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承续
钱用此番话似触动屋里人，先才屋内寂静无声，这会儿闻屋里有走动声音。钱用便静等着下一刻反应，可等好久不见动静。他有些心灰意凉，想此户主人心好狠，油盐不进！总不能这般一直僵持下去。有了，自己不是渔鼓丐吗？何不借助渔鼓感化主人？如此既亮明自己身份，使其放下戒心；同时通过一番说教，说不定有意想不到效果。遂亮出渔鼓助力。这渔鼓:
鼓为一截毛竹，板乃两块竹片。筒长二尺有余，直径四寸多点。筒之一端，蒙上皮膜微敲，嘭嘭作响；板长三寸，握着竹片轻拍，啪啪震山。一人一鼓一板，演绎世态万端。
此时钱用怀抱渔鼓筒，敲动云板，以其高亢有力的嗓音吟唱起《劝世人》。歌子是:
“一劝世人莫不孝，父母恩情比山高。天下谁人无父母，孝敬爹娘是正道。老养小来小养老，胜如殿堂把香烧。
二劝世人莫忘情，青梅竹马情谊深。一日夫妻百日恩，世上谁家没矛盾。不要吵架就离婚，家庭和睦万事兴。
三劝世人莫轻教，子女教育最重要。育儿育女先育心，立志修德戒骄躁。是非曲直要知晓，发奋图强素质高。
四劝世人莫奸刁，和善为人心境好。大度能容难容事，自古善恶终有报。多施善举多积德，刚正不阿是英豪。”
“五劝”尚未开唱，门吱扭一声打开。钱用即停唱，收起渔鼓。见一老人面露愠色，手提一根铁棒，凛然立于大门口。看老人:
古稀铮骨硬朗，门口挺立铁棒，横眉怒目提防。茅舍门响，不速客为哪桩。
身为一介木匠，老伴不知去向，儿子遭遇匪抢。雪夜凄凉，苦命人愁断肠。
这位老人名叫李永吉，年届七十，是鄂陕边界全能型木匠，声名远播。他木工技艺十分精湛，既会精做圆货，如木桶、木盆等物；还会巧做方货，如桌、凳、箱、柜、寿器等物；最拿手当属做犁、耙、风扇等农具，解农人燃眉之急，深受乡民欢迎。此李木匠虽说年纪大，但身体颇硬朗，十里八乡人们有木活需求，皆争相请他。此际，钱用见李木匠一副凶巴巴神情，亦不知是啥子缘由，忙迎上前道:“伯伯，我是唱渔鼓的，深夜打扰您了。”李木匠上上下下打量钱用，满腹狐疑地道:“您是卖唱的吗？”钱用道:“我老家江西涨大水遭灾，我眼睛不好，只有靠卖唱为生。”说着义无反顾地抱起老妪，急切地道，“赶快救人。”径往屋里走去。
李木匠见此状，已然认出钱用所抱之人是哪个，哐啷扔了铁棒，忙跟身进屋燃起松油灯。借助昏暗灯光看时，果是失踪老伴！当即喉管一硬，呜呜哭了。边哭边从钱用手里接过老伴，放至床上，盖好被子，口里喃喃道:“两年了，终于回来……”旋又扑嗵跪于钱用面前磕头道:“多谢你相救，老汉这辈子也忘不了您。”跪而不起。钱用连忙伸手去扶，道:“伯伯，经当不起，快请起来，救婆婆要紧。”扶起老人。老妪因饥寒交加，身体虚脱，处于半昏迷状态。至家后，李木匠将炉火生着，室温开始徐徐升高，婆婆浑身感觉到热量，身体逐渐恢复。
婆婆回家，李木匠心花怒放。他先为钱用做碗面食吃，再为婆婆熬点稀粥喝。而后李木匠陪钱用坐于火炉旁聊天。炉火是他于山上挖的疙瘩柴，愈烧愈旺。山里人烤柴火最御寒，特过瘾。李木匠问道:“请问好人贵姓？”钱用道:“我姓钱，叫我小钱吧。”李木匠叹道:“这年头出来讨生活不易啊。”钱用道:“但凡有点办法，也不会走这条瞎路。”李木匠再仔细打量一番钱用，对钱用身份将信将疑，意欲下问，又止住。遂转移话题道:“多亏小钱相救，不然我老伴没有命了。救命之恩，老汉无以为报。”说着老泪纵横。钱用道:“都是苦命人，相互帮衬是应该的，伯伯不要见外。”李木匠感慨道:“大雪天背我老伴走这么远路，真难为您！”钱用不以为然地道:“还好，年轻人，力气有去有来，没感觉到累。”
简短对话，李木匠见钱用诚实可靠，富于担当。心里暗道:真是个好小伙儿。好久李木匠未言语，陷入沉思中。钱用见聊天中断，适时打破此尴尬局面，因问道:“请问伯伯高姓大名？”李木匠道:“我叫李永吉，做木活的。”钱用道:“伯伯高寿呀？”李木匠道:“整整七十。”钱用道:“身体挺硬朗的。”李木匠叹道:“不硬朗不行啊。”钱用接着又问道:“请问您家有几口人？”此问话让李木匠忽然沉默寡言，眼里掠过一丝淡淡忧伤。
钱用察言观色，心思莫非问至伯伯痛点了？正欲转换话题时，李木匠突然带着哭腔道:“小钱，老汉不愿谈及家事。今儿遇到你这好人，就想说出来。”遂将儿子李战勇婚日遭黄匪抢走、老伴因寻子精神失常出走之事，说与钱用。言罢哀叹不已。钱用怒不可遏地道:“哪一天捉住黄贼，一定把他千刀万剐！”李木匠闻此乍然开怀大笑起来。那笑声透过草屋，直传至天宫，似惊动仙府！忽而笑声骤止。回归现实之后，李木匠望着钱用，将信将疑地问道:“这……可能吗？”钱用乃性情中人，眼里容不得砂子。闻李木匠诉说，愤而慨之，脱口而出。说后自觉冒失，挽回已来不及了。他欲向李木匠详细解释一番，忧愈解释愈加深李木匠内心痛苦。思此索性豁将出去，对李木匠道:“能，一定能！”言出斩丁截铁。李木匠睁大双目望着钱用，欣喜若狂。此时，突闻屋外嗷地一声尖叫，吓人不浅！李木匠回过神来对钱用道:“是山麂子叫。”钱用闻说，打开大门道:“我去去就回。”遥望一只黄麂立于雪地惊张四望。钱用瞅准目标，箭一般地飞驰过去。眨眼间便抓住麂子并摔死，重约四五十斤。提回家往屋中央一扔，笑道:“为婆婆补补身子吧。”真个是:
大山里，雪笼罩。山麂子，叽叽叫。那钱用，身手好。眨眼间，麂捉到。不是逞能非利己，只为病媪添佳肴。何惜身份致暴露，婆婆康复最重要。
钱用此举让李木匠震惊不已。他活到这把年纪，阅人无数，见这般身手者还是头一遭，将钱用惊为天人！其实自见钱用第一眼起，便觉其非像渔鼓丐，异于常人。但有一宗:他心里认定钱用是好人。虽说两人一面之交，但钱用真诚言行深深地打动他，他坚信钱用有能力帮他雪恨。李木匠禁不住地问道:“小钱，别瞒我，你到底是哪个？”钱用捕捉野物本欲为身虚婆婆增添营养，不慎再一次暴露身份。他见李木匠纯朴善良，不想让其失望。既然李木匠看出自己非渔鼓丐，觉绕弯子、隐真情于心不忍。古来与人交往，信任是最大尊重。他此行目的专为访匪，只有以心换心，向李木匠告以实情，获取信任，方可探得真情。
注意拿定，钱用向李木匠躬身施礼道:“对不起伯伯，晚辈向您道歉，我确实不是卖唱的。来这儿是为民做件好事，但这事必须严格保密，请您理解。”李木匠被钱用一片真心打动，诚然道:“我能理解你。”钱用道:“伯伯，晚辈说出实情之前，有两点请求，还望您能答应。”李木匠一口应承下来道:“能，保证能做到。”钱用道:“一是请您为我详细讲述黄本达土匪发迹过程。二是今儿黑我俩交谈的事情，绝不可让其他人知道。”李木匠道:“没有问题，这两点我保证做到。”钱用道:“君子一言。”李木匠道:“驷马难追！”两双大手紧握于一起。正是:惟有信任似春风，纵使枯藤绽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