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亲的掌控
今晚我们要来评估罗伯特(Robert)这名个案,他今年十一岁零八个月大。老师不确定罗伯特是否智力发展不全。智力发展不全是个非常棘手、复杂的问题,诊断时也必须非常小心,因为患者是否能当个成功的人,关键很有可能就在于我们的判断。
按常理来说,正常的孩童在这个年龄应该要达到五年级的水平,不过病历记录上却写道:
“男孩在学校出现弱智、低能的行为表现。他目前就读三年级,智商非常低,在班上相当安静、温顺。他的动作一直以来都很慢,也很胆小怕羞,很晚才学会开口说话。”
个案智力低下的现象看起来相当严重,不过有时正常的孩子也会动作慢、胆子小,左撇子的小孩尤其如此。左撇子的小孩通常无法灵活运用双手,经历几次挫败后,孩子会变得过度谨慎,动作因此也会变得特别慢。很晚才学会说话这点确实令人起疑,因为我们知道这是低能孩童共有的问题。假如心智出现严重缺陷,他们甚至完全无法开口说话。不过,某一类娇生惯养的孩子也要到很晚才能说话。在德文中,我们有一个特别的词来形容这类孩童,不过英文却没有类似词汇。虽然这些孩子没聋也没哑,但他们只能听却无法开口。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难判断孩子是否低能。毕竟等到某些个案长大后,我们才发现原来他们很聪明,有些甚至还变得能言善道。我就知道有些人一开始在说话方面有很大的障碍,长大后却非常擅长运用语言,他们有些是历史人物,有些目前还活着。针对此个案,我们必须从这两种模式中找出一种:要么是低能弱智,要么就是被宠坏了。从某些方面来看,低能孩童与被宠坏的孩子会发展出相同的生命风格。罗伯特有可能综合这两种风格,我们或许会在判断过程中面临一些困难。
“孩子的父亲是位矮小、肥胖、腼腆的男子,母亲则极具魅力和吸引力。个案有两位姐姐,年龄分别为十六岁和十四岁,除此之外家里没有其他孩子。父母感情融洽,不曾争执、起口角,不过母亲是家中的支配者。母亲说父亲比较偏爱长女,男孩则跟她比较亲。”
我们能明显看出,个案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且是幺子,确实是占了一点便宜。我很少看到在幸福美满的婚姻中,夫妻中的一方是家中的支配者,这或许跟陈述内容相矛盾。母亲说男孩跟她比较亲,这大概还有言外之意。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应该是:“我把他宠坏了。”
“比起其他家人,男孩更常提到母亲。因为他动作慢又低能,家人都叫他‘小子’,这个绰号相当不好听。两位姐姐都已经上高中,非常聪明。”
家里只要有头脑很好的小孩,另一个孩子通常就会陷入困境。聪明的孩子地位较优越,会使另一个孩子相形见绌,这种情形可能正好发生在个案身上。过度受宠的孩子容易感到沮丧气馁,这可能也是罗伯特面临的障碍。不过这也让我们燃起一线希望,因为比起低能的孩童,聪明的孩子更容易感到气馁,同时我们也能认定个案在开始上学前更有勇气。或许罗伯特根本不是低能儿。
“进入学校就读前,学生得通过竞争激烈的考试。大家都拿两位姐姐的考试成绩来与男孩比较。男孩现在的老师就曾劝阻这种做法。”
这完全印证了我们的判断。
“父亲对男孩的态度算是负面的。他认为男孩生来如此,而且永远不会改变。母亲说家里的孩子从来没被打过,还表示:‘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发现他跟其他孩子不同,实在是一大打击。’”
父亲的消极心态令人沮丧,因为孩子时常会依照父亲对他的看法发展。正因如此,我们有责任鼓励这个孩子,让他自己有正常发展的希望。罗伯特在公立学校已经念到三年级,这点让我相信他绝对不是没希望。
我们现在先试着将罗伯特视为单纯的问题儿童,暂时不去考虑智力发展不全的状况。我们发现他在家中的地位相当受限:一方面,他跟母亲太过亲密,太依赖母亲的协助;另一方面,他无法跟两位更聪明的姐姐竞争,因为他勇气不足,所以也不会打架或争吵。据我们所知,他总是保持沉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几乎无法预期孩子能够好好发展。打个比方,假如在一块狭小的土地上长了三棵树,其中两棵克服重重障碍,长得高大挺拔,第三棵根本就无法自在生长。这个道理也能套用在孩童的发展上。在个案家庭中,两位姐姐已经占据了所有可能的发展空间,男孩不得不将目标定在比较低的层级,也就是停止继续发展。如此一来,我们就能解释他的整个发展模式。
“两位女孩的互动非常友善。男孩更常谈起大姐,大姐常带他去散步或看电影。他说二姐时常戏弄他,为了反击他也会嘲笑二姐。”
二姐和男孩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情况。二姐活泼主动,带有侵略性,虽然资料中关于她的记录并不多,但我们能肯定她努力想成为家中第一。反观男孩,他遭受挫折、放弃努力,安然接受垫底的事实。男孩和二姐互相取笑、捉弄对方的事实,显示出他们之间的竞争关系。二姐十四岁,男孩将近十二岁,代表男孩出生时她大约两岁半。弟弟出生让她觉得自己的宝座被夺走了,而她对弟弟的攻击成功奏效,使男孩未试图竞争。
“家庭经济状况还不错。母亲负责管家,父亲则经营一家当地的杂货店,同时也持有杂货店的股份。女孩都穿得很体面,并未在空闲时间打工。家中有五个房间、五张单人床,每个人各睡一张床。男孩睡觉时面向墙壁,有时身体会蜷曲起来。”
我对睡眠姿势做过一些研究,发现光是观察一个人晚上睡觉的样子,就能从中得到很多线索。男孩的睡姿似乎是想表达:“我没有勇气,我什么都不想看。”把身体蜷起来的时候,他则希望能消失,让自己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不被敌人发现。
“父亲跟男孩同睡一房,母亲说她有时候得躺在男孩身边,让他静下来直到入睡为止。”
第二点非常重要,这显示男孩非常恐惧,胆怯害怕时需要母亲的协助与陪伴。他不想像独立个体那样运作,因此借由操控自己的行为,来让母亲不得不注意他。如果让男孩处在没有母亲陪伴的情境中,例如在学校教室里,男孩就会感到气馁受挫。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态度就像睡姿:转身背对一切,将眼睛闭上。这代表他不想面对任何问题。
“母亲承认自己比较晚才跟儿子分开睡,两位女儿跟她一起睡的时间没这么长。这对夫妻的家族源自意大利,不过他们不像传统意大利家庭,丈夫并未过度干涉老婆或女儿的行为。母亲说:‘在家,我全权掌控一切。有时候老公会说我应该留在家里,因为我太累了。他跟其他男人一样不希望妻子出门,但他不会用这么直接的方式表达。’”
母亲的这番话,证明罗伯特确实比姐姐享有更多特权,也印证了我们原先的推断。此外,父亲并未轻视女性,也未试图打压掌控一切的老婆。
“男孩的身体记录与病史如下:生他的时候,母亲的分娩阵痛期长达十二小时,医生并未使用任何手术器具。生产过程出现一些困难,出生时男孩脸色发青,体重为五千四百多克。”
有些人或许认为产程中的困难也很值得考虑,但这项信息并不是那么重要。也许是因为男童的头特别大。出生时男婴的头比女婴大,这也是常有的现象。
“母亲说男童出生时并不是个漂亮的婴儿,皮肤是黄色的。两个月大时,男童全身大起疹子,直到十五个月大时才退去。他很早就能把头抬起来,六个月大时就能坐着。第一颗牙在八个月大时长出,他也差不多在此时断奶。喂男童吃饭并不容易,而在找到适合的奶粉之前,他也饱受肠胃炎之苦。九个月大时,男童开始吃固体食物。十五个月时,母亲开始训练他大小便,两岁时他就能完全控制膀胱。小时候,爸妈就开始让他服用少许鱼肝油。孩子慢慢长大,母亲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从来不曾说出口。男孩在两岁时学会走路。”
只有在场帮忙接生的医师,才能针对黄皮肤与初期的疹子提供确切信息。假如男孩在两岁前无法走路,那幼年时他可能患有小儿软骨病。
“男孩靠动作和一点点声音来表达与沟通,家人都能理解他想说什么,最懂他的是母亲。”
母亲非常了解男孩动作的意思,这点实在是很遗憾。既然说话不是必要的沟通手段,那他自然不会有想发展语言能力的渴望。
“男孩的听力没问题。医生告诉母亲不用太担心,顺其自然就好,因为有一天‘他就会开窍了’。男孩在五岁时开始说话。他曾接受过扁桃体与腺样体切除术。他很少生病,也不挑食。”
假如无理取闹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小孩就有可能要到四岁后才开口说话,这种状况并不罕见。另外,这类型的孩子也有可能对食物挑三拣四或尿床。既然这些状况都没出现在罗伯特身上,那么我们能断定他跟母亲一直以来都维持着非常良好的关系,因此他不觉得有改善的必要。
“两年前,他为了矫正近视开始戴眼镜,他的近视度数约莫为零点三。他大概在一年半前学会自己穿衣服。因为他动作拖拖拉拉的,所以旁人时常得催他穿衣服,他还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确定该将哪只鞋穿在哪只脚上。他比同年龄的孩童都高大,身高约一百五十二厘米,体重四十五公斤。”
直到十岁才学会自己穿衣服,这表示他以前真的被惯坏了。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穿衣服,因为他希望母亲能帮他穿。比同侪都还要高大,有可能是脑下垂体出了问题,但也有可能只是母亲让他吃得很营养,把他养得非常健康。
“他用右手写字,但用左手做其他事。”
这点非常重要,由此我们能确定罗伯特天生是左撇子。生在右撇子世界的他,在适应方面必须面对许多困难,他也被这些问题搞得非常气馁。
“男孩跟母亲和大姐比较亲近,几乎不曾提起父亲。”
花绝大多数时间跟母亲腻在一起,父亲完全比不上母亲,这种现象在被宠坏的孩子身上相当普遍。父亲确实铸下大错,对男孩抱持消极的态度尤其不应该。我确定大姐能够赢得罗伯特的心与信任,但对他来说,跟父亲和解则是更艰难的课题。只要母亲在场,男孩总会跑去找她。父亲应该带孩子出门旅行,与他共度美好的父子时光,跟他变成“好兄弟”。到某个时间点,他也应该向罗伯特坦承自己对他的智商的看法是错的。让男孩与父亲和解,这就是治疗与辅导的起点。
“母亲常请他跑腿儿办事,他很喜欢帮忙,也喜欢谈论这些事。如果她想请罗伯特去商店买两样以上的物品,就得将品项写在纸条上。罗伯特的老师开始记录这份病历之后,店铺老板就建议母亲不要写纸条给罗伯特,他显然也有进步。”
我们根本不能期待不习惯单独行动的孩子,被派去跑腿儿买东西时能记住两项以上的物品。不过店老板了解男孩,对情况也有很精辟的见解。其实不少非专业人士都有这种领悟力。大家注意到罗伯特进步了,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指针,显示他的困境确实有改善的可能。这也让我们相信绝大多数的严重错误其实都有办法导正。
“有时候母亲会注意到男孩在跟想象中的孩童说话,而且替那位孩童回答问题。他说话的对象通常是男孩。跟男童对话时,罗伯特口齿伶俐,语调粗鲁,就像街上没人管的野孩子一样。他的面部表情会变得很生动,看起来像是在与对方争执。”
许多孩子会玩这种跟假想中的孩童说话的游戏。有趣的是,罗伯特这么长时间无法开口,现在开始训练自己说话,不仅替自己发声,还帮想象中的男孩回答问题。罗伯特甚至有可能发展成作家或剧作家。左撇子的孩童通常都会往艺术方面发展。从他的游戏以及和姐姐争执的事实来看,能推断他渴望有个男孩陪。他或许已经对女性产生某种恐惧感,而且也高估了她们的力量。在母亲处于支配角色的情况下,他更有可能陷入这种处境。他的想象显然非常生动活泼,对于胆小羞怯的孩童来说,这种现象相当普遍。在白日梦中,当个雄伟、勇气十足的英雄并不难。罗伯特实际上是个胆小鬼,但这个事实令他受伤,因此在想象中他认为自己是一名征服者。我们的任务,是让他知道如何在现实世界中怀抱勇气。
“他不跟街上的男孩玩耍。他说:‘他们的玩法跟我不一样,他们常常打来打去,我又不喜欢打架。’有时他会开始一阵阵地笑,母亲害怕这种笑声。有时他的笑声比较响亮,接着又几乎听不见。”
他不跟街上的男孩玩,因为他胆小,而母亲害怕的笑声,则是用以弱化她支配的手段。要是她不愿迁就他,或对他不够溺爱,笑声可能会更为猖狂。
“睡觉时,他偶尔会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说许多事,接着又安静躺下,在无人介入的情况下睡去。”
许多小孩为了让母亲到身边,会在夜里尖叫。只要稍微给母亲一点暗示,罗伯特就满足了。
“他试着在学校交朋友,但很容易就感到灰心沮丧。同学并不会躲他,也不会辱骂他。虽然有许多老师带过他,但他只记得其中两位的名字。”
娇生惯养的小孩如果在交友上遇到困难,很快就会放弃了。至于他对老师姓名的记忆,他之所以不记得老师叫什么,其实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些老师。这不代表他记忆力差,而是他想将这些老师忘掉。
“直到最近,他才开始在学校里跟身边的同学说话。他在六岁时入学,在1A班待了两个学期、1B班待了三个学期。到了二年级,他在2A班读了两个学期,在2B班也念了两个学期。后来在3A班读了一学期、3B班读了两学期,现在是第二次待在3B班。”
他不和其他孩童交谈这点,再次显示我们的患者非常孤立。不过他现在开始进步了。幸好他六岁就开始上学,而不是更晚才入学。一直留级重读的循环根本无法激励罗伯特,也难怪他对上学缺乏兴趣。我们的任务是让他重获希望。虽然他的课业表现并不出色,但我们能让他拿到一些好成绩,这是让他重振信心的办法之一。这个策略听起来不怎么妥当,实际上并不然。给他低分,使他心生挫折,这种做法一点意义也没有。我的建议是,在他的课业表现有所改善之前,不要替他打分数。派给他比较简单的任务,或是老师认为他能够完成的习题,这个做法或许值得参考。老师应该找出他特别感兴趣的事物,鼓励他往该领域发展。老师的任务是让罗伯特知道,其实他也能成为一位有价值的学生。我知道这在公立学校不易实行,有些人可能会持反对意见,说其他学生会认为老师偏袒罗伯特。就我看来,整个班级必须营造出一种氛围,让全班成为老师辅导罗伯特的助力。假如其他同学也能合作帮忙,罗伯特的情况就能有所改善。
“他的字迹大概跟七年级的孩童一样。”
他在这个领域超越同侪。他的双手经过许多训练,这种优势是为了弥补身为左撇子的缺陷。虽然男孩成功克服了这项障碍,他还是感到沮丧。许多个体都会将注意力摆在缺陷上,受缺陷所影响,很少会因为成功而振奋。在胆小害羞的孩童的行为模式中,失败的影响力通常远大于成功。
“他的绘画能力很差。”
虽然个案记录这么说,但我相信只要勾起他对绘画或设计的兴趣,他绝对能发展出非常优秀的能力,这也能补足他在近视方面的短处。老师说罗伯特在学校会戴眼镜,不过他或许还没好好训练双眼,因为他不喜欢戴眼镜。
“他的阅读能力落后一大截。”
大家都晓得有些左撇子孩童的阅读速度比较慢,因为他们倾向将单词的字母排列倒过来读。或许罗伯特就是这一类的左撇子。我的学生艾丽斯·弗里曼(Alice Friedman)医师发现,左撇子孩童在阅读时,都会把字母扭转、左右反过来读。对右撇子来说,从左往右读是非常正常的,但是对左撇子来说,从右往左读比较轻松,而左撇子的心灵充斥着这种原始天性。假如没有人发现孩子是左撇子,他在学校遭到失败打击之后,就会对学习失去兴趣,因为他的阅读能力根本无法与右撇子匹敌。罗伯特在阅读与绘画方面遭遇的挫折,都被投射在他必须面对的所有问题上,难怪他会停滞不前。假如我们发现罗伯特在阅读方面的障碍其实是来自左撇子的习性,势必就得纠正他的训练。
我们能从一些迹象来判断。如果拼字时将字母扭转、画动物时由右往左画,或者双手交握时将左手大拇指放在上方,那他就有可能是左撇子。
“他在拼字的时候通常有三种可能:第一是他知道如何正确把字拼出来;第二是他认识这个字,但是会把两个字母颠倒过来;最后一种可能是他不晓得字怎么拼,而且几乎都会把e当成开头字母。老师认为后两种可能跟他是左撇子有关。”
我认为这单纯是显示出了他的绝望,他不晓得该怎么继续(1)。
“1926年3月,罗伯特接受未分级班级督学的考核,当时他八岁大,心智年龄只有四岁六个月。”
难怪他们会怀疑罗伯特智力发展不全。但智力测验的结果并不是绝对的,诊断也不能就此打住。我们知道过度受到保护和宠爱的孩子,对于自己在学校遇到的挫败太过害怕,因此无法专心接受测验,测验结果也不可靠。除了心智发展不全的孩童外,被宠坏的小孩也有可能出现智商低的现象。唯有在与其他诊断结果相吻合的情况下,心理测验才有价值。不过在我们的个案中,男孩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希望能仰赖母亲的协助,同时也是来自内心深切的挫败感。
“根据斯坦福-比奈智力量表(Stanford-Binet Test),罗伯特的智商为五十二,基准年龄(2)为三岁,上限年龄为七岁。从哈格提阅读测验(Haggerty Reading Test)的结果来看,他的阅读能力等同于1A程度的孩童。从伍迪-麦考尔混合基本测验(Woody-McCall Mixed Fundamental Test)来看,他的计算能力也跟1A程度的孩童相仿。男孩非常讨喜、迷人,测验时配合度很高。”
最后一句话更让我们确定他是个备受宠爱的孩子,也显示他够聪明,知道要好好发挥自己的魅力。
“他反应速度快,注意力也很集中。说话的时候,他习惯重复最后一个字,但现在教他的这位老师没注意到这点。”
重复字词是不确定的迹象,显示他试图通过犹豫和结巴来争取时间。现任老师之所以没发现,很有可能是因为她不太会逼罗伯特,而罗伯特也不怕她。
“男孩严重低能,无法辨别颜色与形状(这次他没戴眼镜)。”
他的眼睛无疑有器质性缺陷,他还有可能是色盲。他没办法辨别形状,显示他缺乏适切的训练。
“他对数字的记忆力等同于四岁大的小孩,对思想的记忆跟三岁大的孩子没两样。”
这些信息读起来似乎令人沮丧,但我们知道聪明的成年人,在极大的压力之下也无法计算数字。罗伯特接受测验时的情绪与态度,是判断测验结果有多准确的重要依据。
“有人曾建议将他送到不分级的班上去,但母亲不同意,所以他就跟其他孩童被安置在进度较慢的班上。他说自己不做梦。”
如果他不做梦,代表他对现况百分之百满意,显示他已经达成目标,欲望都彻底被满足,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他在家和在学校都能获得安全感,不需要再挣扎奋斗。
“他起先说自己不记得任何童年的事,后来又说:‘有个小女孩曾经让我骑她的脚踏车。’这其实是最近的事,但他讲得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似的。”
这段记忆与他的行为模式相符:他希望所有人都当他的奴仆。
“抱负:他曾经一度希望自己够成熟,能成熟到可以独立拼写。还有一次他想帮父亲扫店铺的地。”
假如他是在不受他人影响下表达出第一个抱负,这算是不错的征兆,代表他知道自己有哪些缺陷,期望未来能加以克服。第二个抱负显示他希望父亲喜欢他。
“另一个心愿则是希望能长得够大,大到能在街上玩。他不想工作赚钱。基于这些愿望,他选择长大、变强壮,好好学习课业。前两个心愿是他自动自发说出口的。”
从不想工作的愿望,我们能再次读出他沮丧气馁的心态。至于其他野心,我相信前两个是每个男孩的愿望,这在美国尤其显著,因为运动在这里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希望能好好学习、提升课业表现,这就显示出问题所在。
“要他选择是待在家里看书,还是外出到街上去,他选择后者。老师认为这位家中的幺子,内心感到沮丧气馁,个子大导致行动显得笨拙,还有左撇子的天性,这都让他感到束手束脚。有人曾建议父母让男孩负担一些责任,留意哪些活动对男孩而言有帮助,也不要在他面前称赞两位姐姐。老师也在班上派给他一些任务,比如分发纸张和帮忙让教室空气流通。他很快就留意到这些信号。一开始,他对自己拿到的纸张数量没什么概念,后来就有明显进步了。”
老师已经选择用最棒的方式来协助罗伯特了,我没办法提出更好的建议。我想向罗伯特解释,他过去的教育过程出了一些错误。我想鼓励他,让他相信自己能达到跟姐姐一样的水平,并向他解释他至今之所以未成功,是因为太依赖母亲,对自己失去信心。就算情况无法立即改善,我们还是得向他保证他一定办得到。以学习游泳为例,刚开始所有动作肯定都是错的,不然大家第一次下水就立刻能游了。刚开始绝对游不起来,但最后还是能学会。我们必须用罗伯特能理解的方式来表达,让他理解我们的主张。
罗伯特也得知道他必须跟玩伴有更多、更良好的互动。我应该让他在放学后加入某个团体或俱乐部,这样他就能经常跟陌生人相处,而不是黏在母亲身边。我们必须解释他在阅读方面的特殊障碍,重新教他用正确的方法阅读。如果能将他从绝望的心态中拉出来,他绝对能进步。病历的最后几点显示他已经朝对的方向发展了,我相信老师也会注意到他的进展。此外,我们也得跟母亲谈一谈,告诉她罗伯特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只有让他学会独立,她才有办法体会到原来儿子这么聪明。从这名个案面对的困难,就能清楚看出为何多数问题儿童都是被宠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