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9章 东林党算个屁
四月末的徐州城被乌云笼罩,乌云之下又尽是纷飞的柳絮,城内居民如同蒙头盖上两床棉被,又闷又燥。
祁彪佳未乘轿辇,仅着一身粗大的麻衣,带着个抱伞的老仆。
主仆二人踩着青石板上泛起的泥泞,跟着苗顺甫率领的护卫朝高杰的大都督府行去。
自那日传来崇祯帝自缢煤山的噩耗,祁彪佳便在徐州城为大行皇帝发丧。
随后他换上斩衰,整日在临时改设的灵堂里跪着为崇祯服丧。
案前白烛将铜炉里的纸钱灰烬映得明明灭灭。
祁彪佳攥着笔,清泪一滴滴落在写给崇祯帝祭文的宣纸上......
“祁大人,高都督令我在屋外等候,末将就送到这里了。”
苗顺甫低头拱手,止步在了都督府后堂门口。
后堂的大门四敞延开,似乎就是免得祁彪佳再来敲门。
“有劳苗将军了,请便。”
祁彪佳谦谦君子,对待谁都是礼遇有加,也一拱手,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高杰见祁彪佳进来,展颜开眉,一挥手屏退侍卫。
待后堂的木门吱吱呀呀被关上,高杰赶忙走上前,把祁彪佳的左手握住,诚恳言道:
“祁大人,眼下北都城破,陛下殉国,太子不知所踪。
“但是大明的国统还得延续,江山不能就这么让给闯贼。
“高某得到密报。
“留都现有立福、立潞之争,不知祁大人有何高见?”
祁彪佳下意识地朝后看了看,声线如古井无波:
“高总兵怎么如此着急,敢问您意下如何?”
高杰将祁彪佳扶在了座位上,背手立于厅堂中央,脸上泛着冷光:
“祁大人,不是高某着急,是形势比什么都急!
“我刚归徐州便听闻江南乱象,异论横生。
“东林党人争走奔告,大多支持立潞。
“路大人处,咱们总得探个口风,不然心里总归没底。”
“路公显然属意福王,这一点祁某是确定的。”祁彪佳扶住椅子把手,徐徐道,
“不过此乃留都大臣之事,你我守土之臣,何苦趟这浑水?”
高杰背着手在厅内踱步,默然不语。
他早就知道路振飞想立福王,刚才不过是故意发问。
还军走到夏邑的时候,他便从李本深处拿到了胡茂祯写来的秘信。
胡茂祯确实是个够意思的兄弟,自从徐州南行之后,陆陆续续给高杰三次传信了,显是对高杰这个大哥颇有真情。
密信中说路振飞和周王朱恭枵在淮安似有异动,恐是要聚兵拥立新君。
高杰登时心中大急,怕这两个老油条动作太快,到时候大事已定,自己最后连口热的都吃不上。
因此慌忙给朱由崧、金声桓道了个别,说自己有紧要军务要处理,随后便脚底抹油飞速提前还军徐州。
逋一回到徐州,高杰就忙不迭地唤人去请祁彪佳前来总督府议事。
当然并不是真要请教他什么问题,而是准备将他拉下水。
高杰踱步良久,心中已有思量,忽地转身,紧紧地盯着祁彪佳:
“先皇施政不仁,严宽无度。
“袁督师,孙尚书这等通天彻地的大才,都有挽澜回天之力,最后是什么下场?
“因此立君需慎重呐!
“我等忠义之士,怎能任由东林党人摆布?”
听高杰说到此处,祁彪佳正襟危坐,眼神一横,盯着高杰默然不语。
高杰自觉失言,瘪了瘪嘴,笑着言道:
“啊呀,祁先生。
“高某并非对先帝有微辞。
“只是怕东林腐儒只顾自身利益,真立潞王登基。
“到那时候,潞王难免受制于这群腐儒,定会坏了国家大事!
“您学识渊博,光风...光风霁月,能力高,眼界肯定也高啊。
“高某想劳您给路大人写封信,就说‘末将高杰全力支持福王南下登基!’”
祁彪佳这下明白高杰今日让自己前来干什么了,信只要一写,自己也就上了立福的船。
他扶着座椅把手起身踱步,看着窗外新抽的柳芽在风中微颤,迟疑片刻后才问道:
“信我当然可以写。
“但是若是留都群臣选择立潞,高总兵又要怎生处之?”
高杰忽然仰头放声大笑:
“哈哈哈!
“真到了那时,还能让他们说了算?
“暂且不说应天不少有识之士也力主福王继统。
“单是江淮一带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淮扬巡抚路振飞和福王爷早就结识了。
“当时他一炮打到我的营中,旁边站着的就是福王爷。
“徐州总兵金声桓一副谄媚样,都快成福王的亲卫了,自然不必多说。
“还有那凤阳的留守太监卢九德,祁大人恐怕不知道,他是福王潜邸的旧人!
“福王这等心思深沉之人,恐怕早已与卢九德有所沟通。
“庐州的黄得功又只听老太监的,寿州的刘良佐和这二人又关系密切......
“更遑论山东总兵刘泽清,他呀。
“祁大人你都想不到,他如今已经给福王当老奴了!”
高杰越说底气越足,但也越来越担心自己排不上队。
他手按腰间宝剑,声音也大了几许:
“本镇五千精锐已让胡茂祯交予路振飞,我高杰也算是上了船。
“也就是说,江淮之间的军队,如今便在福王手中攥着。
“东林党?
“东林党算个屁!”
高杰思忖,自己虽然根基尚浅,但是只要在徐州稍加恢复,休养生息。
那么整个南方除了左良玉,谁还敢和自己叫板?
但是这样的军容,如果没有拥立之功,日后免不得要和岳武穆一样被猜忌,甚至落得个身死功灭的下场。
况且又不是一个人提着脑袋硬干。
路振飞这么聪明不也冲在前面吗?
金声桓、刘泽清、黄得功等人也都有此心。
世界上只有死人的买卖,没有亏本的买卖!
拥立福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有废物不敢干!
我高杰岂是那等人?
祁彪佳皱眉看了近似癫狂的高杰几眼,知道此人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暗自思忖,崇祯帝已死,大势不是自己所能挽回的,于是便幽幽言道:
“罢了,既然高总兵主意已定,我这就给路大人去信。
“不过高总兵得明白,应先监国,其后方可登基,如此才合礼制。”
高杰嘴角微翘,拿起笔恭恭敬敬递给了祁彪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便如祁大人所言,就请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