里,他真的感到茫然。何叔籍的无头尸体仍然躺在地上,涌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风一吹到处都是一股血腥味。他环顾四周,除了树木杂草,就是荒坟木碑,哪里都不像是藏剑谱的地方。自言自语地说道:“何叔籍会不会把剑谱埋进那女人的墓中?”
这自然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大多数男人都喜欢巴最好的东西留在最爱女人的身边。
他走到那女子的坟前又想:“我虽然被逐出师门,但永远是轩辕门的弟子,怎么能干出掘人墓穴,有辱师门的丑事呢。”正自思索间,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可能。”
李萧犹如遭受当头一棒般猛然回头,但见身后数丈远外树后竟然躲着一位少年,仅仅露出小半边身子。他下意识握紧剑柄,心里不免有些慌张。幽幽荒岛凭空多出个少年,如幽灵一般藏在身后,他竟浑然不知。
少年手中同样紧握长剑,是一把不错的宝剑,金黄色剑穗系着一枚纯白的美玉,形似白云,剑刃长而锋利。
李萧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少年年纪甚轻,样貌清秀,冷峻的脸上带着几分天真,初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坏人。寻思:“死了一个何叔籍,送走一个李承业,怎么又冒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孩子?我已经够倒霉了,还让不让我回轩辕门啦?”他开口喊道:“你是谁家的孩子?鬼鬼祟祟躲在树后想要干嘛?”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问的不妥,谁家的孩子敢跑到这荒岛上来,又有谁家的小孩手里会握着一把杀人兵器。这些年来,他听说过不少关于武林高人和碧幽湖的故事,其中不乏有些人是少年英雄。于是他心想:“这少年看起来人畜无害,鬼知道是不是装的。依我看,又是一个打鸳鸯剑谱主意的人。”
那少年横移一步,将长剑举在身前,反问道:“你又是谁?难道活腻歪了跑来岛上送死?”
他平静的口气就像一滩湖水,从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似惊涛骇浪,让人又惊又恼。
李萧十分生气,却不知道少年底细,只好强忍着不动。料想他年纪虽轻,但敢学武林前辈们独闯碧幽湖,武功必然不俗。自己连日奔逃,本事又差,此时若是动起手来多半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先稳住他,再相机而动。
他说道:“这位少侠,我看你小小年纪就敢闯碧幽湖,想必本事不小。不知是哪家门派的高徒?在下李萧,轩辕门黄掌门亲传弟子。从年龄上看,似乎我长你一辈,不知少侠愿不愿意和我结为忘年之交呢。”
事实上李萧大不了他几岁,如此一说不过是为了壮胆立威,好吓住少年,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少年似乎并不关心李萧身份,盯着地上尸体看了一会,才冷冷说道:“我没有师父。”
李萧轻蔑一笑,暗道:“这小子连师父是谁都不敢承认,绝对不可能是魔教弟子。”他印象中的魔教之人特别喜欢耀武扬威,生怕别人不知道出处。少年既然不敢吐露身份,由此看来,多半是哪家武林正派的弟子。此番上岛或是奉了师命,或是自作主张……总之都是为了剑谱而来。他总觉得少年清澈的眼睛在贼溜溜的乱转,指不定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不由得冷哼一声,说道:“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但不瞒你说,地上的无头尸体不是别人,正是碧幽岛主人,武林首恶,逍遥剑侠何叔籍。在下历经数百回合苦战才艰难将他斩杀。你如果也是为冲他来的,那便晚了一步。不过你放心,如果你想要这为武林除恶的美名,我大可以让给你。李萧自幼便不喜欢去争这些虚名。”
李萧一本正经地胡说一通,差点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然而少年却冷冷地道:“我什么都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李萧满脸疑云,突然皱眉怒道:“你不会也想要这具尸体吧?若是被我言中,我自然也可以让给你。而且实不相瞒,你可以带上它去金城北国公府领……”
“我就要他。”李萧正说着,少年却用不紧不慢地口气打断了他。
李萧闻言愣住半晌。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心相让何叔籍尸体的意思,哪曾想少年偏偏就要尸体。他气得脸都绿了,怒火很快燃烧到脸上,两侧修长的脸颊火红一片。对他来说,何叔籍的尸体本来也没什么价值,可万一找不到剑谱,换做把它献给师父,说是黄杨干为武林诛杀了何叔籍,那黄杨干在武林的地位自然大大提升。黄杨干因此肯定也会重新接纳他。他哼哼两声,冷笑道:“没想到少侠真在打它的主意。不过它只是具无头尸体,在江湖上随处可见。谁会信你他就是何叔籍?如果天底下人人都抱着一具无头尸说是他,岂不是满街都是大魔头啦?所以你大可不必把心思放它身上,不如在岛上寻些更好的宝贝。”
少年静静地听他说道,也不反驳,两眼只顾盯着尸身不放。
“这小子该不会和李承业一样以为剑谱藏在尸体里吧,所以才会对它念念不忘。”李萧暗自嘀咕,“不如我去把尸身上的衣服扒光,让他瞧个清楚,那样就不会再打它主意了。”说罢他便朝着尸体走去,余光不住地偷瞄起少年,生怕他趁自己不备时出手偷袭。
李萧走一步停一步,既好像做贼又好像防贼。眼见来到尸体旁边,他正要蹲下身子,猛然察觉一道绵柔掌风冲他后背袭来,惊愕之余急忙反手推出一掌,“啪”的一声打在那人胸口,奇怪的是,自己手臂反被震得一阵酸麻,整个人不由得连退数步。
而他身前已多出一道人影,硬生生挡在了他与尸体之间。
这身影正是那看似一脸天真的少年。只是不知道他的天真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
李萧心有余悸,心想这少年不仅内力不俗,轻工更是了得。
少年愣外原地,仿佛毫无防备挨了一掌,呆呆地问:“你打我干嘛?”
“我打你?”李萧又好气又好笑,少年明明把自己手臂震痛,他反倒像是受了欺负一样。他把金刚剑举过头顶,装模作样地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刚才那一掌就要震碎你的五脏六腑。识相的话赶紧走,别逼我动手杀无名之辈。”
少年面不改色,冷冷地道:“我不走。我要你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你杀死他的?”他想了想,接着说道:“如果是你,那我就杀了你。如果不是,我也不为难你,可以带你出岛。但你得如实告诉我凶手是谁。”
李萧不禁觉得好笑,心想你好大的口气啊,我李萧纵然再不济,也不会害怕一个孩子。他嘿嘿一笑,反问道:“嘿嘿,你刚才吃了我一掌,算是交过手了,你认为是不是我杀的?”
少年缓缓摇头,尴尬地说:“好像不是……你那一掌打在我身上就跟挠痒痒一样。”
李萧涨的面红耳赤,厉声喝道:“你敢瞧不起我?”可是他虽然极为生气,但又不敢再打少年一掌,生怕打出来的又是不痛不痒,甚至会逼得少年出手。他眼珠一转,说道:“好吧,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杀死何叔籍的确实另有其人。我话在前头,那剑谱绝对不在我身上,也没被我藏起来,你可别赖着我。”
少年闻言摸向自己胸口,奇道:“我怎么会赖你?那剑谱明明在我身上保管好好的,你说话为何稀奇古怪?”
李萧一怔,随即眼放金光,大声叫道:“你说什么?那剑谱在你身上?”心里却想:“好你个王八蛋,竟然趁着何叔籍和李承业大战正酣,我李萧观战入迷时悄悄偷走剑谱……可恶,真够可恶,竟然让一个浑小子白白捡了个大便宜。不行,我非得抢过来不可。”
少年说道:“是啊,剑谱一直在我身……”
身字尚未说完,李萧忽然纵身扑向他,探出手掌抓向少年胸口。
“快拿来吧你。”
那少年满脸惊讶,身子急忙朝右边一闪,恰好与李萧擦肩而过,令他扑了个空。紧接着转身向后急跃,跳到两丈开外。
李萧去势太急又扑了个空,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哎哟一声惨叫,显得十分狼狈。
少年怒道:“你要做什么?想抢我东西吗?”
李萧好歹是正派弟子,不仅当面丢脸还被人揭穿图谋,不禁脸上发热,羞红了脸,坐在地上想了半天才吃吃道:“没……我……只是……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
少年哦了一声,这才口气变缓,温言说道:“你何必这样,我又不会武功……”
李萧当然是不信他的。就凭他方才显露出来的内力和轻功,便知道这身本事至少不在他李萧之下。只是好奇,他为什么要谎称自己不会武功,想想可能是故意让他放松警惕吧。李萧自然不会上他的当,可一时之间又奈何不了少年,心里十分着急,越看他那张纯真的脸越是不顺眼,心想:“这小子好讨人厌,装出一副天真呆傻模样,妄图扮猪吃老虎。哼,你想玩我就陪你玩。非要把那鸳鸯剑谱夺过来不可。我与师妹能不能重逢就全指望它啦。我李萧对天发誓:不夺得鸳鸯剑谱,我誓不为人。”他哼道:“哼,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撒起谎来却是老练的很,一点也瞧不出害臊。我问你,你不会武功带着把剑干嘛?你不会武功孤身上碧幽岛是为了什么?你不会武功凭什么躲过我的神掌?会武功便会,你在我面前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少年被他说到小脸通红,吃吃答道:“我……我……真的只会一点轻功……”
“行啦,行啦,你别解释了,真把我当傻子哄骗呐。”李萧生气说道。他的眼珠又是一转,寻思:“这小子一脸天真,似白璧无瑕,倒不像是装的。莫非他脑袋有些毛病?”他叹了口气,故意骗道:“哎,我李萧好可怜呐。家师逼迫我登上碧幽岛,交代我要是找不到剑谱,回去便要刺瞎我一只眼睛,砍断我一条胳膊……”说着说着,硬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
少年惊道:“那样的话,你岂不是要变成残废?”
李萧脸色一沉,怒道:“我说的是残废的事吗?”少年疑道:“难不成断了条腿,瞎了只眼也不算残废?”“你……”李萧被他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想:“他故意气我,分明是在想逼我和他动手。我得忍住,千万不能上当,更不能忘了师父对我的谆谆教诲。”又说道:“我师父说了,谁要是偷走鸳鸯剑谱,便要叫谁比……”看了眼地上的无头尸体,随即说道:“比这何叔籍还惨”
少年一怔,盯住尸体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杀了他?”
李萧眉头皱起,实在揣摩不出少年的心思。他趁机偷走鸳鸯剑谱,却三番五次追问凶手,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忽然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对呀,他偷走剑谱,担心走漏风声,所以才想方设法杀死那位凶手。”紧接着心头一惊,又想:“哎呀,不好。我只要把杀手身份说出来,他肯定先要把我除了。可是……我不说的话,等他耐心耗尽,还不是要取我性命。”思索一阵,想到:“哎,有啦,反正只有我一人知道真凶,倒不如说李承业派我来的。那李承业地位显赫,武功极高,谅他也不敢造次。”于是挺胸说道:“实不相瞒,确是在下,只不过我是受人指使。”
少年脸色瞬变,凄然地道:“当真是你杀的?你可不要骗我。”他好像只在乎谁动的手,并不关心幕后主使的身份。
李萧好奇地问:“你不问问我是受谁指使的吗?”少年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杀死他我就找谁,与其他人无关。”李萧听他说完差点没惊掉下巴,心想这是什么鬼道理,敢情这锅全叫杀手来背,主谋反倒撇得一干二净。他大声说道:“小兄弟,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落下了毛病?如果我说杀手是被我指派而来,你又会说谁主使的我就找谁,与动手的人无关?对不对?”他咽下一口唾沫,恨恨地说:“你是不是存心要找我麻烦?”
少年说道:“如果人是你杀的,我的确要找你麻烦。”李萧暗道:“臭小子实在嚣张,自己能有多大本事?呸,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于是轻蔑地道:“小兄弟,莫非你有本事杀我?有本事杀何叔籍”
少年愣了一下,说道:“我……我怎么可能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萧冷笑道:“我胡说?哈哈,小兄弟,这里没有别人,你和我明人不说暗话,你偷走剑谱,怕我传扬出去,找个借口想杀我灭口,对不对?”
少年急忙说道:“不对,不对。你快别乱说了。”
李萧冷哼,心想:“瞧他这副着急模样,还敢说没骗我。”于是故意讥笑道:“小兄弟,你慌什么。换作是我,肯定也和你一样。可惜我只得了为武林除恶的美名,而你只得到剑谱。咱两谁都没做到鱼与熊掌两者兼得,你为了美名想杀我,我还为了剑谱要杀你呢。”
少年血气上涌,怒道:“我才不要美名,那剑谱本来就是我的,。”
李萧道:“哦?你当真觉得偷了别人剑谱是理所当然?”
少年满脸通红,吃吃道:“不……不是……是我……爹爹的……”
“哈哈,你怎么不说是你祖宗传下来的?”李萧初听时不以为意,只当他是信口胡说,忽然转瞬醒悟,脸色煞白,怔住半晌,才开口道:“你小子不会说你爹爹是何叔籍吧?”
少年点点头,道:“嗯。”
李萧大吃一惊,旋即由惊转恐,心想如若属实,方才谎称自己杀了何叔籍,他岂不是要找我拼命?慌忙试探道:“照你话说,你应该一直身在碧幽岛上才对,自然瞧见是谁杀了你爹。”
少年摇头说道:“我没有瞧见。爹爹从来不准我看他和人比斗。所以只要有人上岛,便赶我去北岸芦苇丛里的木船上。我只能等到他把事办完来寻我时,才能上岸。”
李萧见他言谈真切,绝不像弄虚作假,心下越发慌张,想着再不撇清干系,就真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啦。便说道:“不错,我哪有本事杀害逍遥剑侠。不妨告诉你,杀你爹爹的凶手姓李。”他见少年面不改色,心思难测,又问道:“你信不信?”
少年淡淡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凶手是谁,我都要杀了他为他报仇。”
李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寻思:“好险,差一点刚逃出虎口又入狼窝。这小子真是冷静的可怕,一点看不出是死了亲爹的人。会不会是害怕我泄漏了他偷得剑谱的事,找个幌子要杀我灭口……可杀就杀吧,何必要编一个如此荒唐的理由呢?除非他真是……”
李萧道:“你那么想报仇,我也不妨再告诉你,那人便是北境霸主,北国公李承业。”他朝少年看了一眼,眼神奇奇怪怪,既有愤怒又含渴望,李萧实在捉摸不透,接着道:“报不报得了仇,全凭你自己本事咯。”
少年道:“他现在在哪?”
李萧一愣,心想:“这小子这就信啦?不带半点怀疑的?”转念一想:“不过……好像我也快信了他的鬼话……”少年催促道:“你快说呀。”“这……”李萧道:“自然在金城北国公府里。何兄弟,我好心劝你一句,还是趁早放弃为父报仇的念头的好。”少年问:“为什么?”李萧道:“金城戒备森严,高手云集,北国公更是神功盖世,你拿什么本事去报仇?”李萧眼珠一转,道:“报仇?说是送死还差不多。”
少年思索片刻,道:“你想要剑谱,对不对?”
李萧眼睛一亮,却装模作样地道:“我不想要,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想要。”
少年道:“你把我带到北国公府去,我就把剑谱借给你用一天,怎样?”
李萧瞪大眼睛,说道:“不行,最少三天。”
少年沉吟片刻,咬着牙道:“好,就三天。”
“这就谈成啦?怎么就跟在菜市场买菜一样。”李萧死死盯住少年,觉得好不真实。这鸳鸯剑谱是多少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宝贝,自己仅凭三言两语便要得手,实在如做梦一般轻浮。他好想立刻撕开他的衣裳,剖开他的胸膛,看看那本剑谱是真是假,也看看他的心思到底怎样。不禁又想:“倘若属实,这小子毕竟是大恶人之子,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不得不对他多加堤防。千万别重蹈师娘覆辙……”转念又想:“只要得到剑谱,何愁师父他老人家不原谅我,再见不到师妹的……笑容……”他脸上神情一会犹疑一会欢喜,叫人瞧见好生奇怪。
少年问:“你怎么啦?”
李萧回过神来,不免尴尬,道:“没……就……就这么说定啦。”
少年是谁?天下第一剑客,第一恶人,逍遥剑侠的后人,纵然尚属年少,那也该是身怀绝技,武功了得。
他再次打量起少年,眼波流转,如一泓秋水,目中的天真无半点虚假,那张脸简直就是无暇碧玉,与何叔籍一样尽显俊逸潇洒,全然看不出半点恶人模样。
“不过一切你得听我安排。”李萧说道。也不管少年愿不愿意,他已经在心里做好打算。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便可以与日思夜想的小师妹重逢。心里喜不自禁。
少年点点头,却点的稍显勉强。
李萧忽然说道:“我且先试试你的本事。”
那目中猛然显现杀气,掌中金刚剑摇摇晃晃,仿佛那少年只要稍不留神,便立刻有性命之虞。
谁知少年全然没听他说道,竟然毫无防备地背过身去,徐徐说道:“等安葬完我爹身子,咱们就动身。”
李萧陡然间陷入犹疑。只要一剑刺穿少年后心,那剑谱便能唾手可得,更不用陪他浪费时间。然而这少年虽是恶人之子却并非恶人,当真杀了他,自己的良心又过得去吗。
可是,良心和小师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李萧把心一横,咬牙举剑朝那少年后背刺入。
那少年闻听得身后冷风骤起,却并未起疑,兀自朝尸体走去。猛然间感到后心被兵刃刺中,一股疼痛袭上心头。
然而惊奇的是,李萧竟然感觉刺在了一面铁墙上,非但刺不破它,反倒自己被震得连连后退,整条手臂一阵发麻,掌中宝剑更是嗡嗡作响,震动不绝。
少年转过脑袋瞪着李萧道:“你要杀我吗?”
李萧脸色通红,布满疑云,说道:“不,不,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出了这个岛危险便无处不在。你要明白江湖上根本容不下何叔籍的后人。一旦离开这,你的一生都会与死亡为伴。”
少年面露困惑,不再怀疑李萧,悻悻说道:“难道……难道恶人的孩子生下来就该是恶人,就该死?”
李萧答不上来。叹道:“我不知道。”他自己也是被人陷害,被人冤枉才会流落到碧幽岛,此刻看着少年那无助模样,联想起自身遭遇,竟忍不住同情起他,杀他之心倒不如方才那般强烈。
“我可以带你出岛,但赶到公府之前你不能见任何人。也不能让任何人见到你。”
少年噫了一声,奇道:“那岂不是根本达不成?”
李萧道:“能,只需一口棺材足矣。”
少年一惊,问道:“棺材?”
“对。”李萧道,随即对他详细说道了一番,那少年一边听一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李萧的安排。
……
碧幽湖被抛在身后,留下无数武林高手的尸骨,还有那本绝世剑谱的传说。
有人杀人是为了自保,有人杀人则全是爱好,还有人杀人却是为了成全他人。
李萧驻足岸边,眼眸中尽是幽蓝的湖水,却无半点留恋。
他身旁摆着那口黑黢黢的棺材,棺材盖已被棺材钉钉死。
李萧的眼里流下几滴泪水。
是为谁流的?
为了少年?为了那些枉死的英雄?还是为了他自己。
答案或许就在那口棺材里。
……
许久过后,李萧托着棺材赶到一座镇上。这镇子就像碧幽湖里的孤舟,方圆数十里难寻第二座。他原本打算买匹马车用来赶路,毕竟再强的高手扛着一顶棺材都不可能七日内赶到金城,何况他也不敢妄称高手。然而这镇子虽然不大,人也不多,东西却卖得很贵,尤其一辆大有用处的马车更是贵上加贵。他托着棺材从镇南走到镇北,街上行人却是见怪不怪,这年头客死他乡的人有些就是这样被送回老家安葬的。眼看晌午来临,李萧非但没买到马车,连走路的力气也几乎耗尽。便顾不上赶路,迈进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打算把肚子填满再说。
他找了个角落处的桌子,又叫店小二搬来两条板凳,一前一后摆放好,随即把棺材卸在上面。
店掌柜是个年逾六十的老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能被风吹倒。李萧放好棺材后,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大声叫道,“小二,一碗炸酱面,一碟嫩牛肉,再来一壶女儿红。”
店掌柜趴在柜台,恭敬地道:“客官来本店吃酒那就是爷,只是这棺材太瘆人了,影响本店做生意,还请客观先把它搬出去。”
李萧哼了一声,把那系着金黄色剑穗的长剑重重地拍向桌面,道:“这棺材里躺着的是我生前好友,难道你要我自己在这吃喝,却叫我好友躺在外面着凉么?此外我还想问问,我把它放在角落里,有没有碍着别人走路?”
“没……没有……”店掌柜被那宝剑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乖乖地吩咐起小二速备酒菜。
片刻后,酒菜上齐,逃亡了大半个月的李萧也饿了大半个月,左手扬起酒壶,右手抓起牛肉,一口酒一口肉地拼命往嘴里送,外人看了还以为见着饿死鬼了。而他身旁坐着一位剑客,却斯斯文文地夹着面条慢慢品尝,相较之下反倒像个姑娘。
那店小二暗自嘀咕:“看他狼狈吃相,可别是个吃白食的。”
不多时,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和车辙声。紧接着便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店外嚷嚷:“马要最肥的草料,人要最好的酒菜。倘若有一样做不到,休怪本少侠不客气。”
李萧此时正打着饱嗝,忽听见屋外声音,暗自好笑,心想:“好大的口气,这孩子当真不知道客气两字该怎么写了。”
说话之人很快踏入客栈,是个稚气尚未脱尽的少年。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车夫以及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个头不高,青涩的面孔倒还清秀。只是那眉头始终紧锁,有意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他手持一柄银剑,深秋的天只穿一件红色紧身布衣。老车夫身高不足六尺,只比少年高出半颗脑袋。他左手执一条马鞭,右手拄根拐杖,垂头佝背,看上去比店掌柜还要孱弱。一双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就像个可怜的老瞎子。而那白袍公子面若秋霜,时而咳嗽,似乎有重疾缠身。他自打进门遇上和谁罩面都是含笑点头,可唯独瞧见李萧却是面色一凛,嘴角微动。
李萧并未多想,毕竟谁身边有口棺材都会惹人多看两眼。而那位专心吃面的剑客,兀自旁若无人地吃着面条。
三人落座后,那少年抱怨道:“那薛老头真该死,竟敢不见咱家公子,要不是范叔拦着,我非把他家砸了个稀巴烂不可……”他啰哩啰嗦个半天,这才发现角落处竟有口棺材,生气道:“真扫兴,怎地店里还有死人。要是让本少侠闻到臭味,一脚给它踢出去。”
李萧闻言面色一沉,手掌按住长剑,忍住没有答话。
那白袍公子连续咳了数下,掏出一块勾着白云的手帕擦拭嘴角,道:“薛神医何许人,你要是砸了他的房子,咱们还离得开薛家庄吗?再说我的病一时半会死不了,日后再多带着礼物去拜访也不打紧。”
少年道:“可是他怎敢怠慢咱们……”
白袍公子瞪了一眼,他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萧听过那薛神医,且知道凡是向其求医之人要么患有疑难杂症,要么已经病入膏肓。心想这公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竟然是个病秧子,真是可惜。
店小二把酒菜端到三人桌前,喊道:“上好的女儿红一壶,本店最好的酒,三位客官慢用。”
那少年凑上去闻了闻,道:“这酒和那棺材佬的有何区别?”
店小二不知他用意,只顾照实了说,“没区别啊,都是上好的女儿红。”
谁知少年听了回话后,立时脸色大变,小手往桌上重重拍下,喝道:“人人都能享用的酒怎能是最好的酒,你让一个棺材佬同我家公子喝一种酒,安的是什么心?”
店小二脸色惨白,衣领已被少年扯住,挣脱不了,急道:“我……我……我没安什么心呐,这酒从来没有说过不能卖给别人呀……”
店内众人纷纷看向自己杯中的女儿红,又循声看向少年,都面带怒容,忍受不了他的狂妄跋扈,有心出手教训。李萧更是被气得脸都绿了,几番忍不住要拔出长剑。他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子弟,此刻竟被人说成棺材佬,如何不火冒三丈。
两个持剑的中年剑客霍然起身,斥道:“好霸道的野孩子,难道你进了屋,客栈就不能做其他人生意了吗?”
少年白嫩小手一松一推,竟将店小二推出几丈远,撞到饭桌上才停下。他转身瞪向两人,忽地笑道:“嘿嘿,二位老哥哥使剑,小弟也使剑,来来来,咱们出去比试比试,让掌柜的瞧瞧到底该做谁的生意。”
那二人一愣,旋即气的满脸通红,吃吃道:“你……你……谁是你老哥哥?我二人年纪做你爹都绰绰有余,你竟敢和我两称兄道弟。”
少年笑道:“不做兄弟,不做兄弟。想做爹爹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爹爹去了一个我不敢去的地方,只要二位也有胆子去,我自当真心叫你们一声爹爹……”
其中一人奇道:“我哥两行走江湖多年,除了碧幽湖尚未去过,哪里没留下足迹。哼哼,你尽管说出地名,今日我就吃一回亏,收了你这个逆子。”
另一人哼哼冷笑:“乖儿子快说吧,二爹爹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爹爹们此番要去的地方正是那碧幽湖。”
少年故作惊讶,接着哈哈大笑,说道:“那地方可比碧幽湖还瘆人,就叫……就叫……阴曹地府……哈哈……哈哈……”
二人浑身发抖,被气的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如何也想不通他竟然会拿自己亲爹开玩笑。
白袍公子似乎早已习惯这少年的性子,任凭他在一旁胡闹却不制止。他身旁的马夫不仅一句话都不说,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全程只顾埋头吃饭,看起来既像个聋子又像个瞎子。
就在那二人忍无可忍,准备拔剑动手时,忽然听到屋外有人喊道,“三哥,你不正想要个儿子么,去看看屋内的杂种合不合适。”
“走,进去瞧瞧。”
片刻,一虬髯大汉和年轻高个并肩迈入客栈,各自手里握着一把比刀身还宽的银剑,径直往眼前桌上一座,全然不管桌上已有顾客正在用餐。
那桌客人啊了一声,忽然跟见了鬼一样,竟然撇下一桌酒菜拔腿跑了。
店掌柜眼见食客没付钱就走,瑟瑟发抖不敢阻拦,显然和那桌客人一样,认识这两位大汉。
二人落座后,既不点菜也不呼唤伙计,抓起长剑在桌面上一扫,满桌的碗筷酒菜噼里啪啦全摔在地上。当中一人叫道:“我儿在哪?还不快过来跪拜爹爹。”
嚣张的口吻与那少年不相上下。
那两位剑客兀自受着少年的气,耳听到他们一番言语,一时猜不出二人是有意袒护少年还是当真要出手教训。一人便道:“敢问二位好汉是哪条道上的?在下走南闯北,广交天下英雄,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叫三哥的英雄。”
那三哥冷笑:“二位便是江南二少么?昨日在城南门口杀了人可还记得?”
二人心头一紧,心想竟是特意冲我们而来,说道:“光天化日欺负良家妇女,你说该不该杀?”
三哥问道:“你可知道被二位好汉杀的人是谁?”
当中一人朗声笑道:“焉能不知?除了金刀帮的人渣还能有谁?”
三哥接着问道:“那你又知道我是谁么?”
那人两手一拱,说道:“恕在下眼拙,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那三哥脸色铁青,啪的一声拍向桌面,喝斥道:“连我金刀铁三都不认识,留着你那双狗眼还有何用?”说罢猛然掷出手中酒杯,霎时间便如匕首般插入那人眼中。
那剑客哎哟一声惨叫,手掌下意识捂住受伤的眼睛,鲜血和眼泪止不住地从指缝喷出。
另一人见此惨状,提起长剑向着铁三哥急刺,口里喊着:“还我兄弟眼睛。”
此时铁三哥两手空空,既不着急拔剑也不打算闪身躲开,只用一双又黑又凸的牛眼瞪住对方,似乎要用眼神杀人。
那人疾奔了两步,却突然脚步一顿,竟然转身朝门外一溜烟跑了,完全不顾连连惨叫的瞎眼矮子。想来报仇是假,逃命才是真的。
铁三哥身旁之人看得呆了,喃喃道:“想不到南方颇有名气的江南二少竟是如此窝囊,想来还是我金刀帮威名太盛的缘故。”
他话音未落,铁三哥腰间银剑已插在了那剑客的胸口。
“叫你奶奶,胆敢害我金刀帮弟子,非叫你死无全尸不可。”接着弹出手掌,扣出一只血淋淋的眼球,放进酒杯做了下酒菜。
“好,好,好,又一个想做我的爹的人去了阴曹地府……”少年双手拍掌,连连叫好。
铁三哥冷笑道:“万平,可是我的不孝儿在拍手?”
万平拔出矮子身上银剑,缓缓为他插回剑鞘,笑道:“是,是,是大侄子。只是多日没见,嘴巴臭了不少,三哥可要兄弟帮他洗洗?”
铁三哥道:“要的。不过这臭嘴用水洗可没用,用酒洗也没用,需得用血来洗。你替哥哥先扇他几个耳光出点血,嘴自然就不臭了。”
万平邪魅一笑,道:“妙极,妙极。还是三哥的办法妙,兄弟这就去办。”他阴笑着再次起身,还没走出三步忽听见两声清脆的啪啪响,一双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显出两道通红掌印。他又惊又怒,嚷道:“谁?谁扇的老子?”
众人惧怕金刀帮的淫威,一个个垂着脑袋害怕与二人对上眼。突然间听到万平的喝声,心里都暗自称奇。
少年举起手掌,比划起万平脸上掌印,自言自语道:“比我的手好像大了那么一点……”
铁三哥面色一沉,冷声喝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金刀帮的地盘出手打人。”他素来狂妄自负,看谁都不放在眼里,然而万平突遭袭击,自己连对方出手都没看清,不由得警觉起来。
金刀帮势力大,帮众多,打家劫舍,逼良为娼,无恶不作。在江湖上早已臭名昭著。店内众人十分惧怕,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与二人对上眼,更不敢哼出声来。
万平见没人回话,气的破口大骂,“乌龟儿子王八蛋,只敢偷袭,有种的话就给老子站出来……”
他越骂越来劲,几乎将客栈内每个人都指骂了一遍。那少年血气方刚,实在忍受不了,起身说道:“你再这么骂下去,我可要动手打你啦……”
白袍公子摆摆手,示意少年收口,抱拳道:“在下姓木名双,久闻金刀帮和铁三哥威名。在下书童慕晓凉,生性顽皮,无意得罪了二位英雄,在下在此替他给你们赔个不是。”
说罢他举起酒壶,仰头灌入口中,片刻功夫便喝的滴酒不剩。
白袍公子倒转酒壶,笑道:“在下只有一点喝酒的本事,还望二位英雄相让。”他一口气喝尽一壶烈酒,雪白的脸毫不变色,竟然全无醉意。可见内功实为深厚。
铁三哥面不改色,却暗自佩服他的酒量和内力。金刀帮在漠北一带横行霸道,无人敢招惹。但不意味着帮内人人是莽夫,眼前这位铁三哥便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既已收拾完江南二少,不打算再开杀戒,于是顺着那白袍公子的话说道:“既然木公子诚心赔罪,兄弟又岂会得理不饶人。此事就算到此为止。”说罢将那眼球和酒水一并灌入喉中。
而那万平与慕晓凉仍旧很不服气,两双大眼你瞪着我,我瞪住你,都恨不得吃了对方。
眼见几人归于平静,李萧这才想要继续赶路。他招手唤来店小二,问道:“小二哥,镇上有没有谁家马车愿意出租?”
店小二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回道:“湖畔镇方圆数十里内尽是荒山野林,谁也不愿意租车远行,肯定没有咯。不过虽没人租车,镇上倒是有卖车的,就在城南门口,只是价格高了点。”
李萧道:“这倒不用你来告诉,我正是从城南过来的。”
店小二听出他没钱买车,口气不再和善,道:“没钱就走路咯……客官不会连吃酒的钱都没有吧……”
“我……”李萧脸色涨的通红,一眼便知囊中羞涩。他是从轩辕门仓惶逃出来的,自然来不及携带金银。实在是因为饿的受不了,才硬着头皮进店吃起白食。
那店小二伸出手掌,拦在李萧身前,喊道:“你还没付酒菜钱,不准走。不然的话小店可要拿你送官啦。”
李萧一听送官二字,吓得腿都软了。那黄杨干在他出逃当天便报了官,抓他的通告早已传到各城各府。一旦送进衙门,被人认出,他铁定必死无疑。
李萧慌张之余,忽然听见有人哼道:“亏你也是个佩剑之人,竟然如此窝囊。还不如趁早把剑卖了,免得丢了剑客的脸面。”
李萧一愣,随即抬眼看去才发现说话之人竟是对桌的锦衣剑客。他满脸狐疑,问道:“你说什么?”
剑客冷笑道:“在下只不过是看你危在旦夕,才替你出一良策。你不用谢我。”
“瞎说什么?”李萧气道:“你才危在旦夕。”
他嘴上驳斥,然而心里却隐隐惊惧,担心此人又是黄杨干派来的杀手。“这剑客为什么如此说话?为什么呢?”
“棺材佬,”万平叫道:“你把剑给我,这顿饭钱算万某头上。”
李萧自然不愿。一顿饭不过数十文钱的事,这把剑好歹值几十两银子,还不包括那剑穗上的白玉。万平意图用一顿饭换一把剑,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那万平抬高声调又叫道:“怎么?你不愿意?”
李萧支支吾吾,“这……这……”他好不容易逃过轩辕门的追杀,此刻万万不愿再惹祸上身,却又舍不得将宝剑拱手让给恶人,所以才犹豫不决,欲拒不拒。
此时白袍公子脸色泛红,终于显出酒意,忽地有意无意说道:“少侠如果愿意,可以将宝剑卖给在下。价钱尽管开口,绝不还价。”
李萧转头又看向他,心想:“师父常说好马配好鞍,宝剑配好汉。这公子仪表堂堂,斯文有礼,一看就是好人。如果实在留不住,卖给他再合适不过了。只是……两位恶汉肯善罢甘休么?”
万平霍地起身,怒骂道:“大胆,老子的剑,你也敢抢?”铁三哥握紧酒杯虽未开口,但已是脸色铁青,眼含杀气。
“你才大胆,”慕晓凉跳上板凳,瞪眼道:“人家棺材佬尚没决定卖给谁,怎么就成了你的啦?真不要脸。”接着又道:“棺材佬,你说是不是?”
李萧听他开口闭口叫自己棺材佬,心里极不高兴。只是额啊嗯地敷衍。
万平也跳上板凳,拔出银剑,“老子看上的就属老子,你不服气尽管来抢。”说罢便跳向李萧准备夺剑。
慕晓凉急跟了过去,“只要你敢夺我家公子的剑,我就砍掉你的双手。”他这一番话跟那万平并无区别,也是蛮横地把剑据为己有了。
李萧夹在中间,暗自叫苦,心想你二人争来争去还不是只在抢我的东西……
奇怪的是,眼见万慕两人将要动起手来,那木双与铁三哥却稳稳坐着不动,似乎想学众人等着看出一出好戏。
那万平与慕晓凉拍马赶到李萧身前,同时探出左手抢夺宝剑,却被李萧一个闪身都扑了空。二人对望一眼,谁也不肯服输,于是撇下躲开的李萧,互相拆起了招。
二人先是用力对了一掌,各自退开两步,均未讨到便宜。接着又举起长剑叮叮铛铛打了数个回合。李萧躲在一旁,急的满头大汗,叫道:“当心点,当心点……哎呀……别砍到我的棺材……”
二人斗了数十个回合,越斗越凶。那万平心狠手辣,每招都直取慕晓凉要害。斗到第五十七个回合,他忽然佯攻慕晓凉下身,待到近身时长剑陡然上挺,突然变招刺向右胸。慕晓凉慌忙闪身躲避,还是被划开一道血口。慕晓凉怒不可遏,全然不顾胸口伤势,急出一招“倒转乾坤”,反手砍向对方肩头。却被万平矮身躲过。然而长剑去势不减,直奔身后棺材而去。李萧见状极为紧张,急忙提剑迎上,使劲浑身气力挡下长剑。
“臭小子,没长眼啊?”
慕晓凉气的浑身发抖,破口大骂:“狗日的棺材佬,我连你一起杀了。”
李萧原本只是想护住棺材,却没想到惹祸上身,忙道:“别……别……少侠,我跟你无冤无仇……”
慕晓凉双眼血红,正处在气头上,哪里在乎二人有没有仇,一心只想杀了李萧出气。
那万平嘿嘿冷笑,趁着慕晓凉方寸已乱,忽然纵身跃起,举剑刺向他的后心。
铁三哥自是得意,却忽然脸色骤变,疾呼:“万平小心。”
话音未落,万平的胸口已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如暴雨般喷洒在慕晓凉后背。他却并无痛感,犹在吐气,隐约间听见有人惊呼:“哎呀,好快的出手……”
铁三哥脸色铁青,隐隐带着惧色。他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木双手持酒杯,冷静下难掩惊讶。他身旁马夫深垂脑袋,几乎埋到桌下,绝不是个能眨眼间杀人的角色。他又转向那位锦衣剑客,纵使他本事够大也绝不可能是他,因为在他身边连把伤人的兵器都寻不到。再看其他人,铁三哥徐徐摇头,寻思:“都是群废物,除了他们还会是谁呢?”
片刻,他沉声道:“那位捅了我兄弟心窝子的高手请现身吧,金刀铁三也想领教阁下的一剑穿心。”他顿了顿又道:“倘若阁下执意藏头纳尾,只敢躲在暗处,那就别怪我金刀帮狠辣,踏平客栈,一个不留。”
有几个颇有本事的人闻言急忙奔向屋外,却一个个连门槛都没迈出便都倒在屋内。
李萧悄悄退到角落,离那铁三哥能有多远便多远,心想:“奇怪,会是谁杀了万平?难道……是先前暗中救我之人?”“哎呀,倘若真是,他为何要一路跟踪我却不现身呢?”
沉寂了半盏茶功夫,那锦衣剑客忽然站起身来,提着酒壶往门外走去。自言自语地道:“没看头,两个低手打的一点不精彩。”
铁三哥面色一凛,冷喝道:“阁下留步。”
锦衣剑客边走边道:“我不能留。”
铁三哥道:“为什么不能?”
“我若留下来,你性命难保。”
铁三哥一愣,随即冷冷笑道:“好大的口气,想必杀我兄弟之人便是阁下。方才你应该瞧见金刀帮的规矩了吧?不过,如果你本事在我之上,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笑声未绝,手掌猛然抓起两根木筷用力扔了过去。
那剑客忽然提起酒壶,仰头灌入喉咙。他笑的很是开心,全然看不出有半点惧意。“打架有什么意思,不如斗酒好玩。”说罢他随手抛出,那酒壶便朝着半空中木筷飞去。一壶又香又烈的酒顷刻间洒出,好巧不巧全泼在了慕晓凉身上。
他笑道:“我不是武林中人,所以不跟你打架。”
慕晓凉衣裳湿透,好似淋过一场大雨。换做以前他肯定要大发脾气,找那始作俑者算账。然而此刻竟出奇的平静,双眼不住地在剑客身上打量。
铁三哥大喝:“老子只会杀人,也懒得跟你打架。”接着扑跃而起,银剑直指剑客脑门。
剑客浑不在意,竟冲着慕晓凉道:“小朋友,看够了没?等我收拾完恶人,你得赔我一壶好酒。”
众人愕然,却瞧见他手腕一抖,掌中竟然多出一把一尺短剑,却又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铁三哥瞪大双眼,惊恐不已。他总算明白万平是怎么死的了,只可惜明白的晚了,他的心口也破了一个大洞。
“佩服,佩服。”木双起身拍掌,忽地长袖下摆,一只酒杯腾空飞出,直奔向剑客手心。那剑客斜身一闪,探出右手接住酒杯。
木双的酒杯飞的极快,剑客的身子闪的更快。二人手里各握一个酒杯,盛着满满的酒。
木双面含笑色,抱拳道:“晓凉不会喝酒,他欠阁下的酒就由在下赔付了……”
锦衣剑客举杯一饮而尽,道,“我要的是一壶,可不只是一杯。”
木双同样一饮而尽,忍不住咳咳几声。笑道:“那是当然,只是在下怕一次敬几倍,阁下接不住。”
锦衣剑客哈哈大笑,“我连毒酒都敢接来喝下,还怕你几倍美酒么?”
木双笑笑,管店小二要来七只酒杯,分别倒满酒,说道:“满满一壶酒刚好七杯。”说罢长袖往桌面一甩,那七只酒杯竟然消失不见了。
“那就有请了。”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七只酒杯一字排开,像柄剑一样从他袖口射出,飞向剑客。从头到尾竟然滴酒未洒。
“好,好,好……”锦衣剑客一连说了七个好字,前后不过五秒,却在短短时间内已将七杯酒悉数喝尽。足见他出手有多迅捷。
“佩服,佩服。”木双拍掌赞叹,“在下家里有更多更好的酒,阁下是否愿意赏光到寒舍品鉴?”
锦衣剑客笑问:“比那宫廷的美酒还要好么?”
木双心头微动,道:“在下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阁下若是尝过寒舍美酒,或许知晓答案。”
那锦衣剑客笑而不语,从怀中掏出二两碎银扔在柜台,道:“棺材小子的饭钱也算我头上啦。”接着往棺材盖上轻轻拍了三下,道:“咱们后会有期。”
李萧转过身子,正要感谢,却已不见了剑客身影。
……
片刻后,李萧简单收拾一番,便去托那棺材打算离开。却听见那木公子忽然喊道:“少侠请留步。”他回头一看,木双端着两只酒杯已在他身前,笑道:“恕在下眼拙,不知少侠高姓大名?出自何派?”
李萧慌忙抱拳回道:“不敢,在下李萧……出自轩……”
他正想说轩辕门三字却又咽了回去,眼里含着些许疑虑。木双欲要再问,忽然咳嗽不止,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马夫见状终于开口,只是嗓音甚为嘶哑。“实不相瞒,我家公子正是为了这肺疾才不远千里赶来此地。”
李萧点点头。瞧他几乎要把肺咳出来的模样,心想也只有薛景和丁影两位当世神医才能救得了他。
木双止住咳嗽,苦笑道:“这肺病害了我许久,怕是已无药可救。在下只愿在有生之年多交几位朋友,多做几件行侠仗义的善事。”
李萧心里一暖。他自被赶出师门,所遇之人非恶即坏。难得遇见木双这般豁达仗义之人,不由得对他稍稍放下戒心。
“木公子的胸襟,在下实在佩服。如果不是带着这棺材不便,在下真想同公子开怀畅饮,谈天吐地……”
木双欢笑道:“少侠之言正合在下之意,旅途孤寂,你我何不结伴而行,一路上多喝几杯呢。”
李萧此行目的一心只为解药,自然不愿与陌生人结伴,以免横生枝节。他尴尬一笑,指着棺木道:“恐怕不太方便……况且木公子的病……喝酒恐对身体无益……”
木双举起酒杯,仰着脖子喝尽,哈哈笑道:“在下有没有病,都离不开这杯中的美酒。”他转身冲范马夫道:“麻烦范叔去镇上再买辆马车来,要能装下这幅棺木。”接着又冲慕晓凉道:“晓凉去把客栈的损失赔给店家,莫叫人家吃了亏。”
“别……”李萧还想婉拒,可那范马夫杵着拐杖已经去到街上。他哎了一声,心想:“罢了,木公子主动安排马车,哪里都不像坏人,这番好意我再要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啦。”
……
来到傍晚,漫天晚霞比血还红,比火还艳。两驾马车朝着天边一路疾行。
领头的马车雕梁画栋,高雅精致,就像一座移动的琼楼玉宇。它由绝好的花梨木打造并刷上了鲜艳的红漆。两匹来自大宛国的纯种汗血宝马膘肥体壮,拉着沉重的车厢却似马踏飞燕,奔跑如风。
赶车的正是范姓老头。他扬起长鞭狠狠甩在马背上,两匹汗血宝马非但不觉疼痛,反而奔的愈发兴奋。
范马夫面黄肌瘦,寡言少语,唯有赶起马来才像个汉子。
跟在身后那架马车要寒碜多了,也阴冷多了。尤其再加上闷闷不乐的少年和一位躺在陈旧棺材里死人。
李萧掀开窗帘,探出头朝身后棺木瞧了一眼后缓缓退回。他举杯一饮而尽,面露惭愧,道:“恕李萧见识短浅,竟未在江湖上听闻过木家,更不知还有一位如此不凡的木公子。”
木双笑道:“家父眼里只有功名,甚少与江湖往来。李兄自然就没听过我木家,更别提小弟了。若不是为了根治这肺病,家父也不会允许小弟出门。好在有这肺病,才叫我遇上李兄这位好友。”他顿了顿道:“李兄是金城人吗?莫非来自北国公府上?”
李萧摇头道:“我是冀州轩辕人,那棺材里的朋友倒是雍州金城人。我虽然姓李,但和北境李氏没有半点关系。”
“哦?”木双道:“这么说李兄和那为朋友同你我一样,也是在半道上结交的咯。”
李萧脸色微变,随口嗯了一声。
他再次探头去看那棺木,心想:“别人拿我当朋友,我却要存心害死他,拿他去讨师父欢心,哎,李萧啊,李萧,你还是不是人……”
“李兄,李兄?”木双见他出神,轻咳两声,又道:“李兄别看晓凉年纪轻轻,本事却着实不低。棺木由他护着你就放心吧。快来陪小弟多喝几杯,这一路非得醉死方休。”
李萧笑笑,举起酒盅与他连干三杯。
三杯酒下肚,二人忽然同时开口。
李萧:“木公子可知道那剑客的来历?”
木双:“李兄是不是认识那位剑客?可知道他为何要出手杀了铁老三?”
二人一愣,随即相视一笑。
李萧先道:“我不认识他,但不知他认不认识我。”
木双好奇,道:“此话怎讲?”
二人一路上开怀畅饮,聊的极是顺畅,李萧对他的防备已然全部放下,便将自己如何被人陷害,如何被人追杀,又在湖边如何被人神秘地救下,一五一十全说给他听,唯独舍去了上船之后的事。
毕竟若是让人知道他上过碧幽岛,且活着离开,那追杀他的人将远不止轩辕门的师兄弟了。
木双听罢沉吟了片刻,才道:“依小弟浅见,你那小师娘必是受了人指使?”
李萧瞪大眼睛,强忍着怒气道:“不会,我师父怎会无缘无故害我。”
木双冷笑,“小弟失言。不过我可没有说幕后指使之人是尊师呀。”
李萧盯着他怪异的表情,心想:“难道是小师妹?她有心请小师娘来考验我?哎呀,如果真是,我可就犯了大错呀。”
“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木双又道:“方才听李兄之言,莫非此次是第一次离开轩辕城?”
李萧点头嗯了一声。
木双叹道:“小弟素闻轩辕门的弟子不仅功夫了得,且都有一身极好的造剑本领。天下名剑十之八九都出自贵门之手。不知李兄这把宝剑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李萧嘿嘿一笑,道:“木兄过奖啦。实不相瞒,这把剑并非出自轩辕门,而是我那棺中朋友的。”
木双啊了一声,显得很是吃惊。
……
天渐渐黑了,也凉了。
范老头将马车驶离官道,停于道旁树林稍作停顿。慕晓凉赶车的本事很差,过了好一会才连人带马追了上来。
“范叔,我老远喊你慢点,你怎么跟聋子样不管不顾,气死我了。”
范马夫从马车屉中取出两个馒头,一个扔给他,一个留在手里,并不理他。
“聋子,聋子。”慕晓凉咬着干冷的馒头,不停地抱怨。
木双酒喝多了,正靠着车窗睡的很香。
李萧虽然也喝下大半坛酒,却并无醉意。身在轩辕门的日子里,他最得意的两样本事便有喝酒这一项。另一项则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无非就是些与风花雪月有关的往事而已。
范马夫滴酒不沾,即使咽着又干又冷的馒头,也只是喝下几口冷水。江湖中人不好喝酒的很多,然而闻都不肯闻的却少之又少。这种人要么曾经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一闻酒香便会酒瘾发作。要么就是时刻保持神经紧绷的高手,不愿被任何充满诱惑的外物滋扰。
李萧奔波太久了,好在在那车上休息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往日些许的神采精力。
他拿起酒壶和两个空杯,掀开帷幕跳下了马车,笑盈盈地走到慕晓凉身前,抱拳道:“慕少侠,多谢帮忙照看棺木。李某敬你一杯。”说罢倒满两杯酒,递给对方。
慕晓凉本来坐在木双车里,只因李萧的缘故,便被赶鸭子上架,自行赶车。此刻正生着闷气,一见始作俑者现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道:“我从来不喝酒,快拿开。”
李萧尴尬一笑,又说道:“听木兄说慕少侠少年英雄,功夫了得,不知出自哪个门派……”
慕晓凉脸色立时大变,双眼猩红,冷冰冰地说:“你管我是哪门哪派,怎么,李大侠又是哪个帮派?我倒想要向你讨教讨教。”
“别,别,慕少侠别误会,”李萧赶忙地解释,“李某虽然练了几年剑法,但剑术平平,始终没有长进,有愧恩师教导。自然不是慕少侠对手,更不敢谈讨教。”
慕晓凉道:“哟,听你的意思,你虽然不咋样,但你师父剑法了得咯?”
李萧虽有自知之明,但打心底崇拜师父,绝不敢贬损于他,朗声答道:“家师乃一代宗师,武功自然不俗。”
慕晓凉嘿嘿冷笑:“好嘛,俗话说名师出高徒。就请李大侠指教我两招嘛。”
李萧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年纪比你大,不好叫人说我以大欺小。”
“原来李大侠是担心这个啊。”慕晓凉道:“你放心,我要是侥幸打败了李大侠,绝不跟别人说道,以免辱了你师父名声。”
李萧心想:“这小子好大的口气,全然不把我李萧放在眼里。哼,要不是为了棺中剑谱,非出手教训你不可。”道:“天色不早啦,依我看就改天比试吧。”
“天色确实暗了。”慕晓凉邪魅一笑,跳下马车,朝他抱拳道:“择日不如撞日,依我看不如就现在比吧。”
李萧心头一惊,忙回道:“不,不,不……”
谁料慕晓凉根本不理会,原本拱起的双手突然握紧,变成两个铁锤般的拳头,猛地砸向李萧胸口。
李萧又惊又气,急道:“慕少侠,快住手,快住手。”他一边叫喊一边躲向身旁大树。幕晓凉出拳快如闪电,刚猛有力,身手果然不俗。只是两拳便将一颗大树打得摇摇晃晃。李萧闪到另一颗树后,又喊:“慕少侠再不住手的话,我可就要拔剑啦。”
慕晓凉冷笑道:“好呀,你拔啊。”接着身影一晃,一双铁拳又凶猛地砸在树上,硬生生把树身砸出两个大窟窿。“李大侠要是再不拔剑,只怕这片树林要被夷为平地咯。”
说话间,一颗大树轰然倒下。
李萧原本是想拔剑御敌,可在见过少年拳法威力后,不禁心生怯意,不敢比试。他脸面涨的通红,被逼得四处逃窜,暗道:“这小子使得到底是什么鬼拳法,简直威力无穷,恐怕连少林寺的罗汉拳也比不得吧。”
就在这时,树林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沙沙声,像是有人飞踏在那些枯枝秋叶上。木双猛然睁开双眼,掀开帷幕一角望向天空。
“咦,相公你听,那臭小子的口气好大呀。”
一个娇柔妩媚的女声从空中传来,却叫人辩不清方位。
“不错,咱公婆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没见过有哪个小子像他一般嚣张。”说这话的声音干瘪无力,垂垂老矣,听上去像是从一位垂死的老人口里吐出。
那女声又道:“相公,要不你去教他做人?”
那男人哈哈大笑,“娘子,咱两还有要事要办,别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臭小子身上。”
令人惊奇的是,那柔媚女声唤一个苍老嘶哑的男人做相公,竟是对忘年夫妻。
慕晓凉收起拳头,朝空中呼喝:“两个不害臊的家伙,非要装神弄鬼,快给我滚下来。”
那男人突然顿住脚步,声音陡然间变得低沉,喝道:“娘子,不是我要欺负一个小子,实在是他不懂礼数,缺乏对武林前辈该有的尊重。”
李萧毛骨悚然,这声音忽近忽远,忽明忽暗,仿佛人一会在后背一会又在数丈之外,他环顾四周,护住棺木,原本防备慕晓凉的长剑立时挺起,手心已经沁出冷汗。
无人现身,也无人再开口说话。树林逐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每个人都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略微胆小的人此刻只觉这压抑的氛围叫人呼吸困难,喘不过气。范马夫像块石头样纹丝不动,唯有那双深邃干瘪的眼睛在左右转动,他的耳朵竖得很高,誓要捕捉到任何声响。
一阵秋风拂过,他忽然扬起马鞭抽向头顶一株树冠,只见那棵树剧烈摇颤,枯叶纷飞,仿佛刚刚惊走了两只猛兽。
可事实上,猛兽非但没有被惊走,反而扑跃而下,徐徐露出真容。
“二位难道就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天涯海角”么老前辈么?”木双端坐车内,恭敬地问。
车外的李萧与慕晓凉却是目瞪口呆,尤不敢信的样子。那柔媚的少女腔竟然出自于眼前五旬老妇,白发满头,一道道皱纹就像刀刻出来的一般。她与那老叟均长得瘦弱矮小,丑陋不堪。身高比范马夫还要矮去半颗脑袋。
老叟道:“我夫妇两行走江湖大半辈子,以贩卖消息,替人解忧为生,人送外号“天涯海角”。惭愧惭愧,我夫妇两日渐迟暮,再不敢说天涯海角之事之人都逃不过我夫妇两的法眼啦。”
木双笑道:“久仰大名。晓凉,快给二位前辈赔个不是。”
慕晓凉抡紧拳头,强忍着不说话。
那老妪转头盯住慕晓凉,娇声说道:“小马夫,方才就是你在出言不逊?”她的声音依旧婉转动听,却是从一张干瘪的嘴里吐出,叫旁人听起来浑身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慕晓凉忍不住怒道:“我可不是马夫。”
“你是不是马夫不重要,重要的是话是不是从你嘴里蹦出来的。”老妪冷笑道。她的声音突然恢复了一个老者该有的嗓音,却隐隐藏着杀气。
慕晓凉道:“是我怎样?”
“二位前辈,慢着。”木双急忙叫道。
范马夫埋着脑袋,坐在车头上不言不动。
那老叟循声望去,道:“哟,这架马车倒是华丽,主家一定非富即贵。想必咱们手里的消息不用送到北门关也能赚上一笔。”他无意间看到李萧,脸色骤变,惊道:“莫非阁下是云剑山庄的风云公子林风云?”
李萧也吃了一惊,茫然问道:“老前辈是在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