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草莽(下部):北山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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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火烧云现象

解旺子跟着孙天赦上到堡子大院,见众土匪在院子里围了一个圈儿,在围观者什么。他把水桶放到一边,挤到人群里一看,顿时惊骇地睁大了眼睛,他们围观的对象竟然是赵燕燕。她被绳子反剪着手,坐在地上。尽管穿着男装,但头上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了齐肩发。脸上的皮肤虽有点黑而粗糙,但从浓眉大眼中看出女性的妩媚。

原来,张山把赵燕燕带上堡子后,没说是个干啥的,而是叫来了三个队的人,意思让他们轮流围着赵燕燕看,就像看稀奇动物一样。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赵燕燕看一看眼前这个与世隔绝的环境,看一看这些粗鲁的人,先从心理上震慑震慑她。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治人时,先软后硬。

由于山上的女人极少,这些土匪们看到赵燕燕时,好像天上掉下了个宝贝,个个喉咙里像长出了手,都盯着赵燕燕,口哨声、喧哗声此起彼伏。

“你看这姑娘长得多乖,难不成是大哥给他带回来的二房媳妇?”

“你以为呢?”

“看这个打扮,好像是个闹红的。”

“我看差不多。如果是普通女娃,大哥会装在口袋吗?”

“闹红的?看样子年龄不大,是个女娃吧?女娃还闹红?少见啊。”

解旺子听着身边土匪的议论,两眼看着赵燕燕,他惊诧,迷茫,紧张,他不知道赵燕燕怎么落到了张山的手里,但可以肯定,她跟自己一样,是张山强行拉来的。况且,她是个共产党,是方德生那些革命者的地下联络员,这个他早从干大王胡胡口里听到了。现在,张山把她带到这里,肯定与她这个身份有关。

解旺子心里像打鼓似的密集的想了一下,就赶紧离开了,回到了饲养场。

孙天赦同样很吃惊,怎么带回来个女娃呢?在众人围观时,他进了张山的窑洞,问是怎么回事?张山说:“这女娃是个共党分子,为南梁政府成立的事,在西峰到处活动。她好像与马营长的朋友有点亲戚关系,他不好审,就交给了咱们。”

孙天赦说:“差不多。听我爹说,闹红的人会做统战工作,他们为了动员百姓,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呢。许多跟国军对抗的村民,就是他们用这种方式动员起来的。而且他们还死认理儿,就认为闹红的队伍好。”

“是啊,他们像老鼠打洞似的,把北山弄得忽闪忽闪的。现在又跑到西峰弄来了。马营长的意思,把这个共党送到咱们这里,没有外界干扰,没人说情,好好扒一扒,起码把潜伏在西峰的共党扒出来。不然,那南北接应,越弄越乱了。”

“那好啊,我最恨这些闹红的人了。我那傻妹子,唉,提起来,我满肚子都是气。她就是让这些人闹成神经病的,搞得我爹也脑子发热,捐粮捐钱,我妹子还想嫁给闹红的头头,结果怎么样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估计我爹的肠子现在都青着呢。”提起他妹子,孙天赦咬牙切齿的。

“那这个女娃就交给你。还是老样子,你审,我哄,但要悠着点,毕竟是女人,弄得没气了,到时候咱们没法给马营长交代。如果能从她口里得到共党在西峰的地下组织,那咱们在郭辉跟前的底气就越硬了。妈的,这次咱们在郭辉跟前吐饭,吐得我一想起心里就不舒服。就像你说的,咱们得要做点能上场面的事。不过还好,马营长给了咱们这个机会,咱们一定要抓住。”张山说。

“这年头,凡是出来闹红的女人,都不是凡人,要么武艺高强,要么就是家里揭不开锅的人,好吧,让我收拾收拾这个女娃。听说这个女娃两天都没吃东西了,让歇一下,吃点东西。”

“你看得安排吧。”

“关到哪里呢?”孙天赦问。

“关到西面那个放杂货的窑里吧。”张山说。

与张山聊罢,孙天赦就来了,见他们还在那里喧哗,就高声说道:“你们别吼叫了。”

“高兴呀二哥,不吼叫心里憋不住呀。”

孙天赦看了看众土匪,啪地朝空中打了一枪。

喧哗声戛然而止。

孙天赦手指着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这德行,见了女人比狗见了肉还激动!我们好歹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虽然在军事上没有正式的番号,但也在陇东这个地盘上踏得地动山摇的呀,啥世面没见过?怎么见了女人,就狂成这样了?”

孙天赦见他一骂,众人顿时雀无声息,就有点自豪的看了眼赵燕燕,然后对老虎说道:“去,把西面那个窑收拾一下,让赵姑娘住。其他的,各回各的地方,别看了,把人家姑娘看臊了。”

之后,孙天赦笑嘻嘻地看着赵燕燕说道:“赵姑娘,先到我窑洞缓一缓吧,你的收拾好之后,我送你过去。”

赵燕燕坐在那里,半眯着眼睛,谁也不看。

张黑牛急了,上前用胳膊捣了一下赵燕燕的后背:“我们孙队长给你说话呢。”

孙队长?赵燕燕心里一怔,抬眼看一下孙天赦。

“就是我们的二掌柜,他叫孙天赦。我叫张黑牛,是我把你背到这里的。”

果然投靠了张山!赵燕燕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心里想道:你这个恶魔,制造郑家血案、黄家血案和剿匪队惨案!害了你妹子,现在竟然藏在了这里,与恶匪张山沆瀣一气,你知道方德生他们找你们,找的多辛苦吗?

赵燕燕心里想着,再次朝他脸上瞟了瞟,好像与她熟悉且死去的孙小春在做对比,分析他兄妹俩在什么地方有了变异,是血液,还是灵魂?怎么在同一母体下,成了两个灵魂截然不同的人?

而孙天赦迎着赵燕燕的目光,好像觉得她对自己有了依靠之意,就拽了一下她的肩膀,意思让她起来。赵燕燕由于长期装在口袋里,导致腿脚发麻,这会坐了会儿,能站起了,就顺势站了起来,目光朝左右扫了扫,希望能扫见解旺子,但见围观的人中,个个都是陌生且好奇的面孔。

进了窑洞,孙天赦给倒了水,让她喝。说山上平时没有女人,见了你,感到新鲜,说话开玩笑有点野蛮,就不要放在心里,既然马营长把你交给我们,我们肯定得为你负责。

见赵燕燕两手被背绑着,端不了茶缸,就解开了绑在她手上的绳子:“我把你放开,你可别乱动啊,更不能逃跑。不信你站在院畔看看,逃跑,你是逃不出的,到头来,你身上还落个伤,划不来。有人说,进了堡子山,就像进了阎王殿,但我们这些人是不是阎王,你试一试就知道了。反正,对于初来乍到的人,我们都比较客气,该给的礼节,还是给的。”

孙天赦唠唠叨叨的说了好多,赵燕燕只听不语,当然,水她是喝了,别说昨晚被关在特务的暗室里,光今天在口袋里,就钻了一天。头晕,腰痛,浑身都没有劲儿,自然没有力气说话。

没有会儿,饭熟了,孙天赦说老大将带八个队的队长陪她吃饭,到时多吃点,别饿着自己。

饭局还是放在挂有“山鹰”木牌的那个大窑里。赵燕燕被带进去后,发现里面桌子上供着一尊神像,下面有香炉,旁边还有几把香。一只鹰的标本悬挂在侧面的墙壁上,与外面的艳阳相比,里面有点阴凉。

开饭前,张山习惯性的上了香,然后就坐在了这个圆形的大饭桌上,背向山鹰牌。他落座后,孙天赦一手按在赵燕燕后背,推着她,将她推到了张山身边,然后,他靠赵燕燕坐了下来。张山的左侧,是老虎,再是张黑牛和包子、豹子、一队队长吉强等人,纷纷落坐。

张山用眼瞟了一眼同桌的人,问:“怎么没叫解旺子?去,把解旺子叫来。以后像这种聚会,让解旺子参加。”

孙天赦忙说:“行啊,那就去叫。”话音刚落,他的贴身马仔包子立即走了。

自从解旺子看到赵燕燕后,怕赵燕燕看见自己,悄悄离开了。但这段时间里,他脑子里疑窦丛生,心如乱麻,他知道赵燕燕以那种形式被抗上堡子,肯定要经历跟自己一样的过程。甚至比自己的遭遇更为严酷。毕竟,自己是不愿意成为土匪。而赵燕燕跟他身份不同,她是方德生的人啊。张山和孙天赦对方德生这些人有多恨?他心里清楚。所以,他既为赵燕燕的安全担心,又怕赵燕燕知道了自己的底细。因为进了堡子山后,他不仅被迫枪决过人,还参与抢劫过她家的马车。谁一了解他的底细,都把他当土匪看待了,况且他现在就在土匪窝里。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见到赵燕燕,怎样面对?像见了熟人似的主动与她搭话?还是装作不认识?如果主动搭话,会是什么后果?如果装作不认识,又是怎样的结果?

此时,西天呈现了“火烧云”现象,照得山峦、树梢、天上的飞鸟、山坳里的悬崖和毛驴的头都血滋滋的。解旺子为了让自己想的更周到,脑子更清楚,他决定再下山驮一次水。因为除了放养的,拴在院子里的牲口必须得喝水,因而饮牲口的水用量比较大。他给驴背上一左一右架了两只大木桶,一手牵着驴,一手提着一只小木桶下了山坡,在那个V形的沟壕里停了下来,这里有一处天然泉水,一股又长又细的清流从山缝里潺潺而下,越过清泉,又从清泉下面渗了出去。

解旺子将驴拉到清泉边,拿起木桶,从清泉里舀上水,准备倒进了驴背上的大木桶里。但刚往进倒水时,驴屁股一撅,解旺子手里的水桶滑落,水一下倒在了他的身上。

解旺子本来心里有事,现在见驴给自己撂蹄子,生气了,举桶朝驴身上砸了一下。打的驴啊~啊的叫了起来。

解旺子喊道:“叫你个头!”说罢,一屁股坐在旁边,看着山头上的夕阳,发起了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包子扯着声音在叫他:“解旺子,快点上来,大掌柜叫你陪他吃饭。”

提起吃饭,解旺子顿时想起张山第一次宴请自己吃饭的情形,看来,还是走了老路子,先恩后威,如法炮制。他的心不由得替赵燕燕紧张了起来,那吊在空中的疼痛,那关在地下洞子的恐怖,好像自己要重复那个过程。因而在打水之中,他心里一直在思考。那夕阳还像带了红光的刀剑似的,往他眼睛里戳。他眯起眼睛,躲避夕阳的直射时,脑子突然想道:赵燕燕毕竟是个共产党员,是个读了多年书的女子,听说光在北山闹革命,都闹了几年了,思想应该比自己灵活。到了这种环境,她应该知道怎么做。先看看她的反应吧,如果她愿意让张山这些人知道我们相互认识,她肯定会主动跟我打招呼的。反正,看她的反应。

这么一想,解旺子焦灼的心慢慢静了下来。既然张山陪同吃饭,那自己就去吧。为此,他将水驮上山,倒进石槽里,拴了驴,洗了手,然后从饲养场过到了大院,进了张山的大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