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勃艮第爵士
卡里恩城内的某座古朴宅邸之中,哈森·勃艮第与他的儿子巩特尔坐在餐桌前,各自挺拔腰杆,不接触椅背,手持刀叉,将美味的牛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一般而言,贵族们在进行晚餐的时候总会说点什么,比如最近的时尚风气,比如绅士小姐的趣闻轶事。
然而,对于这两位父子而言,闲聊毫无意义。他们保持沉默,现场只有金属触碰瓷器的声音,亭亭当当,直至用餐结束。
哈森拾起餐巾,抹抹嘴巴,露出一脸满足的神色。
他瞧了瞧站立身旁服侍他们父子的女人,眼神柔和了许多。
根据古老的家族礼仪,身上流淌着高贵血脉的勃艮第决不能与低贱的贫民共同用餐。至于结婚的配偶,自然更不可能来自没有家徽的门第。
一切本应如此,这是勃艮第几百年的传统。
直到眼前女人的出现。
哈森很困惑。
他那个向来总是把勃艮第的高贵挂在嘴边的儿子,竟然会将一名身份成疑的女人带回,甚至铁了心般要与她结婚,污染自己的血脉,给家门带来奇耻大辱。
哈森很困惑。
自己明明非常反对儿子的婚事,极力想要拆散两人。可一旦看到那女人的双眼,紫黑色的瞳孔,就不知怎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同意了她的请求,使之光明正大地成为勃艮第的一员。
哈森很困惑。
自己明明是王室最忠诚的属臣,是格隆王和尤瑟王,乃至亚瑟王的最锋利的爪牙。
可如今,他,哈森·勃艮第,不想再屈居于人下,永远做一名受人钳制的领主。
为了这个目的,他拼命地劝阻亚瑟王固守卡里恩城,等到六王的军队抵达之后,他就要率领亲信骑士,点燃事先准备的火种,制造混乱,使盟友趁机攻下城堡。
他要成为王!
卡美洛的王。
“巩特尔,整理好你的仪容,别在王庭面前失了礼数。”年老的爵士嘱咐道。
“放心吧父亲,整个卡美洛没有比您的儿子更体面的贵族了。”年轻的爵士自信地回应。
哈森打量了几眼,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子,同儿子走向门外。
经过女人的身边之时,他的余光扫到对方的嘴巴正上下开合,似乎在嘀咕什么。
她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总是听不清她的声音?
异常的念头涌入哈森的脑海,刚要生根发芽,便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没存在过一般。
真冷啊。
哈森如是想道。
······
勃艮第父子带领几名随从骑士,骑上骏马,穿越五六条街道,沿着土路直走七八百米,避开嘈杂的人群,终于来到亚瑟王的临时驻地——落英宫。
“父亲,小家伙叫你来有什么事情?”巩特尔下蹬牵马,随意地问道。
“轻浮!”哈森怒骂一声,“你以为这是你家?”
巩特尔当即意识到错误,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看到自己的儿子表现,老爵士皱紧的眉头微微一松,过了片刻,他吐出口气,缓缓说道:
“坎特伯雷大主教要给她的养女举行冠名礼,借着王上的名义把城中的贵族召集,就是为了给他捧捧场,体面体面。”
“大敌当前,他们还有这等心思?”巩特尔狐疑地说,“父亲,会不会有诈?”
哈森摇摇头,耐心解释:“你是不知道,坎特伯雷把这位名叫‘梅林’的小女孩看得有多重,简直比亲生女儿还亲,甚至甘愿为了她得罪首都里头的老贵族们。”
“我现在越来越相信传闻的真的。”
巩特尔听闻,嘴角上扬,附和说道:“私生女......”
两人在你一句我一语的闲聊中进入宫内大门,迈向廊道,余光扫视周围,一排排精神饱满的卫士站立两旁,气势威武。
哈森初时没有在意,轻车熟路地稳步向前,顺带欣赏附近美景。
“父亲父亲。”
巩特尔脸色平淡,呼喊自己的父亲。
哈森听闻,心里咯噔一下。
连喊“父亲父亲”或“儿子儿子”是一个暗号,是勃艮第父子为防止意外,提前约定好的暗号。
它代表着情况出现异常。
老爵士压制住惊讶的情绪,跟着巩特尔,把目光投向左右两侧。
不过片刻,他便通过与儿子以往的默契发现了问题所在。
第一,两侧守卫过于强壮。
按照惯例,守卫落英宫属于鲍德温爵士的职责,他必须带领自己的骑士卫队日夜巡逻,保护亚瑟王的安全。但就士兵素质而言,鲍德温的卫队只能算作一般,根本不可能凑出如此威武的护卫士兵。
第二,周围静得出奇,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
今晚明明是安布罗尼斯家的小姐举行冠名礼,本应热热闹闹才对。然而到目前为止,除了自己这伙人外,根本就没有发现其他的来客。
反常!
绝对有古怪。
哈森放缓脚步,轻轻侧头,与巩特尔对视目光。
年轻的爵士登时明白父亲的想法,他酝酿了会,向前方接待人员模样的宫官微微行礼,得体地说道:
“尊敬的阁下,恕我此间唐突,我与父亲特地为安布罗尼斯小姐准备了份礼物,可惜来得急忙,一不小心便落在了家中,现在想起甚是懊悔,请允许我暂时告别,待会必当亲自向小姐请罪。”
宫官保持微笑,礼貌地答复:
“多谢爵士老爷美意,我替安布罗尼斯小姐在此道谢。”
“只不过,今晚宴会所盼望的是客人,两位爵士亲自前来便已经是最尊贵的礼物,至于其他,我想小姐是不会怪罪的。”
“两位,请进。”
面对滚刀肉似的宫官,巩特尔眉头微皱,他的一番说辞就好像打在棉花上,有力也无处可使。
况且对方已经摆出礼敬的姿势,再拒绝下去可就不符合贵族的脸面了。
相持十几秒,爵士父子终于无可奈何,两人同时迈步上前,身体微躬,向来人点头。
见此情状,宫官松出口气,心中暗自想道:
看来,勃艮第还是注重脸面的。
“锃。”
“锃。”
还没等他的思绪发散,两道刀剑脱鞘的声音忽地响起。
只见爵士父子已经夺过附近骑士的武器,杀心大开,接连砍伤好几名卫队士兵,不顾一切,直往外边横冲而去。
此时的宫官哪还有心思顾及礼仪,他猛然一扭头,只想赶快逃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他感到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稍稍俯视,视线便急剧下坠。
“扑通。”
重物撞地之声。
宫官的视野瞬间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