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妖气沟的雨
妖气沟究竟有没有妖气,尚待考证,但我始终惦念那里的雨。
一望无际的竹园弥漫着无限的生机。妖气沟的竹园,幽静而深沉,在雨芒的笼罩下暗自沉思。
我常常在妖气沟徘徊。这是远离村庄的一座山沟,山沟里的竹子高大挺拔。每当踏进竹园,我的内心就有一种无言的喜悦。不上学的日子,只要有了些许的余闲,我就绝不会错过与它相伴的机会。
常常是四月的林间,四处都萌发出无穷的生机。石上的青苔已经复活,覆盖在被风雨侵蚀过的石表,绵延着一张泛着绿意的网。
雨滴顺着竹园里的竹叶子滚动下来,浑圆的雨珠还在叶尖上挂着,乳白色的雾从她的怀里升腾出来,无比清晰地绕在她的腰间。
雨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陈年的竹叶,让脚底变得更加的松软。到处可见湿润的脉络,打湿了鞋面和裤腿。
我想藏在更加浓密的竹子深处,那些蓬松的竹叶相互交杂,把整个天空殷实地埋住。此刻现实的生活都十分沉重,忍受着饥饿和寒冷,让我学会了与面前的这座山共度平淡的岁月。
雨就是一片迷茫的蛛网,向左斜,还是向右斜,都听任风的调遣。那些平行的白色痕迹,十分均匀地在天空悬垂。我听见一片山谷的回音,仿佛在浅吟,又仿佛在低唱。若隐若无,忽隐忽现,就在山谷的安静里,一场雨那么真实地存在。仿佛这座山谷就是它前世的故乡,在岁月中面临新生,让它泰然在这个地方飘洒。
我看见栎树叶子更加地内敛,它们都把脸部朝向山北。还有一些叶背上的虫子,凝固成一座呆滞的雕像,有的把触角放在叶脉上,有的把口器伸向天空。
没有人此时经过妖气沟,没有风声,也没有鸟声。只能听见那些轻如梦幻的烟雨,在朴实的日子里穿梭。
苎麻叶子,白色的叶背裹卷着,犹如一副听雨的耳朵。一些残缺的果实,或者陈年的枯枝,正在雨雾中变得严肃。褐色的枝痕带着来年的眷恋、青春、夏季的烈火,偃旗息鼓,消失在季节的变迁中。
我喜欢这样平凡的季节,在这个陌生遥远的野外,带着冷峻的体温,与山谷一起遐想。
我喜欢躲在竹林的浮想里,被描摹成一首青翠的诗。或者,连同那座高高的山岭一起,在我的生命之外,在我的意境之外,在我的思考之外,我真正成为一场雨的听者。
妖气沟带着嶙峋的兽石,带着马骨,带着豌豆花,带着孔雀杆、徒步柴,甚至那些树干上的木耳,都一起来听这场最为平淡无奇的雨。甚至,连同油桐的叶子,也要张开它轻薄的手掌,掬住降落。连同我的目光,同妖气沟的生命一起,留在了一座沟壑的起伏之中。
那雨的吟唱,随着万物的沉浮突显在一座山前。雨滴已经无所不在,深入内心。我觉察到一座山林的湿重,在一场生活里随着命运变迁。我不想念那座小路的曲折,却想念曾经在雨声里的呐喊。我不想念嘴唇的乌紫,却想念那些被我惦念的灵魂。
学伯去世时,埋在了妖气沟。学伯是二爷唯一的孩子,在乡村走完了他平凡的晚年。对于学伯,我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他常常来我家借东西,临走时总要带着训斥告诫的口吻对我说话,因此,心理上对学伯也就格外地排斥。后来听说学伯年轻时被抓了壮丁,在国民党部队当了兵,后来被俘虏后归了乡。学伯一辈子没有孩子,从刘姓的邻居那里过继了一个,被二母捧成了宝贝。
学伯去世时,正值我从县城高中放暑假归家,于是有些不情愿地跟着奶奶到后院二母家去扎花。午饭时分,送葬的队伍启程,我和奶奶、父亲一起跟着送葬的队伍到了妖气沟。学伯的坟就在妖气沟竹园斜对面的山坡上,一片荒芜的红薯地里。等埋了学伯,回来时,天气也就阴沉下来了,很快就下起了毛毛细雨。
或许,没有人会知道,很多亲人都埋在了那里。而雨雾中,我想起了那段山野的无望,亲人的无争,就像是这雨,万物悲戚时,你与他们一同荣辱,万物茂盛时,你与他们一同成长。
妖气沟到底有没有妖气,我不知道。但我记得妖气沟的那些多雨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