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楼上楼下,无形之桥
幼年时,李成林每天都会从傍晚开始练习各种乐器。
排除价位和制作工艺的影响,同种乐器的音色基本一致,演奏时发出的声音也大体相同。
但演奏者的感情赋予了这声音全新的诠释,李成林喜欢这种用乐器作为内心的声带,对听众畅所欲言的过程。
除了父母外,裴珠泫是最喜欢听他“说话”的人。
李成林的房间有做过隔音处理,只要关上房门和窗户,外界就只能隐约听到屋内的乐曲声。
一层之隔的裴珠泫总是会在他练习时推开窗户,尽可能的探出身去,用期待的耳朵努力接触李成林的话语。
相识相熟之后,李成林会特意打开窗户,好让楼下的裴珠泫能听得更真切些。
就像现在一样。
这种无言的默契曾经陪伴了二人在大邱的许多个的夜晚,直到朴美慧离婚,直到李成林离开。
《池鱼》的弹奏还在继续,轻松闲适的乐曲连接着演奏者和他唯一的听众,楼上楼下的二人都沉浸在了这用音乐声搭建的桥梁上。
糟糕的情绪被甩在身后,二人的灵魂仿佛在顺着这桥梁逐渐靠近。
最后一次敲击琴键后,击锤同琴弦的碰撞结束,房间中不再响起钢琴弹奏的声音。
侧头望着在夜风中飘荡的白色窗帘,李成林很想探身出去,看看楼下的位置是否还像从前那样,有一个安静倾听的小女孩。
微凉的夜风在窗边穿梭,轻轻撩起了李成林的发丝,似乎是楼下之人向他发出的邀请,提醒他快点出去看看。
但,犹豫片刻后,李成林没有起身。
重新面对着钢琴,他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双手重新抚在黑白琴键间。
《Una Mattina》,直译为“一个早晨”。2004年由意大利钢琴家Ludovico Einaudi发布后,在2011年被选用为电影《无法触碰》的插曲。
无法触碰,就像现在的李成林和裴珠泫一样。
彼此内心的顾虑在二人间落成了无形的阻隔,站在两边的彼此都不知道该对对方说些什么。
对于前世已经习惯了口不能言的李成林来说,他选择用音乐替自己发声。
失落、释然、跨过难关。
他的内心随着琴弦一同颤动着,一切的寂静和喧嚣都被放空,仿佛坐在钢琴前的不再是肉体,而是真切的灵魂。
平生极致的技巧在渐弱渐强间挥洒着充沛的情感,无形的心之壁不能阻断的阳光逐渐向着裴珠泫洒落。
深邃的夜再漫长,也总会迎来一个清晨。
手指结束触键,轻轻从琴键间滑落。
李成林离开琴凳,小心翼翼的靠近了窗户。
夜色依旧深沉,昏暗的路灯下空空如也。
扶着墙壁翻身而上,他靠着窗沿坐在了窗框上:
“白菜,你听到了吗?”
像是怕惊扰夜风,他的声音低到自己都快听不清楚:
“天亮了……”
……
耳边只剩下低悄的风声,下巴撑在窗台上的裴珠泫轻轻叹气。
扶着窗台再次探出身去,目光顺着窗帘的影子追索,她看到了李成林的半个背影。
他大概没有换衣服,也没有洗过澡,即便是在斑驳的夜色下,她也能看到李成林白色衬衫上的污痕。
“他大概根本没心思照顾自己什么吧……”
缓缓缩回了身子,她明白今晚的钢琴声不会再次响起。
双手拉住窗户把手,她准备合上窗重新躺回床上。
窗户快要彻底闭合时,裴珠泫想起儿时的画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随后,她刻意的加重了一些力道,让碰撞的声音更大了几分。
碰撞声清晰的传进李成林的耳中,他明白这是裴珠泫无言的晚安。
“外面天冷,快点回去吧。琴声中的一切,我已经清楚的听到了。”
他猜她会这么说的。
“晚安,珠泫。”
于是他这样呢喃着。
“怎么不弹了?”
屋内已经许久没了琴声,不必再担心打扰到儿子的朴美慧终于推门而入。
四下打量着熟悉的房间,朴美慧玩笑道:“回老家的感觉怎么样?”
“妈妈?您怎么回来了?”
李成林颇感惊讶的看着朴美慧,马上从窗台翻身下来。
“你这衣服都脏成这样了也不换?”
有些嫌弃的皱着眉头,朴美慧没有急着回答李成林的问题,挥手让他赶紧换衣服:“我刚刚检查过热水器了,勉强还能用。”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慢慢跟你说。”
……
“珠泫,你睡了吗?”
轻轻敲了敲门,裴妈轻声问道:“妈妈进来陪你睡觉,好吗?”
听到女儿的低声答允后,裴妈推开门,带着笑意坐到了床上。
笑容中带着几分小心,裴妈轻声问道:“琴声很好听吧?觉得心情好一些吗?”
裴珠泫的眼睛微微弯着,双眼中流露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成林的琴声,当然是好听的。”
说完后,她侧头枕在裴妈的腿上,声音变得有些低落:“可我还是害怕见他。”
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裴妈柔声问道:“成林他具体是哪里让你害怕呢?”
“我有些说不清楚。”裴珠泫低声道:“我昏过去前好像想了很多东西,但现在只记得那时的恐惧感了。”
“害怕死亡,害怕见不到大家,也害怕那人口中冷血的财阀公子。我昏迷的时候…也是成林的影子从我眼前经过的时候,我会害怕他的靠近。”
“醒过来后,我忍不住的去想成林到底有没有做那些事。我想要听到他果断的否认,哪怕是骗我也好,让我能打破脑海里那个黑乎乎的、冷血的成林的影子……”
轻声叹着气,裴珠泫继续说道:“也许是我之前的压力太大了,又会时不时的患得患失。去首尔之后我才感受到,我和成林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成功出道就能怎样了吗?就算能一起站到舞台上,我配得上完整的、拥有各种身份的成林吗?我能坦然接受一切发生在成林身上的事吗?”
“妈妈。”裴珠泫转了转头,仰视着裴妈的脸庞,语气中满是失落和茫然:“我不想他走,又怕抓不住他。”
“我想让他再抱抱我,可是看到他的时候,我又控制不住的觉得恐慌……”
泪水划过脸颊,浸湿了裴妈的裤子。裴珠泫哽咽着,表情无助的问道:“妈妈,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