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妆辞阙

“午时三刻已到——“

穿透耳膜的铜锣声里，我猛地睁开眼睛。烈日将刑场照得白茫茫一片，手腕粗的麻绳勒进皮肉，膝盖跪在滚烫的砂石地上。台下乌泱泱跪着数百百姓，最前排的妇人死死捂住孩童眼睛。

刽子手扬起鬼头刀时，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斑，忽然有马蹄声破空而来，一柄银枪擦着刽子手的头皮钉入木桩，枪尾红缨犹在震颤。

“圣旨到！太子殿下接旨——“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骑玄甲踏碎长街烟尘。马背上的女子摘下面甲，露出一张寒玉雕就的面容。她翻身下马的动作行云流水，墨色披风扫过满地血痂，所经之处禁军齐齐后退。

三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北狄王女求娶我朝太子，着废太子萧景琰即日更衣备嫁，不得有误。“

我盯着那卷明黄绢帛，喉头泛起腥甜。三天前我还是个996程序员，在通宵改bug时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因为谋逆被废的倒霉太子。原主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大周朝女子为尊，男子及冠便要束发戴面，而这位北狄王女，正是五年前被他亲手射落马下的敌国统帅。

“萧景琰，你也有今天。“玄甲将军抽出佩剑挑断我腕间麻绳，剑尖顺着喉结滑到心口，“当年你在雁门外射关伤王女左眼时，可想过要穿着嫁衣去北狄赔罪？“

我按住胸前剑锋，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黄土上。这个动作让将军瞳孔微缩，她大概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太子能面不改色地空手接白刃。事实上我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但看过原主记忆就知道，这位名叫楚怀玉的北狄第一猛将，最厌恶怯懦之人。

“楚，“将军我模仿着原主倨傲的语气，任由鲜血染红衣襟，“北狄若想要具尸体和亲，现在就可以动手。“

楚怀玉忽然收剑入鞘，铁手套捏住我的下巴。她指尖有常年握缰磨出的厚茧，擦过皮肤时带着战火的气息：“想死？你们大周女帝把你当弃子，北狄却要活的祭品。“她贴近我耳畔低语，呼出的热气激起一阵战栗，“王女特意交代，要你亲眼看着故国旌旗尽染血色。“

我被推搡着塞进马车时，听到身后百姓的窃窃私语。“真大周给儿郎丢人......““北狄那些蛮女听说会生啖人肉......“车帘垂落的刹那，我看到楚怀玉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剑柄上刻着的狼头图腾泛着幽光。

东宫还保持着抄家时的狼藉。鎏金博山炉翻倒在地，先皇后手书的《男诫》被撕成碎片，唯一完好的竟是妆台上一方螺钿漆盒。当我打开那个散发着沉水香的首饰盒时，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如鬼的面容——原主绝食多日，眼窝深陷，唯有眉间一点朱砂痣艳得刺目。

“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突然出现的宫女让我浑身紧绷。她手中托盘上叠着正嫁红色衣，金线绣的凤凰在烛光下明明灭灭。这颜色本该属于新嫁娘，此刻却像浸透了血。

我退后两步撞倒屏风，宫女袖中寒光乍现。电光石火间，身体比意识更快动作——原主自幼习武的肌肉记忆让我扣住她腕间要穴，反手将淬毒的银簪抵在她咽喉。

“谁派你？“来的我压低声音，掌心全是冷汗。宫女突然诡异一笑，唇角溢出黑血，竟是咬破了齿间毒囊。她的尸体栽倒在嫁衣上，凤凰羽翼染了毒血，渐渐变成诡异的紫黑色。

窗外传来三声夜枭啼叫，我扯下纱帐裹住手掌，从宫女发间摸出枚青铜令牌。令牌背面刻着朵半开的牡丹——这是二皇女萧明月的标志。记忆里那个总是捧着药罐来东宫请安的“好妹妹“，原来早在等这一天。

五更鼓响时，楚怀玉带着药箱闯进来。她看到地上尸体时冷笑出声：“你们周人果然擅长自相残杀。“不等我反应，她突然将我按在妆台上，冰凉的药膏抹过胸前伤口，“别误会，王女要的是完好无损的祭品。“

铜镜映出我们交叠的身影，她玄甲未卸，我衣衫半解，这场景荒谬得像出折子戏。当她的手指无意间碰到我腰侧胎记时，异变陡生——那枚形如凤凰的赤色印记突然发烫，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大雪满弓刀的边关，少女将军摘下面甲，眼角泪痣与楚怀玉一模一样；金銮殿上女帝将虎符砸在少年太子额头，血顺着眉峰流进眼睛；还有漆黑的地宫里，青铜棺椁上锁链寸寸崩裂......

“你看到了什么？“楚怀玉猛地掐住我脖子，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这时窗外传来礼炮声，寅时已到，送嫁的仪仗候在丹凤门外。

更衣时我发现，那件被毒血污染的嫁衣不知何时恢复了鲜红。楚怀玉抱臂倚在柱子上看我系腰带，突然抛来个青瓷瓶：“每日一粒，能解百日枯的毒。“见我愣怔，她恶劣地勾起嘴角，“毕竟祭腐烂品了，就不好用了。“

朱雀长街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我戴着及腰的幂蓠，金丝帘幕垂下来遮住面容。礼官高唱《男则》的声音忽远忽近，楚怀玉骑马跟在凤辇旁，枪尖挑着个还在滴血的包袱——那是昨夜第二个刺客的头颅。

当车队驶过护城河时，我摸到袖中突然多出的羊皮卷。展开后呼吸一滞，这竟是北狄王庭的布防图，角落画着朵墨色牡丹。昨夜宫女令牌上的花纹在脑海中闪过，原来这场和亲，从来不只是两个人的博弈。