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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劝慰
真是个傻丫头,陆遐叹息,这话应该她问才是。
威迫挟持,假意套话,怎么看都是沈应与她行径更为恶劣,赫连昭与戚远潮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两人的事,反倒是两人利用了赫连昭的关心,累她担惊受怕。
与沈应同来静月庵,一直以假身份掩饰,也不敢用真面目与赫连昭相识,便是遭了欺瞒,也是自己欺骗在先,断没有埋怨他人的道理。
此刻赫连昭问起,该是自己亏欠更多,要知道沈应还没道出真实身份,脸上还是易容过的模样。
沈应脸不红气不喘地赚戚远潮说出实情,哪怕是情势所需,她也心虚…
实在…对不住赫连昭,小姑娘还反过来怕她恼了,相较之下两人所为更是卑劣…
假扮有孕互相试探,若问陆遐到底恼不恼赫连昭,答案自然没有。
从来没有。
陆遐满怀歉意,起身牵过赫连昭袖子,示意她跟自己来,除却暗道的事,她心里有好多疑问要问她,小姑娘依她而行,自留了戚远潮和沈应在屋。
横竖他们要商量再探暗道的事情,又不许两人跟随。
陆遐掩上房门,对上欲言又止的琥珀瞳,轻轻摇头,赫连昭便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幸好…我真怕姐姐你恼了我…”
“…”微张柔唇,陆遐话道嘴边又停住,哪怕满怀歉意,她也不能解释,出城以来连遇追杀,全靠易容才能有这几天喘息的机会,万一透露身份,连累赫连昭他们,更加过意不去了。
等到了安州,一切事毕,真能坦诚相待的时候,再向她言明罢。
陆遐喉舌受伤,她拉着赫连昭在院子里坐下,指着屋内抿唇一笑,赫连昭只一瞬便知道她想问什么,轻声细语,“…没有身孕…夫妇自然也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语意到最后只余苦涩、惆怅。
她眼神实是深浓,赫连昭对上她温柔目光,原想瞒着她的,不想让人知晓半分,不知怎么地在她眸光底下有了倾诉的欲望,伏在她怀里呢喃道,“…我真恨自己生得小了…只能当他妹子…”
对上女子怔然的星眸,她惨然一笑,“他喜欢的,就只有姐姐一人。”
“照顾我、任我胡闹,只不过因为我是赫连昀的妹妹罢了。”
“他、他很…在意…你”陆遐不知如何安慰她,小姑娘香腮带泪,琥珀瞳水洗过的明净,眼底蘊着一抹浓重的情思…很是教人心怜。
“…因为喜欢着姐姐,连带着对她的妹妹,也当自己妹妹一般疼着,我从前便知道…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能被他纳入羽翼下照拂,她从前极为庆幸,可不知从何时起,心里似有苗头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慢慢就变了样。
一说起心事,小姑娘又泪眼朦胧了,“…我呀从小就看着他,看了十三年…”
执着地追逐那抹背影,盼着那人能回头看她一眼,可那抹背影,从来只将目光放在姐姐身上。
她瞠大双眸,似在沉浸在苦痛的记忆里,至今不能逃离,“…可姐姐…姐姐说她另有心上人…还让父亲去戚家退亲…”
“戚大哥心里痛苦…我都知道”她拧紧烟眉,睁着眸子,眼底净是凄楚,“…为何只能是姐姐,我就不行吗?…我去求父亲…”
“可父亲骂我不知廉耻。”眼角滑落清泪,细指凄惶地勾住陆遐的,“…我喜欢他…从小只喜欢他,因为他曾与姐姐有婚约,所以我喜欢他是不能见光的事儿,是该觉得羞耻的事吗?”
她拼命压抑心底的那抹情,不论心怎么痛,几乎都要碎了,也不敢在他和姐姐面前表露一丝,唯恐教两人为难,明明是姐姐执意与他退的婚,为何她就不行?
戚大哥恋着姐姐,赫连昭从不奢望他能回以同样的情意,她只是想陪他,“想陪着他,不忍心他为姐姐退亲难过,也是该羞愧的事儿吗?”
怀里的小姑娘传来压抑的抽泣,陆遐轻抚她如缎的墨发,“你…是个…勇敢…的姑娘…自然…该…昂首…挺胸”
怀里的人儿抬眸,睫羽上还掛着泪珠,陆遐递过帕子与她拭泪,“…不是…谁的错…只是…你们…各有…各的…难、难处…”
她是个勇敢的姑娘,赫连昀自然也是,听话音,她鼓足勇气退亲,便是不想耽误戚远潮,是个让人敬佩的好姑娘。
赫连昭父亲固然不想二女同许一人,怎知不是为了保护赫连昭?
…毕竟人言可畏啊,厉害起来连心也捅得千疮百孔,陆遐为难地想。
只有一人的付出总归不得长久,只怕日子没过好,这份情就先在人言中伤,以及日复一日的等待里消磨殆尽了…
至于戚远潮,他若轻易就变心、移情,也就不值得赫连昭的一腔深情,所以陆遐才会说,他们各有各的难处。
这件事,不是谁的错。
不必为了满腔腔情意羞愧,因着隐晦难言的情思,她这般压抑自己,小心翼翼掩藏生怕困扰了谁,连陆遐这个外人听着,心头也万般不忍了。
“哇”赫连昭忍不住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这是她听过的最温柔的开解。
其实同姐姐说这些,赫连昭没想要责怪谁,父亲老来得女,有他们两个已经够头疼了,为着婚约的事病过好几回,她也难过…没想过要责怪谁的,若要怪也该怪她一人…全怪她管束不住自个的心。
“姐姐胸怀广阔…真是好性子。”赫连昭赖在她怀里不肯起来,闷声道,“换了旁人定要骂我不要脸,骂我肖想自己的姐夫。”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练就铜墙铁壁,此时听她温柔的宽慰,委屈一股脑儿冒出来。
这小姑娘,满脸的泪痕尽数抹在她袖子上,陆遐失笑,“…我…小时…不是…终日…怨天、怨地”
赫连昭菱唇微张,似想象不出是何模样。
真的,她可没有骗人,陆遐轻柔一笑,替她轻捋鬓边滑落的青丝,“…家里…为了…口粮…将我抛…在了…尼姑庵…”
她战战兢兢在尼姑庵里生活,小心揣摩别人脸色,但凡别人照顾她一分,就要回报一分甚至两分,唯恐欠了别人情分心里愧疚,总觉得只要她能够吃苦…足够吃苦,那些人…她的生身父母总有一日能接回她,一家团聚。
以至于幻灭之时,难免心生怨怼。
“姐姐”她笑着将苦难的日子娓娓道来,赫连昭听她平静话语不知为何更难过了。
“可…师父…说了…不是…我的错…”
那个檀香满溢的怀抱,拥着小小娃儿颊贴着颊,流泪温柔地劝慰,不忍她一再折磨自个儿,那时她便如赫连昭一样,心想师父有一副温柔的胸怀。
“处处觉察着别人的好,不是很伪善吗?”她问过师父,很是犹豫。
坏人恶意相待,还要报以善意不成?
亲生父母抛弃她,难道还要逼自己念着他们的好吗?
小小的人儿有很多疑问,她过早体会人间险恶冷暖,不懂她的师父,因何保有宽厚的胸怀。
那时师父已病了,脸颊日益消瘦,眼睛却还是清亮、悲悯的,她道,“…能温柔看待万物,觉察出别人的良善之处,全因寄雪奴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不必觉得羞耻。”
“世间众人,苦难各不相同,他人愿回以同报自然好,做不到也不用心怀怨恨。恶人、善人你心中应有量度,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后来,再长大些也就越发懂得师父当年劝慰的深意了。
要怪,该怪这世道。
怀胎十月,膝下三年,也算成全她与父母情分一场,真要细纠起来三年里…算不清给彼此的艰苦还是喜乐更多。
若以佛家言,归根结底,还是缘份尽了。
当年劝慰她的人已然化作白骨,虽然没能完全学得师父豁达的胸怀,至今仍在红尘里徘徊,看不破、放不下,可师父留与自己的善意和温柔,若能稍稍抚慰赫连昭那颗几欲破碎的心,自然再好不过。
“姐姐有一位好师父。”怀里赫连昭鼻音浓重,听陆遐所言,脑海里勾勒出一个豁达的女子模样,赫连昭不免心羡,有这样的师父,难怪会养出姐姐这样的性子。
说这些却不是要惹她哭,不过自己确实有一位好师父,陆遐听了夸赞,眉眼弯弯,眉宇间的柔色与怀念一闪而过,“哭成…小花…猫…戚公子…该、该心疼了”
“他才不会心疼呢!”怀里赫连昭微觉鼻酸,她扯过帕子,眼底又含着一抹轻愁。
“他…是在…意你…的…”十三年的岁月漫长,她当时只是一个孩子,心底已然有浓重的情了,陆遐身旁不曾有过这等浓烈、痴狂的心意,她恋得这般苦啊…
更重要的是满腔情意,未必不能开花结果,陆遐暗想今日试探,至少戚远潮是在意她的,在意得不顾自己安危。
“萧大哥与姐姐感情恩爱,才让我心羡,我真替姐姐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