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破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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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毒气弹

阜平境内土地贫瘠、植被稀少,放眼望去全是沟沟坎坎和层层黄土,到了晚上除了呼呼的风声,连个蛐蛐声都没有。

摸黑走了半夜山路,李丹青和几个战士赶回了双河口村,倒炕呼呼的睡了几个小时。

一早起床后,李丹青没有告诉于慧具体任务,只说要出趟远门。但经历了于东和彭江北的事情,眼看着身边熟悉的亲人和同志一个个倒下,于慧内心难免紧张,拉着他不愿放手,满眼不舍。

这次是司令员亲自下达的命令,并且文件里没说毒气弹运达的具体时间和堆放的地点,要是让鬼子拉上了战场,后果不堪设想。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儿女情长,李丹青揽过于慧,轻轻的在她额头留了一记长吻,便毅然转身离开了窑洞。

他知道,这次的任务关乎无数人的生命安全,他必须全力以赴……

李丹青昨晚进村较晚,好些战士都还不知情,一早出了门便直接去了胡长捷的窑洞,并让潘金锁召集队员骨干赶在胡长捷的窑洞里开个短会。

口子峪一战后,好些从破虏寨跟来的队员都已牺牲,除了赵七、沈雁山和于东、李丹青还点了赵廉安参加这个军事骨干会议。如今日军正在进行大规模扫荡,但李丹青却要带了赵七和沈雁山到大同执行任务,临走前不得不对反扫荡工作做下布置和交代。

胡长捷的窑洞里,简陋得几乎没有一张座椅。李丹青坐在门槛石,于东腿伤还没好利索,杵着根木棍,半靠在墙边,其余人则是盘腿坐在炕上,一股烂脚丫子味满屋都是。

“赵七,你的脚臭味能毒死半河鱼。”沈雁山捏着鼻子抱怨道。

“就你脚最香,受不了就滚出去。”赵七也不甘示弱地回怼道。

“都少说两句,你俩再吵,就在家留守!”李丹青话音刚落,二人便不服气的各自闭了嘴巴。

于东暗自好笑,这些土匪山大王也只有李丹青收拾得了,换了人早跟你闹翻了天,前两天胡长捷就被沈雁山顶了一回,当场把胡子都气歪了。

李丹青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在座的都是破虏军的老底子,实话说了吧,近段时间,我和赵七、沈雁山要外出一趟执行秘密任务。现在部队建制打乱了,士气也不高,这会儿我也没空安排军务人事。我没在的时候,部队暂时交给胡政委领着,赵廉安就协助胡政委带领队伍,于东要负责做好部队的后勤保障工作。”

会前李丹青就和胡长捷通了气,但是于东和赵廉安却不知晓他们即将外出执行任务。

“姐夫,什么任务,这么急?”于东好奇地问道。

“别插嘴,不该问的别问。”李丹青严肃地回答道。破虏军现在归军区直管,作战任务无需向县委汇报。

李丹青继续严肃地说道:“根据可靠情报,小鬼子即将对根据地展开拉网式扫荡,总计投入兵力达一万余人。根据军分区反扫荡工作精神,八路军将打乱建制,以连排为单位,各自突围。我们破虏军如今只有一百来人,就没有必要拆分了。鬼子扫荡的时候,各部队之间总有间隙,就如同犁耙一样,各个锯齿间总有空档,我们就要看准时机,从鬼子这些空档中穿插出去,敌人搜东边,我们就到西边,敌人扫荡北边我们就跑到南边。军分区管这套战术叫‘犁耙战’、‘跳边战’,总之这次反扫荡不以歼敌为目的,能成功突围保存实力就是胜利。那个原田老鬼子,上次在蛤蟆坪被气得不行,估计这次一定会追着咱们破虏军咬。”

说到这里沈雁山和于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李丹青瞪了一眼又闭上了嘴巴。

“我个人建议,如果鬼子扑过来,部队和百姓就向山里撤退。太白山、常青山这些山区,山高林密,有利于隐蔽和撤退。实在不行,就往西南面的五台山腹地撤退,再也不能驻扎在口子峪这样三面环山的死地。灵丘县委的同志和随军家属随部队一起转移,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一提起口子峪,胡长捷和于东都面有愧色。当初正是他们俩坚持将地委驻地选在那里,才造成了后来那么大的损失。

“李丹青同志,我接受你对口子峪战斗失利的批评,也一定会认真总结教训。”胡长捷低下头,态度诚恳。

“这事是我决定的,如果上级要处分,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于东也跟着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再宣布一条司令员的命令。”李丹青接过话来说道。眼见胡于两人轻叹了一口气,神情沮丧,好似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禁暗自好笑。

“司令说,灵丘县抗日破虏军升格为雁北抗日破虏军,营级编制,隶属军分区直管。”

“没了?”

“没了。”

大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特别是胡长捷,不仅没挨处分,而且摇身一变跟着提了一级,成了营级干部了,还军分区直管。他大嘴裂开露出了一口黄牙,使劲的拍手鼓掌,心中惊喜溢于言表。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看把你嘚瑟的!”李丹青这时不忘嘲讽了他一句。

要是往常,胡长捷早就回怼了过去,可是今日他竟是一个劲的傻笑,就像一只摇尾巴的狗,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还冲了李丹青飞了两眼。

“啥玩意!升了官还变了性子。”李丹青没好气地骂道,“胡长捷,我把部队交给你啦,等我回来,少了一根毛我拿你是问。总之,这次扫荡,咱们不能拿着鸡蛋去撞石头,作战方针就一个字——‘跑’。”

“丹青,你也别说这么难听嘛。这不是涨鬼子威风灭自己志气吗?”

“那你说应该怎么说?”

“战略迂回或者战略性收缩。”

“少给我咬文嚼字,胡长捷,你要是带了队伍被鬼子咬上,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到时老子可再也抓不来岗村杰石换你。”

“丹青,我知道了,毛主席教导我们‘游击战就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你放心,我一定把家看好,保证你回来时,破虏军的战士一个不少。”胡长捷这时倒是一脸正经的表了态,跟李丹青磨合了这些时日,彼此熟悉信任了不少,而且性格也跟着李丹青变得随和了些,不再那么古板。

“好,家里的事情就有劳各位了,具体事项,你们自己商议。”李丹青起身出了会场,“胡政委,这次行动,我到队里抽两个人,回头沈雁山把名字报给你。”

李丹青这段时间和新招的战士接触少,不过沈雁山没事就待在连队里,和战士们很是熟悉。这小子不仅脑筋转得快,而且看人眼神也特准,转眼就给李丹青挑出了三名战士。并且当这些战士站到李丹青面前报到时,一个个眼睛里闪着光,手脚粗大腰板结实,一看就是和沈雁山一样鸡贼而又有些本事的小伙子。

当天,六个人换上了鬼子军服,骑着在大东沟缴获的两辆三轮摩托车,大摇大摆的向大同驶去。

公文里只提到毒气弹将从东北运来,火车只到大同,估计鬼子在大同站卸货后还要装车转运到战场。如果想要在火车上动手,但又不知道车次和时间,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如果等鬼子将毒气弹拉出了大同,就更加无迹可寻。所以他们现在只有即刻赶往大同,抢在日本人还未将毒气弹转运之前率先找到。

这次扫荡,鬼子动用了大量兵力和物资,沿途的军车来来往往,一辆接一辆在公路上穿梭。李丹青正好趁机浑水摸鱼,从灵丘到浑源,再到大同,一路畅通无阻。遇到鬼子盘查时,他们也出示了军官证,随便找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

他们直接将三轮摩托车开进了大同城区,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接着,按照司令员交代的联络方式,他们在城里的如意茶馆与大同地下党接头了。

起初,当几个日本兵气势汹汹地闯进屋时,掌柜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直到李丹青开口用中国话对上了所有的暗号,掌柜才放心地领他们到后堂。

掀开布帘入座后,掌柜给几人泡上茶。寒暄等待了一会儿,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青布长袄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男人左脸腮帮处有块青色的胎记,辨识度挺高,一眼就能让人记住。

男人环视一圈,只见李丹青眉宇不凡,坐在上座,便向着李丹青伸出双手热情的说道:“你就是破虏军的李丹青同志吧?你们来的可真快,我也是昨晚才收到电文。”

李丹青打量着中年男人,看似温婉儒雅实则精明干练,能一下就认出自己的身份,不禁心中暗自佩服此人识人辨物的眼力劲。

“请问怎么称呼?”李丹青客气道。

眼镜男自我介绍,“哦,我是DT市高官,叫我老钱就是了,‘老家’那边在电文里把你们此行的任务都告诉我了,你需要我们怎么配合,尽管提要求。”

李丹青收起笑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既然如此,时间紧迫,我就直接说正事。我估计毒气弹已经到了大同,现在最紧迫的是找到这批毒气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处理。”

老钱挤了挤眉头,显得有些为难:“说实话,‘老家’那边消息真灵通。在收到电文之前,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毒气弹的消息,我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毒气弹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凑巧的是,我把工作布置下去后,我们这里有个以前在东北工作过的同志说他知道毒气弹的情况。我今天也把他带来了,丹青同志你看需不需要当面询问一下?”

其实李丹青只是当年在日本留学期间听说过毒气弹,具体什么情况,他也是一头雾水,便让那人进来说话。

来人名叫黄炎培,走路一瘸一拐。据老钱介绍,黄炎培曾在东北军服役,后来参加了抗联,因腿部受伤被调回大同。

互相认识后,黄炎培开始讲述他的经历:“当年我在东北抗联时,部队一次和鬼子遭遇,鬼子在战斗中使用了毒气弹,十几发迫击炮打在我军阵地上。炮弹炸开后,升起一阵褐黄色的烟雾,喷溅出大量褐色油状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大蒜般刺鼻的味道。战士们起初并未在意,没想到一两个小时后,那些炮火覆盖区域的战士身体出现异常,一开始是奇痒无比,战士们抓了雪渣子往脸上、颈子里涂抹,再后来部分战士脸上、腋下、大腿内侧的皮肤开始出现红肿、水疱、溃烂,眼睛红肿模糊睁不开眼,伴随剧烈咳嗽和浓痰,甚至呼吸困难,有的战士拼命抓挠,手上、脖子都是血淋淋的一片。这个时候小鬼子才戴着像猪头似的面具不慌不忙的开始进攻,前沿阵地的战士们都丧失了战斗力,后面的部队也被鬼子的秘密武器吓到,只得交替着撤离。撤出战斗后,还有一部分战士陆陆续续在痛苦中死去。我当时在警卫排,战斗位置靠后,下来只是觉得眼睛有些红肿,几天后症状便消失了。后来才听军长说鬼子使用的是芥子毒气弹,是一种被称为“毒剂之王”的糜烂性毒气弹,炸弹爆炸后,芥子一分钟之内就会形成大量有毒气体,人体只要沾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就会溃烂,伤口终生不能愈合。这种毒气弹在一战时,德国佬就发明并使用过,但因为杀伤性太大,被那个叫什么牙的国际公约组织严禁使用。现在小鬼子居然公然违背国际公约,在中国使用毒气弹,真是丧心病狂、灭绝人性。”

“那毒气弹长啥样子,是方的还是圆的?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沈雁山插了一句嘴,不过问的很有必要。

“小鬼子在后来战斗中没少用这东西,我们的战士也逐渐摸索了办法,用了头巾纱布,撒上尿,或者包上雪渣子捂住口鼻后,情况要好一些。毒气弹和一般的迫击炮弹没多大区别,只是在弹壳上画了标记,一眼就能认出。”

黄炎培说得很详细,几人听完后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毒气弹的威力竟如此巨大,一旦被运到根据地并使用,肯定会给根据地的军民造成巨大的伤害和损失。

一想到自己的妻儿都还在根据地,李丹青眼睛瞪得像个铜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鬼子把毒气弹运到根据地。”

眼前时间迫切,那一辆辆从大同驶出的运兵车说明鬼子已经完成了前线的兵力集结和部署。毒气弹是否已经运到大同?放在哪个仓库?是否转运到前线?所有的信息都是未知数。老钱在大同的情报网只能渗透到皇协军这一层,是不可能打探到如此机密的情报的。

李丹青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各种可能的情况,既然没有准确的情报,就主动出击,多头打探,即便是四处撒网也总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老钱,任务紧急,不能拖延。我们得各自行动起来。你先把城里的眼线都撒出去,最好能找到日军在大同城里的军火仓库。城门口也要留人注意进出的军车。我们几个负责在火车站打探情况。从截获情报到现在已经过了七天,鬼子的毒气弹应该已经从哈尔滨运到大同,或者即将运到大同。我们必须在近三天内找到这批毒气弹,坚决阻止它运到根据地。”

“好,我立即下去安排。”老钱也知道事态紧急,转身就出门去布置任务。

……

火车站大门口人来人往,路旁停靠着两排等客的黄包车,各种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李丹青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上包着白帕子,腰间挎着灰布包袱,看起来就像一个乡下进城的糙汉。他们分成三组在车站门口行动,李丹青则带着一个叫冯三六的战士向车站大厅走去。

车站里边有两处站台,一处卸货,一处载客。卸货的站台边设有供货物临时堆放的货场。李丹青今天就是冲着货场而来的,但要想上到月台,就必须购买车票才能进入。进口处排了长长的队伍,伪军们不仅检查车票,而且搜查得很严格。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排在队伍中,他手里的大皮箱被伪军仔细地翻了个遍。因为不满伪军将他箱中的衣物翻乱,他争辩了几句,结果挨了一枪托,脑袋被砸破,满脸是血。

李丹青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将腰间的手枪藏起来,然后购买车票进入站台。这时,刚好一趟冒着白烟的火车到站,出口处顿时变得拥堵。下车的人群扛着大包小包挤满了通道,呼朋唤友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伪军大声喊叫也无法控制混乱的局面。

李丹青眼看来了机会,带着冯三六就挤进了人群,想要趁着人多混进站台。

人群往外涌,二人却缩着身奋力往里钻。突然李丹青觉得腰间一紧,低头望去,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已经摸出了他扎在腰带里的手枪。李丹青正要抓住伸出的贼手,哪想周围的人群一阵推搡,小偷掏出他的二十响转瞬就从人缝中溜了出去。

李丹青暗叫不好,一把抓了挤在前边的冯三六就往外追。

那小贼熟悉地形,出了站门就往旁边的巷子里跑去。二人不敢声张,迈开长腿穷追不舍。

巷子很深,那小贼哪有李丹青人高腿长跑得快,眼看还有十来步就要追上,那小贼突然停在了拐角处,转过身竟还挑衅的冲了李丹青扮了个鬼脸。

“小……小王八蛋,看我……抓住……抓住你,不把你揍……揍扁!”冯三六断断续续的骂了一句,听得李丹青直皱眉头。

这个冯三六啥都好,就是有点结巴,听他说话都快把人急死。冯三六拔腿正要追过去,李丹青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双脚站定后,把身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扔,“哥儿几个亮相吧,别藏着掖着的,堵在墙头打闷棍都是大爷当年玩剩下的。”

“小子,跟爷叫板不是!”拐角处出来五个人影,其中两人果真握了根三尺长的木棍,为首一个黑胖子,满脸横肉,一身江湖气。

那小贼跟在黑胖子身后,忙着从腰间掏了李丹青的盒子炮递到了他手里,“二爷,这是从那高个子身上弄的。”

“哟呵,德国原装二十响,稀罕货。”黑胖子惊喜的把弄着枪身,心想着今儿怎么也得留下这枪。要知道,即便是大哥手里也不过只有一把破撸子,回头在弟兄面前也好显摆一番。

“小子,我也不管你是红的还是黑的,到了吴二爷的地面上,就得守我的规矩。兄弟们都是靠了手艺吃饭,既然你的东西到了狗娃手里,你就当孝敬了土地公算了。”黑胖子混迹火车站一带,见多识广。他看这两个年轻人的架势和身上的枪,就知道他们有些来头,所以先拿话试探一下。

“娘……娘的,信不信……老子一枪崩……崩了你!”冯三六一手从腰间掏出了手枪,本来极具气势的言语,从他口里出来竟是没有一点威胁的意味。

“哟,可惜了爹娘给的这块料,居然是个夹色子(结巴),哈哈哈……”吴二爷大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拍了拍胸膛,“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有种就朝这儿打,今儿枪响了,谁跑了谁是王八!”

大同城里是日本人的天下,刚才二人在车站里不敢声张,吴二爷就已把二人身份猜中了七八分,所以算准了二人不敢开枪。

李丹青一脸冷笑,轻轻的压下了冯三六拿枪的手,“吴二爷,既然都是道上混的,那就按规矩来,不服就练练,打赢老子,枪是你的,打不赢老子,留下枪,趁早滚他妈的蛋!”

“今天我要不把你揍出屎来,算我没吃饭。”吴二爷凶相毕露,一边挽着衣袖,一边却朝了身后摆手道,“九毛,给我上。”

九毛头上戴着一顶毡帽,皮肤白洁,身形消瘦,最离谱的是眼上还架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更像堂倌里的教书先生,怎么也和街头混混搭不上边。只见他“呸呸”朝手掌心吐两口唾沫,摩拳擦掌鼓了一腮帮子气,气势汹汹的向前走来,可是刚走了两步却又转身退了回去。

“七哥,借你的家伙使使。”

拿木棍的汉子一脸鄙视的将手里的棍子扔了过去。九毛接了棍,顿时胆气大盛,却见李丹青身后的冯三六反手从羊皮袄子里抽出了一把一尺五的刺刀,刀身狭长,刀刃磨得雪亮,血槽里似乎还有没有洗净的血渍。

九毛再次傻了眼,心想着自己一棍下去最多能把他打冒了烟儿,可是人家一刀过来就是一个血窟窿,可是要了老命,瞬时站在原地不敢动步。

吴二爷皱起眉头,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这种刺刀他自然认得,刀柄处有个钩子,就是车站里小鬼子绑在枪头的军刺。

娘的,今儿遇上了硬茬子,也不知道是哪片山沟子下来的老匪,吴二爷心里暗想。这帮混在火车站的骗子扒手,欺负老实巴交、人生地不熟的外乡旅客还行,真遇上不要命的只能绕着走,可是今天六个人竟然栽在两人手里,吴二爷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正在吴二爷骑虎难下之际,忽然巷子口传来喊声:“巡警来了!”

吴二爷就坡下驴,一把扔了李丹青的盒子炮,“小子,下次别犯到爷的手上,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了。

“队长,巡警……巡警来了,走吧。”冯三六捡起枪,撩起衣衫擦掉了枪身表层的尘土。

“狗屁个巡警,雕虫小技还以为老子看不出来。追上去,把那小贼抓来。”李丹青向着巷子那头努了努嘴,果然看见刚才喊了“巡警来了”那人等在巷子口接应,只等吴二爷一伙赶到后便跟在身后撒丫子跑开。

那偷枪的小贼腿短,被吴二爷一伙远远的甩在身后,眼看着李丹青追了过来,口里大喊着:“二爷,救我。”

“妈的,还阴魂不散了!”那吴二爷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嘴里暗骂一句,竟是甩开膀子跑得更快,哪里还管小贼死活。

听着脚步声就在身后,小贼见了巷边围墙底下有个狗洞,慌不择路,身子一蹲便往狗洞里钻去。可是身子刚进了一半,便被提了裤子,倒着拉了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小贼头发蓬乱,十来岁光景,被李丹青提在空中,双脚不停的乱蹬。

“小王八羔子,再不闭嘴,看我不抽死你!”李丹青像提了只小鸡仔似的,扬起手作势要打。

“别打我,我不喊就是了,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丹青松了手,反问一句,“我们是什么人?”

小孩歪着脑袋看李丹青脸上没有恶意,用右手比了一个八字。

李丹青一惊,心想这小孩就是个成了精的猴崽子,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往小孩头上一拍,“瞎说,我是山里的土匪。”

小孩从小就在车站里鬼混,早学会了察言观色,看着李丹青的表情,心中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而且我还知道你们想混进车站,我有办法让你们进去。”

李丹青抓他本就是想从小孩嘴里探听消息,现在自己还没问话就被小屁孩看穿了心思,不由得欢喜的捏了一把小孩的脸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蓬松枯黄的头发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对他们也不再害怕,“他们都叫我狗娃,火车站一带我闭着眼睛都能转出来。”

李丹青从怀里掏出一叠票子,“狗娃,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进入车站,这钱就是你的。”

狗娃看了一眼钞票,却没有伸手,“我带你们进去,不过以后我也要跟着你们打鬼子。”

李丹青看着他稚嫩而认真的面孔并没当回事儿,“你先告诉我怎么进去,我才会考虑带你打鬼子的事情。”

“好吧,你们跟我来。”狗娃高兴的蹦蹦跳跳在前带路,李丹青和冯三六相视一笑,快步跟在后边。

几人并没有往车站去,而是沿着车站边的铁丝网走出了八百多米。

狗娃警惕的看向铁丝网内侧,见没有巡逻的哨兵,便蹲下身子,扒开一处草丛,铁丝网底部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小洞。

狗娃指着洞口对二人招了招手,“就从这里钻进去,沿着铁轨过去就是站台,只要上了站台,和等火车的人混在一起,巡逻的小鬼子就不会找你麻烦了。我就不进去了,车站里的人都认识我,进去又少不了一顿打。”

李丹青看向洞口,心想狗娃这次可是帮了大忙,摸了摸狗娃圆乎乎的脑袋,让他等在这里放哨,自己趴下身子率先爬了过去。

二人沿着铁轨,悄悄的爬上站台。果然如狗娃所说,两人佯装等车的旅客蹲在角落里,鬼子的巡逻兵自顾自的巡弋,甚至都没多看他二人两眼。

两人熟悉周边情况后,抽着空儿跳下月台、跨过铁轨,借着一列停靠的绿皮火车遮挡身形,悄悄的向了货运站台走去。

此时没有火车卸货,货车月台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月台旁边用土墙围住了一处院坝,大铁门处还有几个背枪的士兵站着,嘻嘻哈哈地吸着烟。

这时一对巡逻的哨兵沿着铁轨过来。李丹青瞅着身边的火车,一个扑腾就扒开车窗钻了进去,回身再将冯三六也拉上了车厢。

只等巡逻的哨兵走过,李丹青站起身,火车上较地面高出一截,竟能看见院坝里高高低低的堆放了些货物,用了篷布遮盖着,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队长,毒气弹会不会在里面?”

“不太可能……”李丹青摇了摇头,否定了冯三六的想法。要知道,毒气弹可是非常重要的军用物资,如果货场里堆放着毒气弹,日军肯定会加强防备,不会只派几个士兵守在大门口。

下午阵儿,进出站的火车来来去去过了好几列,也有物资陆续从进站的火车卸下,但是看着劳工们上下搬运物资,一旁几个押运的二狗子也是懒散的遛着步子,并且卸下的货物大小不一,看起来并不像是毒气弹。

此时天色渐暗,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人提着马灯走上了李丹青他们藏身的火车。

“走啦。”李丹青拉了冯三六跳下火车,上了站台后便大大方方的从出站口走了出去。

沈雁山和赵七几个早就缩着身子等在车站外,见了李丹青二人走出车站大门,就将他俩叫到了对街的土墙后。

赵七和沈雁山一脸疲惫,身上的棉袍早已湿透。白日里按照李丹青的要求,二人以车站为圆心搜索了五公里半径内所有疑似仓库货场的地方。当被问及进展情况时,沈雁山瘪嘴表示一无所获;赵七倒是发现了一处,小院里驻守着一队二狗子,大门处骡车进进出出,沿途都是麻袋里散落的谷壳麦粒,应该是日本人存转粮食的库房。

由于不能确定这批毒气弹有没有运到大同,在事情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只有继续这种守株待兔、大海捞针的笨办法。火车站这个重要节点不能放弃,李丹青决定自己带着冯三六继续在火车站留守观望。沈雁山和赵七就暂时先撤回如意茶馆,休息一晚准备明日里扩大范围继续寻找仓库。

目送着沈雁山和赵七消失在雨雾中,李丹青猛然意识到,下午他让狗娃在铁丝网洞口旁放哨,现在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否还在那里。

“狗娃?狗娃?”走近洞口处,李丹青小声地呼唤着。

半人高的草丛里一阵响动,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探了出来,“是你们?怎么从这边出来了?”

原来狗娃以为他们还没出来,一直等在洞口。

李丹青心里一阵莫名的愧疚,天空下着雨,狗娃一直趴在草窝子里,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了贴在身上。他站起来连打了两个喷嚏,全身冷得直哆嗦,枯黄的头发上还滴着水珠子,一根根地黏糊在额头上。李丹青本想脱下汗衫给他穿,但自己身上也早已湿透了。

“狗娃,饿了吧?快来吃个白面馍。”刚才赵七给了几个蒸馍,李丹青和冯三六啃了两个,本来留了两个准备半夜里吃,现在一股脑全拿了出来给狗娃。

“慢点,别噎着!”看着狗娃狼吞虎咽,李丹青爱怜地扯了一把他的小脸蛋。

“狗娃,晚上……会不会有……有火车进站?”冯三六结巴的问道。

“说不定……有时……没有,有时一晚上……好……好几列。”狗娃嘴里还塞了半口,学着冯三六的大舌头说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还没找到吗?”

“看我不……不揍你个小舅子!”冯三六脸色一沉,吓得狗娃躲到了李丹青身后。

“嘿嘿,狗娃,可不许学冯叔叔。天黑了,你快回去换身衣服。”李丹青笑吟吟的摸着狗娃的小脑袋。

“你们呢?”

“只要有火车来,我们就守在这里。”

“不行,我不能走。你们不知道晚上鬼子查的紧,轨道沿途还有巡线的二狗子。”狗娃翘起小嘴坚持着,“你们不就是要等火车吗,火车进站多大的动静啊,哪还需要在这里傻等,我带你们去个地方,既能遮雨,火车来了也能看见。”

夜空漆黑如墨,除了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草叶子上,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被雨幕所吞噬。狗娃带着二人摸黑往前走了大约两里地。火车站本就在城外,他们离车站越走越远,四周早已没了农户和村庄。在夜色之中,依稀露出一栋房屋模糊的轮廓。铁丝网边,有一间塌了一半的土墙房歪歪斜斜地耸立着,好似一伸手就可以把那土墙推倒。

“到了,就是这里。”

“队……队长,我到周围看一看。”冯三六机警的说了一句,倒是让李丹青对他高看了一眼。这家伙长得跟个棒槌,肩头和腰身一样宽,脚大手长,说话口吃,眼角还有一颗硕大的黑痣,看着其貌不扬却还有心思细腻的一面。

李丹青向了土墙房走去,夜里看不清路,一脚踩在残破的瓦砾上,压得“嘎吱”作响。

“跟着我走。”狗娃倒是轻车熟路,三两下就进了屋子,“我还藏了些干柴,要不要生火烤烤衣服?”

看来这小子平日里没少在这里过夜,李丹青走到断墙边往着土墙撒了泡尿,“别生火,你想把小鬼子引来呀?”

“你还说你们不是八爷?土匪可不叫队长。”狗娃缩在墙角里嘿嘿笑了两声,“八爷,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大同人?”

“八爷?”李丹青对自己身份不置可否,但对这个称呼觉得好笑,以前还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你们都管八路军叫八爷吗?”

“狗腿子都叫你们土八路,可老百姓私下都称你们八爷,我听你的口音和我大哥很像,你莫不是四川人啊?”狗娃学着四川腔调调皮的问道。

李丹青有点好奇,这小子倒是真的机灵,恐怕再多说两句,自己老底都快被他揭穿了,“嗯,我是四川人,你大哥,哪个大哥?”

看着狗娃那一对珠子在黑暗里闪着光亮,也知道他此刻肯定是极为的得意自豪,“我大哥你们都不认识,只要在大同城里道上混的都知道我大哥‘川娃子’,今天你见的那个黑胖子是二哥吴发贵,从水厂到火车站这一片都归我大哥管,要不明天我带你去见见我大哥。”

李丹青佯装吃惊的样子,“好哇,大同城大名鼎鼎的‘川娃子’,等完成任务,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一下。”心里却想着就二哥吴发贵那副熊样,估计他大哥也好不到哪儿去。

“好吧,不过我要跟你们打鬼子的事情,我还没有跟我大哥说,到时你可要帮我说说情,不然我大哥一定不会放我走的。”狗娃幽幽的望着李丹青好似很担心。

李丹青笑着摸摸狗娃的脑袋,这小不点都还没三八大盖高,上午只是和他说着玩,没想到这小鬼还当了真,“那八爷我就答应你,等你再长高些,我就带你打鬼子。”

狗娃一听急了眼,“你们八路军怎么说话不算话,不行!不然你把枪还给我。”说完就要到李丹青怀里来拿枪。

李丹青一把抱住狗娃,“狗娃,嘿……狗娃,不许胡来,你拿枪干什么?”

狗娃急得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耍泼,“我就要,就要!我爹娘都被小鬼子杀了,我要替我爹娘报仇。”

要是父母健在,谁会忍心让了这么小的孩子出门乞讨,李丹青一开始还有些反感,可是听到“报仇”二字顿时软下心来,“狗娃,你听我说,这把枪我不会给你,叔叔还要用它执行任务。要不这样,你要是能自己弄把枪来,我就答应你跟我们一起打鬼子。”

狗娃瞬时从地上站了起来,“此话当真,你可不能再耍赖皮。”

“我说话算数,八路军怎么会骗小孩呢?”

“好吧,你就等着瞧吧,我一定给你弄把枪来。”狗娃抹了眼泪,破涕为笑。

这时,冯三六一路小跑过来,压低了声音喊道,“队长,有……有情况。”

话刚说完,一排打了大灯的车队出现在远处,正朝这边“轰轰”的开了过来。

几人埋了头趴在屋子里,车队没有停,直接往车站方向驶去。

“是鬼子,这么晚还他娘跟夜游神一样,赶着投胎呀!”

冯三六一句玩笑话却引起了李丹青的警觉,“车队往车站去了,走,去瞧瞧。”

李丹青留下狗娃,领了冯三六前去查看,没想半道上却碰见了沈雁山。原来草上飞进城后,想起李丹青二人衣服湿透,便挑了担子将二人的背包连同着睡袋、雨衣送了出来。可是出了城门却又回不去了,大同城晚上实行宵禁,过了七点便关闭城门,这小子找不到李丹青二人,只有循着他下午碰头后离开的方向一路找了过来。

车队已经开进了车站,几人便顺着狗娃白日里指的洞子从铁丝网钻了进去。车站里比白日里防备严密了许多,闲杂人都被清了场,站台上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眼看着一队巡线的伪军打了电筒朝着这边走来,铁轨边也没有个躲避之处,李丹青不得不又带了几人回到了洞口。

“队长,鬼子今晚这架势,有戏!”沈雁山劫了多年的道儿,闻一闻气味就知道今晚有事儿。

“看来鬼子是在等火车,咱们就守在这里,看他今晚是接的啥金宝贝?”

此时,雨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几人全身衣襟都被淋湿,也懒得再披雨衣。上半夜铁轨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伪军拿着电筒巡线走动,后来雨珠子就如水泼一般,铁轨上也没了身影。茫茫雨幕中除了哗啦啦的水声,连草丛里稀疏鸣叫的虫子都已钻到了土里。李丹青几人也不敢点火取暖,就瑟瑟的挤在一团。

“雁山,你那套英国行头和韦伯利转轮是哪儿搞的?”李丹青想起最初见他时一身稀奇的打扮,这会儿有空就好奇的问道。

“嗨,那年劫道遇了个洋鬼子,你不说我还不知道那转轮叫魏什么力,这玩意就是个噱头,除了威力大,射速慢、后座力大、子弹少还不好找,你要是喜欢,回头我送你。”

“算了,我可没那意思,要说手枪还是德国镜面匣子好使。”

“大当家,你咋对手枪这么了解,那次听司令说你在四川救过徐书记,怎么又跑到山西来了,还占了震三川的北风寨,你当兵以前是做啥的?”

“不瞒你说,我是四川中州人,早年父母被恶霸土匪所害,我被迫流浪他乡做了三年和尚,回乡杀了害死我爹娘的仇人。所以我生平最恨土匪,没想到在灵丘自己也做了土匪。”

“哎,这年头,谁不是被逼无奈才当了土匪。我在铁子托的时候,就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百姓,抢的都是黑了良心的地主老财,杀的都是坏事做尽的地痞恶霸。”

李丹青一手揽过沈雁山肩头,“兄弟,我知道你心眼直、秉性也不坏,但你手下那两个兄弟矮脚虎和杨杆子,到时我要取了二人性命,你可别怪我。”

沈雁山当下气愤的甩开他手臂,“大当家的,你当我沈雁山是啥人啦?我沈雁山虽然干了些混球事,但忠奸善恶,我还是分得清。都怪我瞎了眼,当初居然收了这两个猪狗不如的白眼狼,不用大当家动手,我一定宰了这两人,给口子峪的乡亲们报仇。”

“雁山兄弟,说实话,跟了我可没有你自己单干时自在,你要有什么意见,尽管直说。”

沈雁山眉头一抬,“大当家别拿话绕我,说句心里话,矮脚虎当初离开就是嫌弃队伍里伙食差、不自在。但我想得和他不一样,跟你这么久,大当家豪气、仗义,干的都是打鬼子杀汉奸的大事。以前在铁子托的时候,每天喝酒吃肉,过得浑浑噩噩,现在大当家带我走的是光明大道,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总觉得心里敞亮。这辈子我沈雁山这条命就是大当家的,从此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对,我……我也是,这辈子就跟着队长打鬼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冯三六跟着说道。

“冯九,你他娘的名字取得不利索,说话怎么也跟着我的词儿……”

沈雁山白了一眼,话没说完,却被李丹青一把揽住,“感谢兄弟们看得起我,我也不能给兄弟们承诺个啥,但只要小鬼子一天不滚出中国,我李丹青对天起誓,就要和小鬼子干到底。”

这时,铁轨处嗡嗡直响,远处隐约传来火车轰鸣声,一列火车犹如一条黑夜中爬行的长蛇,缓缓向车站驶来。

“来了,来了!”

“跟进去看看。”

只见车头冒出了一团白色的烟气,逐渐在站台边停了下来。三人趁着雾团子来到了站台下,但他们并没有爬上站台。月台处的路灯和瞭望塔的两盏探照灯早已把站台上照得雪亮。

等候在站台边的日本兵将车尾两节车皮打开,几十个头戴“猪头面具”的日本兵鱼贯的跳了出来,紧接着这些士兵又拉开了后面一节车厢,两人一组搬出了十几个木箱。

领头的鬼子在旁督促,用了日语大声喊叫着:“大家轻拿轻放,卸货后,立即装车运走。”

日本人戴了黄炎培所说的猪头面具,木箱上虽然没有文字,但却画了恐怖的骷髅头。李丹青心里一阵激动,知道这就是他们等候已久的毒气弹。

日本兵把木箱卸下装了车,几人飞快的从铁丝网处跑到了车站。车队已从车站开出,又顺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两条腿哪里追的上四个轮儿的汽车,即便是道路泥泞,车速较慢,几人追出两三公里,还是渐渐掉在了车后。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队,李丹青气的直跺脚,真有些后悔没把三轮摩托开出来。

“队长,你们后边来,我先跟着。”

李丹青累的原地喘气,没想到沈雁山这小子依旧还跟在车队后面,“草上飞”的绰号真不是浪得虚名。

起先还能远远的看见尾灯,后来也不知是汽车转了弯,还是雨雾遮挡,李丹青渐渐和沈雁山失了联系。

车队在雨天里沿途留下了车辙印,李丹青顺着这些印记,绕着城墙一路追赶。他从城东追到了城南,跑了七八公里,视野中出现了一片灰蒙蒙的建筑。昏黄的路灯将这些建筑映成了一条模糊的光带,在雨中闪烁。

再往前走,建筑变得清晰起来。一座两层的小洋楼矗立在前方,两边各有数排青砖平房,四周砌了围墙,墙上还拉了铁丝网。正对着的铁门前站了一排站岗的日本兵,院子里的大狼狗不时的冲着铁门外吼叫。此处距离大同城南门不远,抬头还可以看见城门楼子上的灯火。

“队长,我在这里,快过来。”路边草地里传来沈雁山细微的声音。

“鬼子车队进去有一会儿了,一直没有出来。看样子今晚就是拉到这处仓库。”沈雁山满脸泥水,也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雨。

“里边有多少鬼子?”

“军车里下来五六十人全进了仓库,估计加上院中原来的鬼子,不下一百来人。怎么办?”

毒气弹现在是找到了,接下来该怎么销毁这批毒气弹呢?李丹青一时犯了难,光靠自己几个人,肯定是攻不下守卫森严的仓库,并且敌人随时都可能转走毒气弹,这事一刻都耽误不得﹗

“雁山,三六,你们在这里守着,我进城找老钱。”李丹青说道。

“大当家,我出城的时候城门就关了,你怎么进去?”

“你以为一道城墙就能难住我?”“李丹青诡异的笑了笑,从沈雁山给他带出的背包里取出了一把抓钩。

要说沈雁山也算灵丘有些能耐的土匪,特别是一身轻功,平地里疾走如飞,飞墙走壁、蹿房走脊也是不在话下。可是听说李丹青要靠了这把铁打的抓钩攀上两三丈的城墙,也觉得匪夷所思,定要跟去亲眼见识一下。

二人沿着城墙根,绕开了角楼和敌台,来到了一处僻静处。今日下了雨,城墙上也没有日本兵巡逻。李丹青取出五爪钩,系上麻绳,拿在手里甩了几圈,就往城墙上抛去,只听“咚”的一声,抓钩牢牢的抓住了垛口。

“这也行!”一番操作看得沈雁山目瞪口呆。

“你回去把小鬼子给我盯紧了!”话没说完,李丹青一头抓了绳索,噌噌的就往城墙上爬去,动作利索的像一只壁虎,没要三五下就翻上了垛口。

沈雁山咽了一口唾沫,心想着等哪天赶跑了小鬼子,一定叫上大当家到南京城干票惊天大案。

交通站里,李丹青把赵七、老钱等一众人连夜叫来。听说找到毒气弹的下落,几人都是欣喜异常。

“队长,要不我们明晚就动手,老钱召集城里的人手,我们给他来个直捣黄龙,我就不信炸不了这批毒气弹。”赵七“唰”的起身,一身胆气只把一旁的老钱吓了一跳。

“这可绝对不行!仓库就在大同城边,毒气弹要是爆炸了,毒气随着空气飘散到大同城里,遭殃的还是全城的百姓。”黄炎培知道毒气的厉害,连声阻止。

老钱一脸焦虑,“城南仓库有一百多鬼子守着,我把大同城里所有的同志都叫上,也不过几十人,就算同志们拼了老命恐怕也冲不进去呀。”

二人的话都有些道理,李丹青指尖敲击着桌面“哒哒”作响,“我现在最担心就是黄炎培所说的,我们要是只管完成任务,而不顾及大同百姓的生死,那我们完成任务还有什么意义?另外就是鬼子这批毒气弹会存放在那里多久,要是还没等到我们动手,鬼子明天就运走怎么办?”

黄炎培见李丹青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进一步说道:“鬼子的毒气弹存放在城南仓库,能在仓库里炸掉销毁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是我们要把握时机,等到南风天或是没有风的时候再动手,这样扩散的毒气就不会吹向城内。”

“这办法不错,只是时间上不一定等得及呀?”赵七此时明白了大伙的顾虑,皱了眉一屁股坐回板凳上。

李丹青点点头,眼神凝视众人,“同志们,我们不是鬼子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运走毒气弹。所以现在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是讨论如何在仓库里炸毁毒气弹,二是鬼子明天或者在我们还没做好准备前就把毒气弹运走,我们就必须在运输途中炸毁它。第一种方案,按照大家的意见,只要天气合适即可动手,但是鬼子仓库驻扎着一百多鬼子,而且仓库就在南门边,枪响后,大同城里的鬼子会源源不断的增援过来,所以我不主张强攻,只能偷袭。”

老钱一挑眉,脸上露出难色,“可是据我所知城南仓库以前是皇协军军营,建筑坚固,四周都修了围墙,加了电网,门前还筑了碉堡炮楼,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的混进去呢?”

“那军营里有没有中国厨子、劳工?或者有没有下水道、通风口和外界相连?”李丹青还想用了上次打凉水井的办法。

老钱摇摇头,“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可以打听一下。”

“好,我们还是兵分两路,老钱负责打听仓库的守备情况,最好是能搞到仓库的地形图,找到排水道的位置,并且准备好炸药,实在不行就做好强攻的准备,直接给围墙炸开口子攻进去。我们这一边负责盯紧毒气弹,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鬼子要运走毒气弹,我们就在半道劫击。”

当晚,老钱他们领了任务便出了门,半夜就把炸药雷管送了过来。李丹青和其他几个战士休息了一晚,准备明天接替城外盯着哨的沈雁山二人。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下了一夜的细雨渐渐停歇,屋檐的滴水仍旧“叮咚”的砸在地面的水凼里,简单而又充满节奏。

同志们还在呼呼大睡,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只等开了门,沈雁山就着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大当家,大事不妙,鬼子好像要跑。”

“咋回事?”李丹青猛地一睁眼,只觉耳边好像炸了个响雷,快速的披上外套,蹬上布鞋就往外跑。

沈雁山一同跟了李丹青出门,说话间还喘着粗气,“嗯……大当家……昨晚你走后,仓库里又开进了一辆轿车和一辆军车。今天天没亮,仓库的鬼子就起床集合了,一人手里抓了个饭团子啃。刚才我走的时候,鬼子发动了汽车,搞不好上午就要跑。”

李丹青心里一紧,自己还没准备好,日本兵就要转移毒气弹了。而且据交通站的同志说,老钱昨晚送回了雷管炸药又出了门,至今都还没有回来。眼下十万火急,却是要人没人,李丹青心急如焚的在院里转了两圈,却想不出其他办法。

“哎……管不了了﹗雁山,通知赵七和战士们,换上鬼子军服,带上了炸药雷管,半道上想办法。”

几人驾了摩托车直奔城南仓库,刚刚出了城门就遇上迎面狂奔而来的冯三六。

“队……队长,鬼子……跑……跑了!”冯三六见了李丹青就急了眼。

“上车再说!”李丹青单腿蹬地,拉住刹车来了一个原地调头,装上冯三六后手间猛扭油门,摩托车喷出一管子黑烟就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牛冲了出去。

听冯三六讲,日本兵已经走了有十多分钟,车队前后一共四辆军车和一辆开道的三轮摩托。鬼子也没有进城,而是直接从城南出发,向了浑源方向驶去。

追出十五里地后,前面几辆裹了篷布的鬼子军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摇晃着。

听着冯三六在耳边确认这就是装了毒气弹的车队,李丹青稍稍放了心,总算没有跟丢。

山路颠簸的厉害,小鬼子车队速度不快,李丹青一轰油门很快追上了车队。装了鬼子的军车里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三车鬼子至少一百来人。他没敢直接动手,而是架着三轮从一侧超了过去,还不忘侧脸和最前的鬼子军官打了个招呼。

又开了十里地,李丹青将车停在路边,刚才他没有动手,一面因为距离大同太近,怕惹上鬼子追兵,二是的确也没想好该如何动手。不过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们只有六个人,直接与鬼子车队硬拼肯定不行,不过劫下装有毒气弹的军车还是有几分信心。计划有些冒险,但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鬼子把车开到浑源。

李丹青迅速和几人布置了作战任务,把一辆三轮车掀翻在地横在公路中间挡住去路,三三两两的站在公路上佯装更换轮胎。

“喂,什么情况?快点把路给我让开!”后面的车队很快开了过来,鬼子军官把车开到翻倒的摩托车旁,因为之前见过这两辆摩托车,所以并没有太大的警觉。

李丹青放下手中的扳手,抹了抹手上的油污,上前敬了礼,无奈地说道:“报告,轮胎被石头划破了。”

鬼子军官见了是刚才打招呼的家伙,心中完全放下了戒备,呵斥道:“快点把车挪开,我们还有紧急军务。”

“嗨!”李丹青说完便指挥几人把三轮车让到路边,给车队让出道来。

鬼子车队缓缓启动,又重新上路。

李丹青给几人递了个眼色,暗自做好准备。他们看着一辆辆军车从眼前驶过,直到第三辆装着毒气弹的军车开到身前。李丹青一个箭步轻盈地踩上踏板,打开了驾驶室车门,一把将司机扯出车外。驾驶室右侧的鬼子反应过来,想要帮忙,却被另一侧跳上车的沈雁山掐住脖子一刀划破了喉咙。

剩下的几个队员则迅速的登上军车后车箱,两个跟车押送的鬼子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赵七和冯三六开枪直接干掉。

汽车后面的军车发现了异常,叽里呱啦的大叫示警。车顶的机枪手架上99式,拉动保险栓准备射击,却被一旁的军官拉住,“疯了吗,车上装的都是毒气弹。”

前面的军车听见枪声“吱嘎”一声刹住了车,车尾的士兵陆续跳下车。这时,李丹青已经控制了驾驶室,反光镜里看着赵七几人跳上了军车,一脚猛踩油门,把住方向盘急打一圈,绕开前车,直接向前边冲去。几个拦路的鬼子来不及躲闪被飞驰的军车撞飞。

等被劫的军车开到车队前面,赵七和几个战士拉开篷布,一人拉响了一颗手雷,直接扔向鬼子车队。只听几声轰隆的巨响,前面的摩托车和一辆军车直接被炸翻在地。鬼子在后面气的哇啦直叫却不敢开枪。

“队长,你咋知道鬼子不敢开枪!”沈雁山一脸惊喜,起初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哪想到一百多鬼子就跟一群稻草人似的只有干瞪了眼傻叫唤。

李丹青开着车一路飞驰,开出八里地后,见此处偏僻无人,地势狭窄,并且左右各有一道险峻的山梁,一脚刹车便将军车停了下来。

“赵七,让大家把防毒面具带上,撤到右侧的山坡上去。”李丹青跳下车,一边指挥,一边将老钱准备的两个炸药包拿出,一个堆放在毒气弹里,另一个放在车顶显眼处。

沈雁山则拧了汽车油箱盖,拿了根管子准备将汽油吸出来,也不知是用力过猛,一瞪眼竟吞了一口,蹲在那里闭了眼睛抓扯喉咙。

“雁山,汽油有啥好喝的!”李丹青开句玩笑惹得沈雁山给了他一个白眼。

几分钟后,鬼子的军车赶到了现场,隔着三百多米就停了下来。一个鬼子军官下车后用望远镜观察了一圈,然后一挥手,身后十几个头戴防毒面具、身着防化服的日本兵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走向装有毒气弹的军车。

李丹青心里一阵失落,原本他设想的是鬼子能再靠近一些,等毒气弹爆炸后,将这些小鬼子一锅端了。现在看来,他还是把敌人想得太简单了。

那些日本兵走到距离军车五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两个日本兵瞅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驾驶室,然后试探着准备翻上后车厢。

李丹青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举枪瞄准,一枪精确地引爆了车顶的炸药包。整个军车瞬间化作一团火球,紧接着是一阵连环爆炸。黄色的烟雾随着火苗一起升起,在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云。

那十来个靠近军车的鬼子被吓得转身就跑,但随着爆炸四处迸溅开的毒液还是飘散到了他们身上。鬼子们惊恐地大叫着,虽然戴着面具,但仍然可以想象出他们内心的恐慌。有几个鬼子身上着了火,拼命地在地上翻滚、嘶嚎。

“走啦,看了晚上会做噩梦的!”李丹青拍了拍手,将长枪还给了冯三六,然后带着战士们悄悄撤离了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