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底的火
魏林楚刚走出值房，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比哭还难看，要知道现代历史学研究有三个著名的天坑，分别是宋职官、明财政、清兵制。
明朝的财政，特别是到了明末阶段，那完全是一笔弄不明白的糊涂账。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把兵部粮储司的账目查清楚？
但现在活已经接了，再怎么诉苦都没用，更何况自己还必须表现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只见魏林楚深呼一口气，拿着杨涟签发的文书就朝司务厅走去。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件事单靠自己一人猴年马月都做不完，还得先行找几个帮手。
魏林楚把主意，打在了司务厅吏员身上！
虽说之前他们还想着“吏员欺官”，但换一种思维看待问题，能“欺”就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吏员的办事能力要比官强，否则小角色如何做到屈辱上官？
司务厅很多吏员就是如此，老油条归老油条，办事能力跟效率，要超过很多在魏林楚眼中尸位素餐的官员。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只要他们有人愿意出力，魏林楚完全可以做到不计前嫌。
当魏林楚再度回到司务厅的时候，之前那幕群起而攻之的场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群吏员都不敢与他对视。
兵科都给事中杨涟的态度跟撑腰，已经表明魏林楚靠山能量远超普通历事监生，根本不是他们这群吏员能拿捏的对象，再去挑衅就等同于自寻死路！
魏林楚就这么站在门前扫视着众人，最终把目光落在姜志平身上说道：“姜兄，杨给谏刚才交代了查询粮储司账目的任务，单靠我一人很难完成。”
“最近相处月余，深知姜兄文书账目处理能力出众，我需要你的帮助，可愿同往？”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魏林楚没有玩官场的那套遮遮掩掩，而是当着众人面诚恳相邀。
只是杨涟交代的这个任务，反倒是让在场其他吏员感到很是意外，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杨给谏要魏林楚去粮储司查账，这到底是看重还是挖坑？”
一名吏员满是不解向身旁同僚询问，他们在兵部任职多年，深知账目这潭水有多深。刚才杨涟把魏林楚给叫走，众人皆认为是为了展现两人关系亲近。
现在看来情形好像有些不对劲，真亲近怎会让魏林楚去查粮储司的账，这摆明就是找个人去背黑锅！
“我感觉是小子弄走孙俊有些得意忘形，直接在杨给谏面前夸下海口，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回到司务厅搬救兵。”
“应该就是如此，否则再如何看重，杨给谏都不可能让一个历事监生去查账，粮储司那账谁能查明白？”
“就是不知道姜志平会不会跳这个坑，万一账没查清楚喜峰口边军要是闹出什么哗变，身家性命恐怕都会搭进去！”
众人一番推测下来，越说越感觉合理。就是魏林楚仗着对公文熟悉臭显摆，结果让杨涟误以为这小子真有大本事，就让他去查粮储司的账目。
姜志平与魏林楚目光对视着，眼神中充斥着诧异跟不知所措。
凭心而论，两人认识月余交情算不得多深，完全达不到为之“赴汤蹈火”的程度。
同时姜志平在兵部任职多年，不需要别人提醒，同样知道粮储司账目水有多深。哪怕高品阶官员都不想，亦或者不敢去碰，自己跟魏林楚两个小人物能查清楚吗？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理智思考就应该拒绝明哲保身。可不知道为什么，魏林楚的态度跟让眼神，让姜志平感到心中有股热血上涌，紧接着便脱口而出道。
“好。”
简单的一个字回答，让姜志平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这些年始终保持着谨小慎微，不敢在为人处世上有半分逾矩。
今日居然会答应魏林楚去做一件不可能，乃至于高风险的事情？
大概是自己疯了吧。
对于姜志平的答应，魏林楚没有丝毫意外。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他深知姜志平心底有着一团未曾熄灭的火焰，那便是十几年圣贤书教导的文人风骨。
文人不仅仅是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还有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很多文人心中都有着一个家国天下的梦想，只是其中大多数在现实的名利场中选择了抛弃，可还是有一些人选择隐藏在心底深处，等待着一个萌发的机会。
姜志平，就是这种看似普通，却又不普通的文人！
有了姜志平的加入，魏林楚觉得人数还不够，他转而望向众人继续开口道：“还有哪位同僚愿意与在下一同查账吗？”
给予魏林楚的回应是一片沉默，很明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了姜志平这种老实人会答应，其他人谁愿意去吃这种亏。
“呵，诸位本事除了自吹自擂，以及之前嘲讽鄙人时候用得上，其他时候只剩下躲着夸夸其谈了吗？”
见到众人不吱声，魏林楚直接开启了群嘲模式。
一方面有使用激将法的意图，另外一方面则是“公报私仇”，反击曾被吏员围攻的不爽。
“我愿往！”
随着魏林楚的话音落下，角落里一名叫做钱中清的年轻吏员站起身来。
魏林楚闻声望去，两人对视一眼，说实话他有些意外。
因为这名吏员在司务厅的存在感很低，平日里沉默寡言就跟个透明人差不多，自己来历事一个多月，两人至今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可偏偏钱中清却站了出来，并且神情比姜志平还要坚定。
“那就请姜兄与钱兄，与在下一同前往粮储司查账！”
魏林楚拱了拱手，兵贵精而不贵多，就如同他说的那样，不需要夸夸其谈之辈，姜志平跟钱中清显露出的性格很符合他的用人标准。
“是。”
两人拱手回了一礼，然后便离开工位与魏林楚一同离开司务厅。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吏员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还真有两个傻子被忽悠了。”
这句话瞬间引发一片共鸣，确实在大多数人眼中，愿意做这种事情的就是傻子。
作为同一个衙门的不同部门，兵部粮储司与司务厅相隔不远，两者除了规模有区别之外，内部格局陈设几乎一模一样，大厅同样有着许多吏员正在忙着分派各地军饷粮草。
魏林楚几人首先拿着公文拜见了粮储司郎中，对方得知是杨涟派过来的人，表现的十分客套热情。
可当得知魏林楚是要查边军粮饷账目，粮储司郎中就立马展现了一把光速变脸，随即端茶送客叫了一名主事过来陪同。
对此魏林楚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万历朝由于整体制度的缺失，已经到了几乎无官不贪的境地。不管是查何人何地的账目，只要想查就一定能出现贪腐问题。
粮储司郎中自然包含在内，面对查账他能高兴才怪。要不是杨涟除了兵科都给事中的身份外，还有东林党大佬的背景，估计连主事都不会派一个。
想查？自己去账房慢慢翻！
前来陪同的粮储司主事名叫李夏松，年龄大概四十岁上下，他倒是满脸陪笑十分恭敬把魏林楚等人领到账房，不过给予的帮助也就仅限于此。
“魏小友，这里便是粮储司存档账房，发往蓟镇喜峰口的军饷明细账目，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在二层阁楼第六个架子的下方三排。”
“年末事务繁忙实在是脱不开身，只能劳烦魏小友自己去看看。要是有什么问题或者不解之处，可以随时告知，本官一定鼎力相助！”
李夏松话说的十分漂亮，忙那是一点没打算帮。
魏林楚也没憧憬粮储司的人会帮忙，否则他就不会请帮手过来，拱手客套了两句之后，便领着姜志平前往二层阁楼翻看账本。
不得不说，粮储司对于账目明细保存还算整洁，至少没有魏林楚想象中混乱不堪，亦或者灰尘遍地的情况，表面功夫还是做到位了。
另外李夏松也没有说谎，蓟镇喜峰口今年派发的粮饷账目，确实在他说的位置，没让魏林楚一顿好找。只是当这所谓的账本打开之后，实际混乱程度还是远超预估！
魏林楚很清楚明朝财政混乱，究其根源除了贪腐问题之外，还有就是国家财政的记账方式采用了单式记账法，也就是俗称的流水账。
可能很多人不能理解，觉得流水账简单明了，今天收入多少，花掉多少，加减一下就能轻松得出结果，好像一点都不复杂混乱。
但事实上一旦这个数额放大，亦或者支出收入项目增多之后，单式记账法就会立马崩溃。
举个简单的例子，后世支付宝或者微信每个月都有结算账单，要是工资类型的固定收入数额，那么减去支出就是剩下的钱，账目就十分清晰。
但要是商家有各种收款呢？
很快你就会发现数额飞速膨胀，几千块钱本金来来回回进货售出，结算账单的数字就会高达几万，乃至于十几万，这种情况下的流水已经不再能准确显示实际收益。
如果再把这个数字流水放大到整个国家，那么单式记账法哪怕仅仅做加减运算，想要从头算一遍都会有着极其惊人的计算量，到最后一定会混乱不堪无法保证准确性。
精准账目是预防贪腐的必要前提条件，如果连账本身都算不明白，如何得知是谁贪了，又贪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