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本家
月光如洗,倾泻天际。
黑衣人群从樱林深处悄然而至,手里的枪械寒光闪烁。他们的行动如机械般精密,像水墨一样散开后,以温泉池为中心形成了扇形的包围圈,如黑云圧顶。
在这样的扇形包围圈里,没有人可以逃出密集的火力封锁,同时也不用担心误伤同伴。
樱花树下的少年,枕着清凉的大理石,月华洒在他清秀的面庞上,宁静如夜。
木村浩伫立于池旁,和宁远一样置身于枪口编织成的死亡之网。他并非不惧死亡,之所以寸步未动,是因为客人还在温泉池里,为客人服务是管家的坚守,这份坚守重于生命。
一切发展都在木村浩的预料内,只是发生的太过悄然无息,甚至有种理所当然的错觉。
木村浩喉结动了动,余光瞥向身后拿枪对着宁远的黑衣人,如果他们此时动手,自己必死无疑。
黑石官邸此刻很安静,安静到木村浩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胸膛像是马群在奔跑,后背被黑黝黝的枪口指着,仿佛冰锥抵身一样难熬。
只是...木村浩望向池内泡温泉的宁远,这位客人丝毫没有即将被射杀的自觉,他的手臂搭在大理石上,双眼盛满月光,像是银河不坠的星系,只剩夜色美好和宇宙深处的孤寂。
没有人说话,场间陷入窒息般的寂静,时间仿佛被冻住。
半晌,一个光头男人推开两侧的手下,从这道扇形的包围圈中迈步而出。他身着笔挺的西装,脖颈处是醒目的红色纹身,纹身是日本神话中赤鬼的脚,仿佛命运扼住了他的咽喉。
光头男沉声道,“我们奉命来取您性命,希望您能谅解。”
“日本是一个拘小礼而忘大义的国家,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宁远叹了口气,自说自话,语调低沉像是睹月思怀的旅人,“前来杀我却先鞠躬,不觉得讽刺吗?”随后他转向木村浩,展颜一笑,“温泉佳肴皆为上乘,您已尽职,可以离开了。”
木村浩默然伫立,嘴唇动了动,片刻后深深鞠躬。在宁远面前,道歉显得苍白无力,出于对主人的忠义,他没有选择。低身收好酒盅,木村浩把空碗放在木质的餐盘上端起,转身离开。
落寞的背影走向长廊。“抱歉。”木村浩自言自语,几不可闻的声音消失在海风里,就像燃成灰烬的悼词飘向天空。
听到宁远对日本的评价,光头男太阳穴里的青筋细蛇般跳动,然而真正阻止他暴起的却是一件黑色的风衣。
少年黑色的风衣闲挂在枝头,内衬是盛大的浮世绘,海风吹来,巨大的青花麒麟迎风跃动,仿佛怒吼的图腾,要跳出指向千军万马的战旗。
战旗下的少年半身浸在温泉里,从容地吩咐管家退场,这份在枪口下的气魄令他不安,他确定自己没见过少年,但这件风衣却莫名感到熟悉。
是伪装的吗...光头男望着少年,默默揣测他的身份。
光头男名叫中村雄一郎,是住之江组五代目石川雷藏麾下的得力干将,在大阪一带有着赫赫威名。
住之江组的总部设立在大阪市住之江区,控制着大阪市周边的娱乐风俗业,对赌博、贩毒、暴力勒索等活动也有涉足。住之江组利用和公职人员的关系来维持自己在关西地区的势力,并暗中自奉于“蛇岐八家”的犬山家且受其庇护。
今日上午,急促的铃声敲响了雄一郎的手机,一位神秘的委托人开出500万美元的天价赏金要求他去黑石官邸执行一项刺杀任务。
起初雄一郎嗤之以鼻,当作无聊的骚扰电话随手挂断。但挂断电话的刹那,一则短信随之而来,发信人是三井住友银行,一笔500万美元的巨款毫无征兆的汇进了他的私人账户。惊疑之下,他匆匆赶往附近的银行核实情况,发现这笔天文数字已稳稳躺在了他的账面上。
当他晕晕乎乎地走出银行,灼热的太阳打在他光秃秃的头顶时,第二条短信悄然而至:委托人会再支付500万美金,作为完成任务的酬金,或是悬赏他项上人头的花红。
明明委托他做事,却强硬的不讲道理。对方似乎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令他心悸。
木村浩离开后,温泉池再度传来少年的声音,他背对着十几道枪口,目光却落于黑色的天穹。
“你脖颈的纹身是赤鬼之足。赤鬼,是犬山家的家徽。什么时候,黑道分子不再服从本家,遵循外人的指令行事?”宁远问。
果然,雄一郎心道。
那位神秘的雇主肯花大价钱杀的一定不是普通人,这符合他来之前的猜测。少年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他似乎对日本黑道的权力结构一清二楚。
日本黑道中最古老的家族,共有八个姓氏,合称为‘蛇岐八家’。蛇岐八家不直接从事违法交易,他们是黑道的执法人,很多黑道帮会认他们为本家,接受他们的管理。可以说蛇岐八家掌握着日本黑道的法律。
雄一郎不知道自己要杀的是什么人,但这个少年了解这些秘辛,势必来头不小。
“你是什么人?”雄一郎警惕问道。
“中国人。”宁远歪头看向雄一郎,嘴角似笑非笑。“作为杀手却不清楚目标的底细,现在的黑道如此没落了吗?”
目光交汇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恐惧仿佛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牢牢捆住了他的心脏,这种恐惧似曾相识,雄一郎一下子回想起来,那是...在名为“极乐馆”的赌场。
他受大阪警视厅长官的邀请去山郊的一家赌场,至今雄一郎也不清楚,为什么那天晚上欲望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恣意喷涌。
输了几亿日元后,赌红眼的他被赌场经理请到一处房间,赌场经理跪坐下来,礼貌的询问他是否有能力偿还赌债。
赌场经理是一个年轻女孩,即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没觉得丝毫不妥。雄一郎本想凭借自己在大阪黑道的名声赖掉赌账,甫一开口,女孩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虽然漂亮的女孩笑容依然甜美,可眼眸里仿佛有冰在燃烧,那透着浓浓警告意味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
“您是黑道的大人物,应该清楚一个弱女子经营赌场的不易。当然我也体谅您无力偿还的难处,所以有朝一日,我们请求您帮助的时候请不要推辞,我们需要一个承诺。”女孩的话很少,说完她便站起身走到门前,“考虑清楚前麻烦您在这间和室休息,有什么需要请吩咐我,我叫樱井小暮。”
绘着仙鹤的两扇松木门缓缓闭合,樱井小暮站在门口注视着雄一郎,直视女孩的他心里忽然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就像在面对一个远古凶兽。
那不是人类的眼神,这是雄一郎当时的想法。
女孩的目光在门合拢后消失,可恐惧却一直潜藏在心底,直到今天看到这个少年,恐惧便再也压抑不住的跳出来。
这个少年和赌场经理是同一类人,雄一郎踌躇着要不要动手,如果下令开枪将再无回旋的余地,而且他隐隐有种感觉,即使开枪也无法杀死这个男孩。
“混蛋,老子看不下去了。”扇形的包围圈里跳出一个人,他没有持枪,手里却是一根挥舞不停的棒球棍。
他越过雄一郎,拿着棒球棍指着宁远恶狠狠道,“这种杂碎,我一棒子就能把他的脑袋打碎,就像爆开一个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