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亲密
我很早就发现了他的视线总是望向我,只要我一回头总是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在旁。
在杨家的时候就是,尤其是在江艳对我收起她所有的母女情深后,我总要格外小心地在意周围的人的一切眼光。不管那些目光是不是朝我看去几乎都不是朝向我的,但是那是我唯一确立情况的办法。
在我极尽可能的收集与分析时,我总是能察觉到杨溯他这个大哥的目光,他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他的目光是对向我的,没有恶意只是看见我了,发现这个之后我心里生出诡异的满足。
可没过多久他就被送走,江艳说是送走,我知道被卖出去了,卖给一个夸他很漂亮的高个男人,我见过那个男人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皮鞋和看起来很值钱的西装。
我听见杨至义与江艳说,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只要他高兴了,他们的生意又多了一层保护。
我听到杨至义阴沉又得意地笑,江艳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杨溯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杨至义毫不在乎的说,谁知道呢,他人就住在向西翻过三个山头后面那个小别墅里,住上两年就走了,可能那个时候就回来。
我记清楚了。
杨至义是无论如何也要养一头猪,因为他需要这头养在家里的猪的祭祀祖宗保佑,不能用饲料喂要用猪草,而我就是那个打猪草的人。
所以山路我很熟悉也很能走山路,大概一个月吧,我找到了那栋小别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找到那栋小别墅找到杨溯,也许无法忍受失去杨朔他看向我的眼神,只看向我的眼神。
那段我们见面的时间里,他一直穿着漂亮的裙子,我几乎以为他就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女孩。我们一起玩游戏一起玩奶奶教给我们的游戏,我们一起聊天他会教我怎么说英语。
他和我一样被抛弃了,尽管他后来被接了回来,我知道他内心深处的不安这和我是一样的被时时刻刻这种不安的灼烧折磨失去一切直至被控制。
但他找到了解决办法。
他需要我,需要我,我镶嵌在他的生命里,他又簇拥着我紧紧围绕着我。
让我和他用彼此为数不多的爱拼成一个尽可能完整的爱容纳我们。
他在我们床铺间设置了一道几乎没有的帘子,我们还是经常赤裸着身体抱在一起睡觉,肌肤与肌肤毫无保留地贴合在一起,彼此感受着皮连皮的摩挲,听着对方的呼吸,嗅着对方的味道,仿佛天生如此是宇宙间最原始的法则。
有一次我的初潮来了,我几乎以为我要死去。
杨溯抱着我哄着我,告诉我不会的去,告诉我这是生命的成熟。
他给我换了衣服洗干净了床单,我躺在他的床上迟迟不睡因为恐惧不安。他迟迟不上床陪我,我一直等,最后他深深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不值一提的微弱挣扎然后我心满意足的和他如往常一样。
没有人发现这件事,也没有人制止,我以为这是理所应当。
可孤儿院里的生活让我明白这不正常。我我们不再睡在一起,杨溯告诉我这是属于我们的秘密不可以被他们知晓。我问他照顾我们的阿姨也不可以吗,她很照顾我们,她说她是我们的妈妈。
“可是她不会给我们一个妈妈的拥抱。”杨溯坐在孤儿院后面的橡树下,身下是枯黄色落叶铺满的地面,头顶的黄叶被风轻轻一吹就发出簌簌的声音,除此外听不到天地间一点别的声音了,触目所及皆是密林。
我们总是喜欢在这里,没有人打扰,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坐在橡树下,有时候杨溯会给我读书,我也会给他读书,有时候我们会爬上去,不会爬的更高,在上面睡一觉。
“小淇,她没有像妈妈一样抱过我们,不是吗?”他靠着黑褐色的树干转过头看向我温柔地说。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我下意识想反驳可说不出一句话来驳倒他。
杨溯反倒是笑了笑很包容我,“你仔细看看,小淇,她们很抗拒我们叫她们妈妈的。”
我知道,当然知道。
可当时我不理解,照顾的李老师很好,她不会打骂我,不会让我去干活,她会喜欢我画的画,会表扬我很乖巧,说我长的很漂亮,这是妈妈吧,和最开始的江艳一样,这是妈妈才会做的事。
“为什么?”我胆怯不安地问。
“妈妈只有一个,李老师的孩子太多了。”“所以她让我们叫她老师,不是妈妈,对待学生老师是可以博爱的。”
他静静说完,看到我的眼泪后,他好像又有些懊悔,又慢慢地擦去我的眼泪。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好像在他这里总是忍不住落泪。
孤儿院定期会来很多人,他们说他们是志愿者,我每次都能看见他们眼中对我和杨溯还有其他孩子们溢出来的心疼与可怜,他们送给我们新的衣服,新的玩具和新的书,可是当我们向他们流露出感激或者亲近时,他们会不知所措,有些尴尬,久而久之我知道了他们没有人愿意对上我们眼中的依恋,他们很少有人会承担下。
他们可以因为人性的善良和社会教导而分给我们,分给我们一部分,可又有谁会毫不吝啬的全部给予呢?
我意识到我只有杨溯了,至少他还在我身边,他是我的哥哥,我的玩伴,我的指导者,又是我的照顾者,我的腿种痛过多少次,我又走过多少次让人绝望的山路,那种绝望是让周围的山和木都精疲力尽了。终于我又可以和这个家里唯一看得见我的人见面了,我们同样一无所有。
我想他的母亲虐待我,他的父亲觊觎我,那他们的罪过由她的儿子来偿还。
当李老师告诉要独自睡觉时,我没有不满顺从地听了进去,也听从了杨溯告诉我的话。我隐隐约约遇见了我和他之间的不寻常。
孤儿院没有哪两个孩子像我们一样亲密无间,除了睡觉和上厕所不在一起,任何时候我们都彼此待在一块。老师们很欣慰,比起其他孩子们我们有彼此并且关系很好,杨溯没有别的朋友,我也没有别的朋友。
每当我交到了朋友,我被她们吸引住顾不上杨溯时,他会静静坐在一旁看着我们之间的嬉戏,我每每回头总是能见到形单影只的他看着我,眼里有些伤心但又像是谴责怪我离开他。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交些新朋友,他说,他们不喜欢他,他只想和我待在一起,以前也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玩。所以我每次的新朋友都是无疾而终,兜兜转转还是只有我们俩个。
在孤儿院待了半年后,生活很平淡又梦幻,连杨溯也会对我说,现在好像一场梦。每天早上不会再看见和杨地一样顽固而又呆滞的白雾,最热的时候也没有杨地三伏天扭曲、失真的高温,这时候暴露在外面的人尸,软趴趴的,会像蜡油一样慢悠悠地融化掉已经裂开的死白色皮肉,下面黏腻的红色肉泥会油腥腥地铺满了灰色水泥地,往往这时候只有一双白莹莹的眼睛还格外显眼。
杨地少不了这样的人和事,他们不是杨地的村民,也不会说杨地的话,是杨至义一次又一次,翻山越岭带回来的人,只要逃走就是这个下场。比起第一次看到这个,打骂虐待什么的也只是小儿科了。杨溯不喜欢我看这些,但杨至义很喜欢让人看让所有人看到,他的话在杨地是不可违抗的。所以每次要罚人了他带着我永远不在人群第一排,他在我旁边让我低着头不要抬起来。
孤儿院干净有序,天是永远澄澈的,没有尖锐刺耳的打骂,没有鞭子抽打起的声音,更没有没有遍地的让人不安的红色花朵和绝望麻木的黑瘦外国人。
但有一天杨溯他被李老师带走了,她带他去了接待客人的那个最好的房间,有人来领养孩子了。我不安地看着他,他也不断回头看向我,神色有些慌乱但在努力镇定着,好像在说没事,他会想办法的。
我一路悄悄跟着,看着他们进去房间,但李老师很快出来了,她在门外有些心神不宁,小步子地走来走去,晃的我更加很烦躁。
我没有被焦躁包围很久,很快杨溯出来了,被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牵着出来,男人气质儒雅,他看起来既不是特别高兴也不是很失望,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杨溯被他牵着手,他低着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气,像只被冻的僵硬的虾。
“李老师,让孩子再考虑考虑吧,我很钟意他,但孩子的心愿是不能忽视的,不能勉强,要是他愿意了我随时就来接人。”男人颇为体贴地说。
李老师快速地扫了一眼他们,“确实,刘先生,您考虑的很周到,杨溯平时就是一个比较内向的好孩子,他要是愿意估计也比较难说出来。”
男人笑了笑,没有在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杨溯的肩膀,杨溯依旧呆立着低着头没说话,随后李老师低下身子向杨溯吩咐了几句,就陪着男人出去,男人在即将下楼的时候突然停下转头向还立在原地杨溯说,不着急,我等你。
杨溯猛然抬头,我看见一个失了神慌乱无比的少年,我第一次看他扭曲着他的脸,双眼充满了不可置信,好像马上要哭起来,端正的鼻翼止不住大幅度翕动,狂吸着空气,仿佛要向空中捕捉着什么,干燥的双唇却死死关闭成了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说完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李老师也很快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回头。
他们一走我就冲到杨溯面前一把抓住他满手冷汗的冷手,我仰头担忧地望着他,那时候他长的很高,我才到他腰,总是要抬头望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泪水,瞬间倾泻,在我心里比最大的瀑布还要让我震撼,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因为害怕颤抖着怎么也说不不出来。我焦急无比,一遍又一遍说没事我在,告诉他不要害怕,我永远都在。
最后他蹲下来死死抱着我,在我脖颈无声地哭泣着,我也跟着哭,但我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磕磕绊绊地说我不要你走,杨溯越把我往怀里死死抱住,让我有些窒息,但我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这种感觉,我感到原本失去控制的一些东西在渐渐回来重归秩序。
他只是哭,那天的眼泪比他这辈子的眼泪还要多,到最终他也没说过一句话,沉默不语着。到了晚上深夜的时候他偷偷到我的小房间里,我也没有睡觉坐在窗边等着他来,我知道他会来的。他什么也不说抱起我就躺上床盖上被子睡觉,我感受得到他冰冷又颤抖着的身体,我死死抱住他不留一点缝隙,但往往几个小时后他不惊动我一点悄无声息地离开。一连几天都是,直到有一天换我去偷偷找他,他激动地亲吻着我,我躺在他的怀里回应着他。
“哥你害怕那男人,穿白西装的那个。”我尽可能的慢慢说。
杨溯沉默不语,整个人暗淡无光。
“我也害怕,但是没有你那么怕,你把你的害怕给我,那你就不怕了也不会难受了。”
“不,不可以!”杨溯很激动,“你不要这样,千万不要,很……”他又停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惊讶道:“他们,他和”
杨溯捂住我的嘴,也捂住了即将而出的正确答案,“是的。他们是兄弟,他想补偿我。”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不语着。
突然他咬着牙说:“我会去的,小淇,会去的。”
然后他癫狂地笑了,又痛苦地哭了。
“你要陪着我,小淇。”他说。
我懵懂着同意了,因为他看起来很煎熬,我不想他这样,更因为他需要我。
没想到后悔来的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