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男孩

男孩是生在火热的太阳下的。

那时正值伏天，烈日当空，男孩的奶奶将他接了来，用的是他外婆的毯子。

男孩很小的时候才有了最初的记忆，那是同样烈日的下午，男孩的母亲带他来到村里的幼儿园，面对着同样站在红砖铺成的潦草大地上的女人，把男孩送进巨大石块搭成的矮房里。

男孩突然间见到了如此多和他同样大小的孩童、哭闹的男孩女孩，蓦地想起母亲的离去，于是刚要嚎出，“哇----”

他转头看见了一个把玩着方盒牛奶的女孩。女孩也盯着他看，随手将手里的方盒牛奶甩给了男孩。

“喝”，她说。

于是男孩的悲伤，就在第一口牛奶下肚后，随同流进嘴里的眼泪被同样洗刷了下去。

男孩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是爷爷奶奶不喜欢他，他能面对的就只有姐姐。

男孩不懂为什么姐姐给母亲打电话时要哭，要用指的关节挤住眼角。

男孩听到母亲的声音就感到很踏实，就会胡言乱语，就会上窜下跳。

男孩知道自己有母亲有父亲，自然知道自己有个家，面对爷爷奶奶的阴晴不定却只知道他可以吃到最心爱的小豆馒头，而根本不会记起被关外门外用门栓闩住的原由。

他觉得有吃的就有人管他爱他，这就是他的家。

男孩同样记得夏日的中午他满心欢喜的决定做第一个到达幼儿园的孩子，却被三个老师关在屋里要求写一百个数字“8”。男孩只会用两个“0”叠在一起写一个“8”，他以为他做得很好，却在下笔后对上老师的白眼。

“看着，一笔写出来”，老师演示了一遍，于是他没有得到预想中和孩子在菜园前追逐的幻想，反而在一个中午练会了数字“8”的一笔画。

男孩的奶奶发现男孩偷偷溜出去后，急切地围着村呼喊，男孩也在门中间破开的缝中看到了干瘦的身影，却被身旁的老师噤住了声。

当他后来长大慢慢回忆，知道那时母亲的远去是为弥补家里的贫穷而出省打工，却不明白为什么爷爷每次见面就要大声呵斥他，也不清楚那个漆黑的屋檐下为什么需要自己面对奶奶的呼喊默不作声。

男孩慢慢快乐地长大，因为妈妈回来了，家里多了好多好吃的；姐姐会带自己四处溜达，村庄里的小朋友也都围着自己转圈圈。最高兴的是，他不必再面对爷爷的凶恶表情，他觉得他似乎挺过某种难捱的时光。

不知道啊，每当他回忆起来童年，他想带着悲伤回忆那段时光，却绕不开童年陪伴自己的伙伴，尽管父母的吵架家庭的支离破碎、姐姐的嫉妒带给自己的委屈、心爱的小红自行车被砸坏藏进厕所角落，可是他只能捕捉到一个在孩子群中蹦哒的笑脸。“所以童年应该是幸福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现在他总是幻想回忆，尽管二十岁的小伙子是朝气蓬勃的，可他却被回忆和幻想挟持，不知道怎样抽离。

该回忆哪一个故事呢？他问自己，童年又有哪个故事可以铺开叙述呢？

“那个叫祥的男孩吧”，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