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局中局
屋内，鎏金錾花炉里飘出袅袅的香烟，是有人细心地往里加入了安神定心的香料，苏归尘轻轻嗅了嗅，只觉浑身十分舒坦。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察觉到了苏归尘的到来，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相迎。
“晚辈曹涧，拜见孟庄主。”苏归尘恭敬地拱手行礼。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谨。”孟生示意让苏归尘随意坐下。
苏归尘生硬的坐在座位上，仍是有些忐忑，他环视了一圈，确如孟生所言，连一个侍奉的仆从都没有。
孟生瞧出了苏归尘的疑惑，善意的说道：“一天思索着别人在想什么，总是件累心的事；让别人看不出自己在想什么，也是一样。”
苏归尘谨慎地回道：“庄主说的是。”
“臭小子，还在乱想！”孟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这么久未见，认不出伯伯了？”
伯伯？
苏归尘瞳孔一震，这二字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响起，他瞬间心口狂跳，刚想解释，不料又被孟生打断。
孟生眼睛流露出些许失望，用手比划着：“也难怪，当年我见到你时你还没有桌腿高，谁能想到转眼变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
苏归尘紧张地搓了搓手，点头称是。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感觉如何？”孟生询问间，倒上一碗茶递给苏归尘，“尝尝，千金难买的午子仙毫，伯伯我亲手泡的，这份温度的把控，那些下人可学不会。”
“谢谢孟伯伯，比武只是侥幸罢了。”苏归尘有些受宠若惊，坐直了身体，谦虚地答道，随即端起茶水，有样学样的用茶盖刨了刨茶沫，小抿一口。
“侥幸可连赢不了十场。”孟生看着苏归尘笨拙的模样笑意更盛，“伯伯手艺如何？”
“好喝！”苏归尘有些词穷，不过这好喝的评价倒是发于真心。
这子午仙毫泡的茶水入口余味绵长，涩口回甜，纵使是他这个丝毫不懂茶道之人，也能够感觉出这茶水与寻常茶水的区别。
孟生继续喝着茶，约莫几息之后，再次开口。
“曹涧是否还活着？”
这句话犹如重锤，苏归尘全身寒毛瞬间炸起。
不过他仍是努力动了动僵硬的脸庞，挤出一个笑脸：“孟伯伯说笑呢？”
“别再装了。”孟生不急不慢地用茶盖刮了刮浮起的茶叶，目光阴冷：“这么轻易地便喝了我递给你的茶，该说你是不小心呢，还是艺高人胆大呢？”
苏归尘皱起眉头，放下茶杯，感知了身体的一番状态后，准备动手。
“曹涧他小子不喝茶，尤其是讨厌这子午仙毫的涩味。”孟生瞥了一眼苏归尘，瞧出了他想动手的心思，却根本不害怕，而是自顾自的说着。
“问你话呢，曹涧是死是活？”孟生声调渐高，质问道。
曹涧一事上苏归尘心中有愧，此刻既然已经败露，便也不再遮掩。
“没死，埋着的。山庄往西六百步左右，有一隐蔽的落叶堆，就埋在那里。”
“去看一看。”孟生摆了摆手，一黑衣人从屋内阴影中走出，窗户倏忽打开，他也闪身不见。
苏归尘眼睛眯起，仅仅是粗略的感知，那人的实力不在白日里的马仲和之下。
而这栋阁楼的阴影中，还藏有多少个这样的黑衣人呢？
不一会，这名黑衣人再次来到孟生身旁，耳语一番，孟生点点头，那名黑衣人再次消失，似乎从未出现过。
苏归尘仍然没有松懈心神，但同样不打算率先出手，他问道：“不把他带回来？”
孟生冷哼一声：“被人打了闷棍给埋了，自己便得长这个教训。”
苏归尘没有继续说话，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孟生再次端起茶杯，开始喝茶。
他并不急于打破这种异样的氛围，慢慢品尝了一口热茶后，才开口问道：“求名还是求利？”
“不为名利。”苏归尘快速回道。
“不为名利？”孟生眯了眯眼，“那你要什么？心法秘籍？灵丹妙药？还是我这翠屏山庄之收藏？”
虽已撕破了脸，苏归尘对于自己逃到这里暂避武国朝廷追捕一事仍是不愿说出，脑袋一热，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求战而已。”
“奇了！”孟生不由得说道。
他见过也听过不少打着砥砺武道这个由头的江湖中人，可到最后不还是为了那钱财名声。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刚才斩钉截铁的说辞，自己却破天荒的觉得不似作伪。
“你准备继续以曹涧的身份参加武林大会？”孟生手指摩梭着茶盖，观察着这个年轻人的神情。
苏归尘见有回旋余地，连忙问道：“可以吗？”
孟生点头，“你既坦诚，我自然也会给几分面子。况且帮曹家拳扬名，我喜闻乐见，有何不可？不过……”
“不过什么？”
孟生嚼着嘴里的一片茶叶，“不过此事你需吃进肚子里，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第三个人……”苏归尘暗暗思忖这个说法，不由得心里一紧。
果然这庄主庄主，山庄内所有的动向均被他了解的一清二楚。
苏归尘郑重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孟生见状缓缓起身，拢了拢衣袖，“茶也喝了，事也问了，你走吧，这么晚了我也得歇息了。”
“孟庄主是不是忘了什么事？”苏归尘提醒道。
“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不得不服啊。”孟生拍了拍头，哈哈一笑，他偏过头来，直视着苏归尘，脸上的笑容都还未完全退却，“没有下毒，我骗你的。”
刚说完，孟生便敛了神色，没有给苏归尘继续说话的机会，独自上楼，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苏归尘站在原地，他不知那孟生口中哪句可信，哪句不可信。刚刚孟生背对他之时，甚至有那么一瞬忍不住想要出手。
可他知道，这种人若真下了毒，即使动手，也决计不会将解药交出。
江湖。
果然不只有快意的一面啊。
苏归尘快步走出阁楼，头也不回，直奔春生小院而去。
“这年轻人，倒是有趣。”孟生走到铜镜前，半眯着眼，回味着刚才的对话。
他算了算时间，招了招手，“去春生小院瞧瞧，看看他是否管住了嘴。”
言罢，阴影中的影子护卫再次出现，他从窗而出，融入夜幕。
“确实老了啊。”孟生看着镜中自己脸上的皱纹，有些唏嘘。
突然间，他眉头一皱，因为铜镜中出现了一个突兀的黑影。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孟生的手僵在空中，眼睛盯着铜镜，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黑影不断走近，帷帽之下的脸在铜镜中越发清晰。
“你？！！”孟生瞳孔放大，又看见了黑影之后的其余三道黑影，“你们？！！”
黑影们没有回应。
孟生一把推倒铜镜，这剧烈的响声却没有引起这阁楼中其余影子护卫的反应。
因为他们都死了。
“为什么？”孟生不解的问。
但仍旧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刹的破风声，孟生只觉心口一凉，下一刻，浓腥的鲜血溅在自己的脸上。
孟生无力地往后倒下，渐暗的瞳光中，油灯忽地沿着桌面滚落到地上。
所有的窗户骤然大开，夜风涌入，火焰燃起妖冶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