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惨死的二月
四月本来要被送进特别监狱，可小贩们说，虽然她是妖，但在和巨犬搏斗的时候很勇敢。他们觉得把站在人类这一边的妖类关进特别监狱是一种非常冷漠的行为。何况她还有断肢。
特刑科特事特办。四月把当天的一举一动都交待清楚之后，就离开了特刑科。
她拄着特刑科送给她的拐杖，有些不悦——要是能进特别监狱就好了——九月不在的这几年，她操心极了。耐不下心做普通人类的工作，就没有钱去买美味的食物，还要管束爱捣蛋的五月六月，要不是七月学着九月的样子，找了一份工作，时时接济，四月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她可不像一月，是喝着西北风、晒太阳汲雨水就能满足的妖。
只消一周，断肢已恢复如前。四月想不明白，如果那只巨犬是妖，为什么没有半点妖的样子？就算浊妖不能化形，但支吾着也能说出自己的意思。而且浊妖因为尚未能自如掌握灵力，浑身都散发着妖气，就像一只行走的榴莲。巨犬的妖气只存在血液里，只剩一点点。
剩？
四月不禁后背一凉。
离开特刑科前，她曾对接待自己的特调员建议，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对巨犬进行尸检，千万不要认为那只是普通的流浪狗。
四月双手重重地放在九月肩头：“你还记得二月是怎么死的吗？”
九月心里一沉。
桃妖们以出生的月份为自己命名，但九月比五、六、七月的出生，早了三百年。二月因为三月离开了桃之岛，沓无音信，而在成化年间，四月找到了久不见踪迹的二月。
彼时，九月化形为老妪，在达官贵人的府邸中做些洗衣、擦地的活，以谋生存。
一晚，四月送一朵桃花至九月耳边，轻言：“九月九月，我见二月，速速前来。”
循着那朵桃花的气息，九月飘然而出，没有惊动同住一屋的下人们，在城外的山林里，见到站在树枝上的四月。
四月揽住九月的腰，帮她稳稳地停在自己旁边，指了指灌木遮掩住的一个小洞。
“看那里。”四月低语。
九月直盯着那个小洞，洞里没有任何可以用肉眼发觉的活物进出。
过了一会儿，九月质疑道：“哪有什么？”
四月说：“你再看。耐心点儿。”
九月又看了一会儿，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什么也没有。”九月有些疲惫，白日里一整天的活计攒下的劳累还未散去，现下又在这里聚精会神，她实在撑不住了。
“喛，你等着。”四月松开揽着九月的手，翻身而下。只见一缕青绿色的影子划破黑暗，贴着地面游走。当它到达洞口的时候，并未进去，而是化出一只人手，抓住洞前的灌木。
灌木动了起来。
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任何生物都得反抗两下。灌木缓缓翻滚，离开洞口。人手不肯放开，连带着那一缕青绿也在空中旋转。
九月翻身而下，在灌木停下之前，立于其侧。
四月化出人形，右手仍旧抓着灌木的粗枝。
灌木的主干上出现一张勉强的脸——有眼，有嘴。眼如青枣，嘴如裂陶。
“二月！”九月心疼地唤道。
灌木全身都在抖动。它应该是听懂了九月的呼唤，可无论它怎么动作僵硬的嘴，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四月蹲下来，与灌木的视线平行。
四月和九月记忆里的二月，是一位束着长发、面带忧伤的女妖，从她说能听见三月的声音起，眼中的忧伤更加深重。离开桃之岛后，二月并没有立刻找到三月，她在人间游历，发现人间的美好。她喜欢人类制作的首饰。那些小巧精致的物品，被她想方设法地弄到手，然后学着人类的样子，别在高高的发髻上。上一次见她，是在华丽的辇车里。
由八个壮硕的男人抬着，二月露着欢喜的笑容，一扫往日阴霾。她瞧见人群里化成中年女性的四月和九月，会心一笑。可不多久，娶了二月的男人就被皇帝赐死，祸连九族。二月使出妖力，救下男人。但有什么用呢？甫国上下都在追查男人的踪迹，而二月，因为干涉人类生死，被四月门追捕，自身难保。男人主动归案，只为换二月的平安。
男人归案的当晚就被斩杀，二月本想拿到男人的头颅，可由于四月门的阻拦，只得作罢。二月继续寻找三月。她想，三月那凄惨的哀声，是否也为了某个情义深重的人类。
短短两年，活色生香的二月变成一株不会说话的灌木。
见到四月和九月，她下定了决心。
灌木全身响起噼啪的声音。原本连结的木质表皮分裂成一个一个小块。小块与小块的缝中闪着粉红色的光芒。在那些粉色光芒的映照中，她们看见了曾经鲜活的二月——即使底色铺满忧郁的浅蓝，因了人类的多彩也会充满喜悦的二月，那个单纯、发光的二月。
粉色雾气在地面描写着——攫我气运者，深黑、巨大。
刚刚看清这些字，粉色雾气便消散了，像隐入尘埃的精灵，像从未存在过，像存在于永远的终点。灌木分解成数根枯枝，落于松软的地面。它们明早也许会被上山捡柴的老农拾去，也许不会，然后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叶片之间，虫蚁作伴，直到时间用看不见的力量将它们一点一点抹去。
四月和九月的心伤大于恐惧。
或者说，涉世未深的二人，学识、经验尚浅，并不能完全理解二月留下的词句的含义，因此接收不到二月传递的恐惧。
攫我气运者。
四月看到巨犬死去后流出的一丝妖气，想起二月，想起二月留下的这句话。
它们原本都是妖力充沛的灵妖，可以活上千年甚至万年，怎至于此？
“你的意思是，有某种存在，能够吸取我们妖类身上的灵力？而被吸取灵力的妖，会退化或者异化，就像二月，就像你遇到的巨犬？”九月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二月杀死自己，就为告诉我们那句话。而这只巨犬，他应该意识到我是妖，咬伤我也没有大碍。他和二月一样，用自己的死亡，向我们发出信号。”四月理智地分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