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哪一种桃？
九月，九月。
素秋之月，收获之月。
许是出生的时节，决定了九月的心性。经过长时间在人类世界行走，九月慢慢明白，为何人世极苦，人类却仍然出生。
出生是为了收获——即使世态苍凉，在苍凉中寻一滴温暖，一滴温暖尚能催熟半生。人类就是这样喜欢机遇与挑战的存在。
九月捧起一月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然后毅然翻身而下，在几次眨眼间瞬移至自己放好小皮鞋的地方，拉起桃木，漂然远去。
被九月毫不犹豫抛在身后的桃之岛越来越小，巨树上的一月咧开没有牙的嘴笑着，顺势跌下树梢，化身为树，重归自我。
再次踏入月临市已是黄昏，九月却仿佛充满了能量。她慢慢地走，那些恰处于拥挤和寥落中间平衡位置的街道上，有目视前方的人，有左顾右盼的人，有面带微笑的人，有恍然愁思着的人。有偶尔冲出街道的小猫小狗，有在屋檐或树梢歇脚的鸟，既不甘只在天上行走，在地面又容易被活物惊到。风和夕阳以各自的方式撩拨树叶，它们先是被沉沉的风压着，风一起，立马抬起头来，去寻找离自己最近的阳光。
落叶是最调皮的。
当风起时，它们要拉着手，蹦跳着比赛，看谁能跑到第一名。它们从九月的裙下疾跑而过，九月听见那普通人类无法听见的嘻笑声。她微笑着低头，目送它们至远方，然后回头。
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吊满榆钱的树下，柔和的日光里，渐起的凉风中，和九月猝不及防的心里。
她知道此刻不能逃跑，于是露出礼貌的微笑，慢慢向前走。
这场遇见对唐元来说也是偶然的。
下午的工作本让他的大脑发胀，晕头转向。小维催促他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于是他来到熟识的书咖。点一杯拿铁，随手翻开一本书，这里曾是他最放松的地方。可有时候，他的目光总停在同一页上，从晌午坐到傍晚，脑中空空，不识横竖撇捺，不辨名副连词，不明篇章含义。就好像他的生命里少了什么东西，这东西也许不重要，但是会让唐元失魂至此。
“嗨。”九月抬着眼眸，对他打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唐元有些惊讶。
“这里——怎么了？我不能来么？”九月茫然地问。
“那家书咖——我常去。我以为是一种缘分。”唐元抬手指着街对面。
九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脑袋忽然嗡地一声。卷卷书咖——三年前她和唐元初遇的地方。
“我想，只是一种巧合吧。世界上有很多巧合。”九月难掩慌乱，随口说道。
“我同意。这世界就是无数个巧合组成的，但，我们可以努力，把某些巧合变成必然。比如——我可以请你喝咖啡吗？或者果汁？”唐元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九月连忙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没有给唐元道别的机会，九月一挥手，便和突然冒出粉色雾气一起消失了。手表的能量数值为一千八。九月呆呆地站在桃源小区十八栋的院子里，忘记了时间。
唐元冷笑一声：“妖怪还真是无情。”他抬脚向前走，穿过九月曾经停留的那团空气，若有似无的香气已不能扰乱他的心神。
他点了杯蜜桃乌龙，拿了本关于植物的书，慢慢翻看。
山核桃，木材坚韧，纹理直，是军工、建筑、车辆及农具柄等优良用材。
胡桃，树冠雄伟，枝叶茂密，可孤植、丛植于公园。
华中樱桃，早春开花，花色艳丽，果实鲜红，易招鸟兽。
阳桃，根、皮、叶有止痛止血之功效。
桃，喜光，耐旱，不耐水湿。根系较浅，寿命较短。
花园园说九月是桃妖，可没说是哪个品种，唐元觉得，她看起来更像是华中樱桃——‘易招鸟兽’。
“溜溜，你听说了吗？咱们月临市最近不太平。”坐在唐元身后卡座里的女孩低声说着。
唐元皱了皱眉，他常来这个书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里够安静。
“怎么了？我看了新闻，没什么呀。”叫作溜溜的女孩说。
“那是因为消息被封锁了！我先声明，我是担心你的安全才告诉你的，你不要跟别人说哦。”
“嗯，我姑且一听。”
“你知道妖类分为两种，灵妖和浊妖对吧？灵妖是外形可以化人，智商和情商基本与普通人类无异、可以和普通人类一样工作或者生活的，而浊妖的灵力还不足以将自己的外形化成与人类别无二致，会保留部分动植物特征。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呀。七零七不是经常科普嘛。”
“大部分的浊妖因为灵力低下，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一旦发现，联系七零七将其捕捉，特殊管理即可。”
“是的，这些我都知道。你快说重点。”
“重点就是，咱们市出现了会攻击人类的浊妖，就像——得了狂犬病的流浪狗，对一切活物进行无差别攻击。我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小心。天黑以后最好呆在室内。”
“真的吗？小莲。听起来好可怕。”
“这种事我还骗你？总之，你要提高警惕，最好让你的家人也注意安全。”
“好，我听你的。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
“是一个远房亲戚告诉我们的，他在七零七工作，但不肯再说别的，应该是有保密要求。咱们都是普通人，知道得太多没有好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就行。”
“你说得对。那咱们赶紧回家。”
“走！”
女孩们动作迅速地离开了书咖，唐元还坐在原处，若有所思。
天色渐暗，九月仍然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院外一棵高大的大叶冬青忽然动了动，一根树枝下压、伸进院里来，在九月对面停住。
轻风拂面，熟悉的气息唤醒九月。
她看着树枝，笑道：“四月姐姐，你来啦。”
树枝上缓缓现出一个人形轮廓。那是一位高挑的女性，发色青绿，刘海遮眼，面白唇粉。她穿着高领薄荷绿毛衫，白色修身长裤，不被尘世沾染。
四月一甩短发，刘海暂时飞了上去，露出青绿色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