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孤山之歌(下)
“一部史诗?难道是某位英雄的歌谣?”
“大概吧?有人知道‘霍比特人’是哪位英雄的称号吗?”
“霍比特人?这谁知道?”
以往贝特朗演奏曲子,大多都只是简短的说一句“接下来这首曲子,来自哪里哪里哪里”,可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抒情的讲一长串。
冒险者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靠近贝特朗的那一桌冒险者纷纷看向面前那位一腮美髯,胡须像鞭子被扎起,穿着轻便皮甲,鬓发花白眉眼却如猎鹰般犀利的矮人。
他身旁的冒险者给矮人倒了杯酒,用胳膊肘轻轻怼了怼他。
“嘿,老约翰,你不是总喜欢吹嘘自己是这条街上见识最多的老冒险者吗?讲讲呗,霍比特人是什么?是不是某个遥远地域的奇妙种族。”
“哼——这个嘛。”
“拜托,讲讲讲讲!”周围的冒险者也跟着低声起哄。“老约翰,之前你怎么说的来着?啊,‘你们这些蠢笨的家伙,我的见闻就像是深山中满是黄金和宝石的幽深洞谷那般绵延悠长,哪里是你们这些连下巴上的毛都没长齐的蠢货们能揣测的’——这是你的原话吧?”
被唤作老约翰的矮人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重重的将酒杯跺在桌上溅出一片泡沫。
尽管心里确实不知道,但出于矮人那好面子还倔的别扭性子,他不屑的“嘁”了一声,一副“我才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的模样。
不过嘛——落寞的王者斩杀巨龙,夺回故土的故事,虽然听起来有些俗套,但这是第一次从贝特朗口中听到与之相关的歌谣,还是稍微勾起了些老约翰的兴趣。
维里靠在酒馆吧台边,朝贝特朗轻轻点了下头,一声清脆的弦音响起,如清晨微风驱散迷雾那般顿时让整个酒馆安静下来。
雨珠噼啪的落地声仍在,在这沉闷的雨幕低噪中,冒险者们不约而同的看着贝特朗。
他又是一拨弦,浑厚的嗓音再度响起。
“越过遥远的迷雾山脉——”
“我们身处群山之巅……”
在琴声和歌词出口的那一刻,老约翰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这绝对是矮人风格的曲子!?
“回首旧日,那故去的辉煌是我们远方的国度…”
“乡音回荡在耳旁…找寻我们的人也必将熟悉那曲调…”
贝特朗低声继续唱着,酒馆外雨幕落下的沉闷轰鸣声竟成了这首歌谣绝佳的背景,每个字,每个词都像是教堂钟声那般敲击在在场冒险者们的心头。
冰雪覆盖,怪石耸立,如刀劈斧砍般屹立在清朗月光下的迷雾山脉……
呼啸寒风划过矮人们的脸庞,吹动他们满是沧桑沟壑的脸庞和胡须,而他们那恍若有火焰燃烧般的目光,遥遥远望那座孤独矗立在原野上的山峰,而在那山峰之中,如永明火般的火炬如繁星般照亮整个洞厅,洞厅之中则是一片金黄的汪洋。
一个雄伟的矮人国度,一场悠长的归乡之旅……
一切的一切,如同一副画卷铺张开来,即便是老约翰都不由得微微失神,低声呢喃。
“黄金的海洋,山石中雕刻出的城市,没落的归乡王者…我以我的胡须发誓,这实在是太美了…”
身旁的冒险者们反应如出一辙。
有人刚咬下一口面包就因为沉醉在音乐中忘记下咽,弄的嘴上全是面包粉末滑稽极了,有人嘴巴撅着还是一副叼着烟斗的模样,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烟斗早就掉在了桌上,还有人端着酒杯像是要和同伴碰杯,却因害怕发出杂音打扰这眼前的美景而僵在空中,却因酒杯分量不轻而手臂发抖…
没等人们继续沉浸。
贝特朗一拂琴,乐曲忽然在此一转,他抬起穿着厚重皮靴的脚重重跺下,一下一下的打起节拍。
这乐曲的突然转变,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将人们眼前的那副画卷骤然焚去,硝烟与飞灰随风散去,露出那张在废墟与阴霾中包含仇恨的坚毅脸庞。
他的嗓音也从方才的带着些许唏嘘的低沉变得带上一丝恨意。
“有些人我们永不忘却!”
“有些事我们从绝不饶恕!”
随着那重重脚步节拍,老约翰仿佛看到方才那副壮美矮人国度在烈焰中灰飞烟灭,硝烟和哭喊代替那象征矮人荣耀的重锤敲击声,一道硕大的阴影裹挟着庞然飓风吹熄那繁星似的灯火,如一张大幕缓缓占据笼罩那曾属于矮人的财富……
“还没看清我们背负的一切吗?我们将誓死奋战!”
“我们将乘风破浪!”
“直到夺回我们遗忘以久的黄金宝藏!”
这几句歌词像是热油般直接浇在老约翰那颗战意沸腾的心上,他几乎是本能的抄起自己的战斧,用那雕刻着花纹的沉重金属柄端应和着贝特朗的节拍,张开嘴发出只有矮人才能领会的战吼。
一场史诗般的英雄冒险,一场夺回故土的决战,一次慷慨悲歌的尝试……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在场的全部冒险者渐渐觉醒心中那抹几近是生来便带有的,献身于宏伟壮阔诗篇的冲动。
没有哪个冒险者渴望成为那个泥泞中刨食的鼠辈。
也没有哪个冒险者不想成为那个能在歌谣和史诗中留名的英雄——即便这样的光荣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就像一切史诗故事中避不开的那两个东西——温柔乡和英雄冢,即便背后注定是一场悲壮的剧目,也引得无数人为之着迷。
有了老约翰在先,冒险者们纷纷学着他的样子,或大或小的用呼喊和掌声应和那如重锤般一次次砸下的节拍。
演奏者和观众总会是相互感染的。
酒馆内的响应越发激烈,贝特朗亦越发豪迈。
他潜移默化的将自己过去长久的行旅感慨融入到歌曲中去,端坐在椅子上的身躯也开始自然的摇晃。
就在老约翰听得几乎要举着战斧站上桌子,几乎所有人都达到情绪的最高之际。
弦音再次一转。
“我们将如席卷的狂风驰骋——”
“收复那属于我们的宝藏。”
“越过远方寒冷的迷雾山脉。”
贝特朗缓缓闭上眼睛,最后一拨琴弦。
叹息般的歌词轻轻落下,仿佛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开头——矮人们坐在篝火前,在风雪中遥望着远方的遥远故土,而那刚才的一切,只是无数个艰苦日夜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梦想。
满座皆静,悠然无声。
宏伟的画卷再度收起,耳畔只有那暴雨的沉闷轰鸣和酒馆壁炉内窸窣作响的噼啪声。
悠扬的旋律则如同那缭绕而上的烟雾,缭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包括贝特朗在内的全场众人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似乎还在回味方才那副奇幻雄伟的画卷。
直到——清脆的掌声在一侧忽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