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雕花窗棂透进斑驳的光影,落在乔怡毓略显紧张的脸上。
她拘谨地坐在紫檀木圆桌旁,对面是慈眉善目的江太后。
宫女鱼贯而入,摆上精致的菜肴,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哀家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水晶虾饺。”江太后笑容和蔼,指着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说道,语气里满是怀念。
“别拘谨,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江太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饺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尝尝,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乔怡毓受宠若惊,连忙拿起筷子,轻轻咬了一口。
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可她却食不知味。
记忆中儿时的味道似乎还带着一丝甜,而如今,这甜味却怎么也品不出来,反而添了几分苦涩。
江太后见她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
“没有,很好吃。”乔怡毓连忙摇头,努力装出一副享受的样子。
用膳期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看似融洽,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微妙的紧张。
江太后不时提起乔怡毓小时候的趣事,语气温柔,像是在回忆一段美好的时光。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你就长这么大了。”江太后感叹道,目光落在乔怡毓身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哀家记得,你小时候就说过,将来要嫁个盖世英雄。”
乔怡毓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放下筷子,强作镇定地答道:“臣女……年幼无知,胡言乱语罢了。”
“将门虎女,配皇子,自古便是佳话。”江太后语气平缓,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击在乔怡毓的心上。
她惊慌地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哀家听说……”江太后顿了顿,目光落在乔怡毓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昌平郡王对你颇为倾慕?”
“哐当——”一声脆响,乔怡毓手中的汤勺掉落在桌上,滚烫的汤汁溅落在她的裙摆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她却像毫无察觉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煞白。
“太后娘娘……”
乔怡毓慌乱地跪下,烫意透过衣料灼烧着她的皮肤,却不及心头的慌乱。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江太后,只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让她喘不过气。
“臣女……臣女该死……”
江太后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她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宫女上前,“扶乔小姐去偏殿换身衣裳。”
两个宫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乔怡毓。
乔怡毓如傀儡般,被宫女带离了主殿,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江太后意味深长的目光。
“太后娘娘,奴婢已经命人去请昌平郡王了。”贴身的嬷嬷低声说道。
江太后轻轻点了点头,”
乔怡毓一路被宫女扶着,穿过长长的回廊,最后被安置在一处幽静的偏殿里。
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宫装,却依旧无法平复内心的慌乱。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偏殿,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走着。
耳边是鸟雀清脆的鸣叫,眼前是盛开的鲜花,可她却全然无心欣赏。
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下地切割着她的心脏,让她痛不欲生。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乔小姐!”
乔怡毓猛地一震,身体僵硬地转过头,看到夏宁山正朝着她跑来。
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可此刻乔怡毓却觉得他像一个噩梦,让她想要逃离。
“昌平郡王。”乔怡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却有些颤抖。
夏宁山走到她的面前,眼神焦急地看着她,“我听说你来了,就赶忙过来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心疼不已,“你没事吧?”
乔怡毓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连忙低下头,“我……我没事。”
“我送你回去吧。”夏宁山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乔怡毓却像触电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
她惊慌失措地说:“不用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她转身想要快步离开。
夏宁山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他的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去。
日光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暖金,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沉郁。
他静静地看着乔怡毓,目光深邃得像一汪古井,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乔怡毓也看着他,神情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乔怡毓的思绪飘忽着,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彼时,春日正好,她在花园的凉亭里读书,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误入了花园,向她问路。
她沉浸在书中,并未理会。
直到身边的丫鬟惊呼“昌平郡王”,她才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依旧不作声。
少年似是没料到这番冷遇,愣了愣,而后轻咳一声,又问了一遍。
她这才施舍般地指了个方向,语气冷淡,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烦。
如今,物是人非。
当年的少年已长成如今的模样,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却也添了几分她看不透的深沉。
乔怡毓心中一片淡然,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当年的冷淡并非刻意,只是她向来如此,不喜与人过多交集。
如今,依旧如此。
“阿毓……”夏宁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乔怡毓睫毛轻颤,打断了他,“郡王……”
“阿毓,”夏宁山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宫中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独自一人乱走,若是冲撞了什么贵人可怎么好?”
乔怡毓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礼貌,“多谢郡王关心,臣女晓得。”
简短的对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在夏宁山心头,让他感到胸口一阵发堵。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与大哥打赌,谁能先博得乔家小姐的青睐,谁便能得到父皇赏赐的汗血宝马。
年少轻狂,他一眼便相中了乔怡毓清冷的气质,觉得这朵高岭之花若是被自己摘下,定然能让大哥心服口服。
彼时,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只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他每日变着法子地出现在乔怡毓面前,送花,写诗,甚至偷偷潜入乔府,只为博她一笑。
然而,乔怡毓始终对他冷淡如初,不为所动。
年少的胜负欲让他越挫越勇,最终,他还是输给了大哥,输得一败涂地。
汗血宝马最终归了大哥所有,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对乔怡毓的执念,远比一匹宝马要深得多。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了她面前,却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轻狂的少年。
他稳重了,成熟了,也更加深沉了。
而乔怡毓,似乎也变了。
“阿毓……”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郡王,”乔怡毓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冷淡,“臣女……”
“乔小姐!郡王爷!”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夏宁山的目光落在乔怡毓脸上,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面具,看到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你变了。”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乔怡毓轻轻一笑,语气平静,“郡王不也变了许多?如今稳重沉静,与当年判若两人。”
乔怡毓的笑容却未能到达眼底,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偶然听到的对话。
那日,夏宁山与他的大哥站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大哥爽朗的笑声在空中回荡:“我就说你赢不了我!乔家小姐那般清冷的性子,岂是你能招惹的?如今这汗血宝马,是我的了!”夏宁山的声音带着不服输的倔强:“不过是一时失利,下次我定能赢你!”那时,藏在假山后的乔怡毓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泪水模糊了双眼。
原来,他接近她,只是为了与他大哥的赌约,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可以用来炫耀的战利品。
“听说……你与苏家幼子定亲了?”夏宁山的声音打破了乔怡毓的回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乔怡毓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夏宁山的心脏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看着乔怡毓,目光复杂,有失落,有不甘,还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痛楚。
“阿毓,当年……”夏宁山刚要开口,乔怡毓却抬手打断了他,“郡王,”她敛去笑容,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淡,“宫女还在等着,太后娘娘怕是要等急了。”她微微福身,转身离去,留下夏宁山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夏宁山望着乔怡毓决绝的背影,胸口一阵闷痛。
他想起多年前,乔怡毓得知真相后,愤然离去。
他追着她跑遍了整个乔府,最终在后花园的梅林里找到了她。
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哭泣。
他鼓起勇气,向她解释,那只是一场年少轻狂的赌约,他对她,是真心的。
可是,她不信,她只冷冷地丢下一句“不必再纠缠”,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再次向她解释,却发现,当年的解释是那么苍白无力。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褪色的香囊,那是当年乔怡毓亲手绣的,被他珍藏多年。
香囊上的绣线已经有些模糊,但梅花的图案依旧清晰可见,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阿毓,你还记得这个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乔怡毓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夏宁山手中的香囊上。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接过香囊,却又在最后一刻缩了回去。
“郡王,何必呢?”她的声音哽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
“阿毓,我……”夏宁山刚要开口,乔怡毓却打断了他,“郡王,我累了,不想再听你的解释。当年,我信了你的话,换来的却是锥心刺骨的痛。如今,我不敢再信你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郡王,请回吧。”
夏宁山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乔怡毓,他将香囊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的是他与乔怡毓之间最后的联系。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花丛对面传来,“哟,这不是昌平郡王吗?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莫不是在等人?”
乔怡毓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花丛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夏宁山也循声望去,眉头紧锁。
“这位是……”锦袍男子缓步走近,目光在乔怡毓身上停留了片刻,笑容意味深长,“这位小姐,面生的很啊。”
那锦袍男子眼角的笑意如春风般拂过,瞬间消弭了空气中凝结的寒冰。
他拱手作揖,朗声说道:“在下孙仲慕,殿前侍卫。”他语气轻快,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却又恰到好处地缓和了夏宁山与乔怡毓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夏宁山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他侧过身,向乔怡毓介绍道:“阿毓,这位是孙仲慕,孙侍卫。”语气虽然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
乔怡毓闻言,略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她依然记得方才夏宁山握着香囊的坚定,心中那份酸涩,一时难以消散。
孙仲慕见状,眼珠一转,又看向夏宁山,笑嘻嘻地调侃道:“郡王殿下,这位小姐可是生面孔,不给介绍一下?”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玩味。
夏宁山轻哼一声,略带不悦地瞥了孙仲慕一眼,“孙仲慕,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的警告意味。
孙仲慕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夏宁山的态度。
他将目光转向乔怡毓,拱手道:“早便听闻齐家大小姐美貌绝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的目光肆意地打量着乔怡毓,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乔怡毓被孙仲慕直白的赞美弄得脸颊微微泛红,她下意识地向夏宁山身后躲了躲。
夏宁山见状,眉头一皱,挡在了乔怡毓身前,语气不善地警告道:“孙仲慕,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仿佛一只护犊的雄狮。
孙仲慕见状,笑容更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夏宁山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调侃:“郡王殿下,您这护花使者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当年定之的风范。”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有深意地补充道:“对了,我来此处,是奉皇上旨意,送乔小姐出宫。”
孙仲慕脸上的笑意未减,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郡王殿下,您忘了?当年定之将军可是出了名的护短,您方才那般维护乔小姐,可不就是像极了定之将军吗?”他顿了顿,观察着夏宁山的神色,继续说道:“说起来,微臣也是瞧见您二位在此处醒目,这才特意过来瞧瞧,没成想竟是打扰了郡王殿下与佳人叙话,还望殿下恕罪。”
夏宁山闻言,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孙仲慕,语气中带着一丝质疑:“孙仲慕,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究竟来此有何事?”
孙仲慕见夏宁山语气不善,便收敛了玩笑的姿态,拱手作揖道:“郡王殿下明鉴,微臣此次前来,实则是奉皇上旨意,请殿下前往崇政殿议事。”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听闻皇上龙颜震怒,似是与北疆战事有关,想来定是十万火急之事。”
夏宁山心中疑惑更甚,北疆战事他也有所耳闻,但皇上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召见他?
他目光闪烁,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却始终无法确定皇上的真实意图。
他转头看向乔怡毓,见她面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安,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孙仲慕见状,轻咳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沉默。
他开口道:“郡王殿下,皇命难违,还请殿下速速前往崇政殿,莫要耽误了正事。”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乔怡毓先行离开。
夏宁山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深深地看了乔怡毓一眼,转身朝着崇政殿的方向走去。
夏宁山转身的瞬间,乔怡毓觉得那抹熟悉的墨色身影竟有些陌生。
他宽阔的肩膀,曾经是她依靠的港湾,如今却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孙仲慕将乔怡毓送到宫门口,一路上两人都沉默无言。
乔怡毓的心乱如麻,夏宁山握着香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香囊,是她亲手所绣,一针一线都倾注了她对他的情意。
可如今,这香囊却成了两人之间隔阂的象征。
马车停稳,乔怡毓正欲上车,却被孙仲慕叫住。
“乔小姐,”孙仲慕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郡王殿下……他曾为了你,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只为求得皇上赐婚。”
乔怡毓身形一僵,仿佛被雷击中一般。
她猛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望着孙仲慕,“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颤抖,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却不及她此刻内心的震撼。
她死死地盯着孙仲慕,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孙仲慕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
“乔小姐,有些事情,您心里明白就好。”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乔怡毓愣住了,她心里明白?
明白什么?
她不明白,她什么都不明白!
“孙侍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山……昌平郡王他究竟怎么了?”
孙仲慕看着乔怡毓焦急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乔小姐,郡王殿下他……他曾写过一封信给您,解释一切,并求您答应婚事。”
“信?什么信?我从未收到过他的任何信件!”乔怡毓的心沉了下去。
“这……”孙仲慕欲言又止,目光闪烁,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试探,“乔小姐,您不妨回府问问,或许……或许您府上有人知道这封信的下落。”
乔怡毓的心猛地一沉,孙仲慕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难道是……
是她的家人从中作梗?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孙仲慕的话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心里。
她迟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